一個人的煙火，兩個人的日子

□ 妞 妞

一個人的煙火，兩個人的日子

□ 妞 妞

一

周末的早上，蘇藍醒的時候，韓青已經不在身邊了。

不過是清晨六點半，深冬的六點半，這個城市的天還是暗著的。蘇藍站在窗前，看著街燈在幾分鐘后熄滅，黑暗中，忽然覺得很寂寞。

這是蘇藍始料未及的，在重新回到床上將自己用被子裹起來之后，蘇藍沒法不去想，這場婚姻，當初自己是不是有些沖動了。

這已經是蘇藍很多次孤獨地醒來，很多次，不知道身邊這個男人什么時候離開。不知道他動作的輕巧無聲是否和他的職業有關，但當初，打動蘇藍的，卻正是韓青的職業。

韓青是一名警察，刑事警察。

邂逅得有點戲劇化，那天下班后，蘇藍坐公交車回家，下車的時候有些擠，等她突出重圍時忽然發現背包的左側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蘇藍還算反應快，腦子一轉，想起擠在自己身邊的兩個穿黑衣服的男孩子，轉頭張望，那兩個男孩正飛快朝路對面跑去。蘇藍沒追，路上車流太快，只本能地喊叫起來。

身邊的行人很同情地看著她，司空見慣一般，沒有誰試圖幫她追回被偷走的錢夾，眼看那兩個小子的身影越來越遠，蘇藍頹喪地放棄了呼喊，可是卻不免心疼，錢夾里放著蘇藍這個季度的獎金，小小一疊呢……幾分鐘后，當韓青揪著其中一個小賊出現在蘇藍面前時，因為喜出望外，蘇藍好半天沒說出話來。既忘記了感謝韓青，也忘記了斥責小賊，只是一把抓過韓青手中的錢夾，看到失而復得的那一小疊鈔票，忍不住笑起來……

后來韓青說，見過愛財的，沒見過這么愛財的，眼睛里只有錢，別的什么都沒看見。

韓青的話自然是夸張了，因為蘇藍在笑了兩聲后，隨即就抬頭看了韓青一眼。

就是那一眼，蘇藍把錢的事忘了。眼前的男人，年輕英俊，挺拔如白樺樹。

于是蘇藍就那樣拿著錢夾，目不轉睛地盯著韓青，忽然忘記之前發生的事情。直到韓青喂了一聲，蘇藍省悟過來，臉一下紅了。

二

那天下午，在蘇藍的建議下，韓青把抓到手的小賊放了——小賊太小，十三四歲的年紀，蘇藍有些不忍心。不過放之前，蘇藍很鄭重地教育了男孩一番，韓青也在旁邊聽著蘇藍對小蟊賊的諄諄教導，忍不住背過身笑，蘇藍才住了口，對男孩說，你走吧。

臉色蒼白的男孩撒腿就跑，又被蘇藍一把抓住，塞給他幾十塊錢，別偷了啊。

男孩轉眼跑沒了影。蘇藍抬頭問韓青，你剛才笑什么?

韓青搖搖頭，沒什么。又問蘇藍，你小時候學沒學過“農夫和蛇”?

他還是孩子呢。蘇藍瞪韓青一眼，做人要有愛心。

韓青笑的時候有點壞壞的味道，那時候蘇藍還不知道，眼前這個有著壞壞笑容的英俊男人，是一名警察，那天他穿的是便裝，墨綠色毛衣和黑色長褲，隨意，好看。

放走小賊后，蘇藍堅持要請韓青吃飯，韓青堅持拒絕，最后蘇藍軟磨硬泡要到了韓青的電話，然后用了半分鐘，把電話背熟了。

彼時，蘇藍26歲，有過兩段無疾而終的戀情，正是感情空窗期，也對婚姻有點小渴望。韓青便出現了。

那天蘇藍還是耐不住誘惑，去買了那件衣服，后來想了想，又買了一把傳統款的小瑞士軍刀，決定當禮物送給韓青。

再次見面的時候，蘇藍才知道韓青是警察，那么英俊的男人，穿著那么嚴謹的警服，蘇藍忽然覺得那么踏實、溫暖，有種強烈的想去依賴的愿望。然后，蘇藍心里又生出許多柔軟的感動來，他是警察，卻還是那樣不動聲色地縱容她把小賊放掉。這樣的男人，蘇藍想，一定不能放過。于是她開口便問，你結婚沒?

韓青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過后說，嗯，結過了。

滿臉期待的熱情瞬間凝固，蘇藍失望到極點時，聽到韓青又補充了一句，又離了。

蘇藍聽到自己的心“撲通”落回到身體里。

韓青有過短暫婚史，戀愛后，有一次，蘇藍很無賴地追問那段婚姻的究竟，韓青的回答卻極其簡短:當初，她覺得我好看，就和我結婚了。后來，她覺得好看不實用，又和我離了。

蘇藍笑翻，那你到底實用不實用?

韓青反問，你說呢?

蘇藍就鄭重地點點頭，還行。

不過笑歸笑，當時蘇藍并不知道韓青所說的不實用是指什么，雖然韓青一再說，我不見得是個合格丈夫。戀愛中的蘇藍才不會介意，她這樣回答，那我會是個合格的妻子。

三

于是半年后就結婚了。蘇藍覺得自己有點賺，韓青，職業光明，那么帥還那么幽默，因此想不明白，前面的那個女人如何會離開他呢?

但是現在，蘇藍忽然有些明白了，原來嫁給一個年輕的刑警并不風光。韓青并非像電影中所說的那么忙碌神秘，但，他的時間的確是不真正屬于自己。他沒有節假日沒有白天和夜晚，他也許有一段日子會很空閑，按時上下班，回家陪蘇藍一起吃飯，散步，看電視。但那樣的時間是少的，他似乎隨時會從她身邊離開，哪怕，是在她生病的時候……韓青的手機是不能關機的，除非是執行任務，那樣的時候，韓青關閉手機，蘇藍便失去他的訊息。

慢慢，蘇藍有些驚恐，好像韓青隨時會離開，這個男人，并不是她的。婚姻對她來說，只是一個人的煙火，韓青的存在永遠是暫時性的。蘇藍想起一部電影中的對白，做一個刑警的妻子，要耐得住寂寞。

躺在被子里，蘇藍心情懨懨的，直到天徹底亮了，太陽升起很高，蘇藍才緩過神來，起來吃了點東西，猶豫片刻，還是撥了韓青的電話。

還好，電話通了，韓青很快接起來，“睡醒了?”

蘇藍應了一聲，沒有問韓青如何走得那么早，已經習慣了不問，只是回應著他的話。

“我下午休息，”韓青的聲音輕下來，“去看電影啊。”

蘇藍的心就有些酸澀，下午并不遙遠，但是下午的電影卻是未知。當初，原本半個月的蜜月，也只是過了三天就結束了，韓青一個人提前回來，把蘇藍自己丟在遙遠的麗江。

韓青沒有任何不好，只是熱愛他的職業，但這婚姻，是如此寂寞。這不是蘇藍想要的，她想要婚姻，就是為了驅逐寂寞為了相互陪伴的，可是現在……蘇藍想起當初韓青一再探問自己是否想好了，她都回答得肯定，但現在，蘇藍知道，那肯定中有太多沖動的成分，她忽視了太多現實的內容。縱然她愛韓青，但這愛，在一個人的煙火中，如此單薄。

四

蘇藍掛了電話，心情卻明朗不起來，閑著更無趣，索性收拾房間。

書房里大多是韓青的書，結婚這半年沒有整理過，被韓青隨手放得很亂。蘇藍挨著把那些書拿出來，用柔軟的布擦去灰塵，重新擺放整齊。

有套戰爭題材的小說是結婚前蘇藍買了送韓青的，韓青很珍惜，包了書皮。蘇藍把書拿出來隨手翻了翻，翻到第三本的時候，兩張薄薄的單據從書中掉出來，落到地上。

是兩張人身意外險的高額保單，保險人是韓青，受益人，是蘇藍。投保時間，是蘇藍嫁給韓青之前。

蘇藍的手一抖，想起結婚前和韓青的一段對話，蘇藍說，做警察多威風啊。

韓青說，有多威風就有多危險，你知道每年有多少警察殉職嗎……

當時蘇藍多么不以為然，她笑韓青是職業病……但是現在蘇藍忽然知道了，韓青是認真的，在她決定嫁給他的時候，他就用自己的方式，給她安置好了未來。即使那未來永遠不會到達。

把那兩張保單重新放回了書中，把所有的書放回原處，蘇藍的心在這一刻異常地踏實起來，如同她沒有預想到這婚姻中的寂寞，她同樣沒有預想到這個男人對她的愛。她覺得自己是在此刻才真正成熟起來的，對一個女人來說，找到一個愛自己的男人，然后把那些小的漏洞縫縫補補，不就是好生活嗎?只要她愿意，就一定可以把一個人的煙火，變成兩個人的日子，讓彼此有家可回，有愛可依。

（摘自《愛人》201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