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寒
男孩小時候特別調皮,家里幾乎天天有人登門告狀。
那天鄰居大娘找上家來罵道:“瞧你們家孩子做的好事,把好好的葫蘆給糟蹋了……”說著把葫蘆往地上一摔,劃滿刻痕的葫蘆骨碌碌滾到父親腳前。
那天,父親把剛修好的掃把打散了,男孩的屁股上留下一道道紫紅的傷痕。男孩一向嘴硬,那天卻眼淚鼻涕抹了滿臉,捂著屁股喊:“你是我親爸嗎?有這樣下死手打兒子的親爸嗎?”父親紅了眼睛,掃把再次瘋了一樣揚起落下……
晚上,父親喝了兩盅酒,一口飯菜也沒動。翻來覆去就一句話:“打在兒的身,疼在爹的心,你咋就這么能作呢?”
那一年,男孩六歲。父親頭一次因為打他而流淚。那淚,男孩不知道。
十一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病讓男孩再也跑不動跳不起來了。
躺在病床上的男孩不能吃固體食物。每次聽到別人吃東西的聲音,男孩都饞得直吞口水。
“爸爸,我想吃點兒饅頭……”
父親去問醫生。醫生說:“去買個打糊機攪給他吃吧。”
“你知道的,醫生,我們手里……”為了男孩的病,家里能賣的都賣了。
“嚼給他吃也可以,但要嚼得很細,細成流質狀?!?/p>
從那天開始,一小塊饅頭,父親都要在嘴里嚼上百次上千次,才喂給病床上的男孩吃。
男孩出院回家時,父親面對一桌子飯菜卻吃不進半口,因為舌頭生疼。男孩扭頭哭了。
男孩結婚后,成了另一個更小的男孩的父親,每天晚上給兒子洗小腳丫。
父親頭發花白,滿臉皺紋,蜷縮在沙發一角,欣慰地看著洗腳的那一大一小說:“你爸爸當年跟你一樣調皮,洗個腳潑得滿地都是水。”父親那句話,極不經意。正在伺候兒子洗腳的年輕父親卻一下子怔在了那里,眼眶籠上了濃濃的霧:“爸,來,你也燙燙腳解解乏?!?/p>
男孩將一大盆熱水端到父親面前,父親的臉竟然紅了:“我自己來,自己來,哪兒能讓你洗?”
“來吧,還跟你兒子客氣啊。我兒子長大了也要給我洗呢。”
曾經調皮搗蛋,讓父母傷透腦筋;曾經青春叛逆,讓父母傷心哭泣。就是這樣一個男孩,卻在光陰流轉間一點一點長大了,做了更小的男孩的父親。兒女長大,父母老去,人間多少父母兒女情,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相似的輪回與重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