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人

姜煜暄

我是個笨人，熟識我的人都這么說，就連我老婆也嗤之以鼻地說，瞧你笨手笨腳的熊樣，純粹是頭蠢豬，笨得透了腔，腦袋一根筋。我不承認我是笨人，我也不這么認為，我歇斯底里地疾呼，我不是笨人！笨人能在報刊雜志上發表小說嗎？能發表小說，說明形象思維聰明，雖然那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了。我氣不憤地對老婆說，你聰明，劃幾筆我瞧瞧。老婆眼睛乜斜，鼻子一哼，不屑地扭著肥臀看韓劇去了。

說我聰明吧，也確實有點笨。那天，在街口遇到一個手腕掛著一堆金項鏈的人，價格便宜的不得了。我家祖傳金匠，老娘得了癌癥急需一筆錢治療，才……那人說得可憐巴巴的，還擠出幾滴眼淚。我憐憫之心油然而生，于是買了一條項鏈，討老婆歡心。老婆哭笑不得指著我腦門說，你是全球最笨的人，假的！你看你們經理多精明，你哪怕學那么一點也行呀！我算是一朵鮮花插到牛糞上了，倒霉透了。我要那么猴精的也當經理了，還鮮花呢，胖的像頭肥豬，也就我將就你吧。我小聲嘟囔了一句。

我咒罵賣項鏈的人，你騙誰不行，怎么騙一個文人？是的，我是個文人，整天玩文字，腦袋有些木，一根直腸子。老婆氣憤地說，整天寫那些破玩意，頂飯吃，還是當水喝？還不如街頭乞討混副好肚囊，屁用不頂。我承認有那么一點點的笨，只不過我老實過頭罷了。

那天，我拽著拖箱剛下樓就遇見了經理。經理笑呵呵地問我，出差？我本想說不是，卻說是去榆林參加一個筆會。我是實心眼人不會說謊，也不敢說謊，就照實而說了。想借這次筆會去壺口瀑布逛逛，激發點創作靈感，想不到弄巧成拙了。經理驀地眼睛睜大了一倍，滿臉笑顏，榆林？好地方啊！革命老區。陜北的小米可是出名的，回來給我捎點。我傻了，這叫啥事？一千多里地讓我給他背袋小米，巧使人不當回事，不如撒個謊了。經理又說了一大堆陜北小米如何如何的香溢，如何如何的養胃延年益壽，養育了一大批老革命家……我左耳聽右耳冒，大腦空空如也。

經理和我住一個小區，經理當然住的是別墅了。我這個人最怕見當官的，一見當官的就臉紅結巴，不知咋說了。再說當官的和咱也不是一路呀，話說不到一壺里，別扭。迎面相遇，四目相對，躲都躲不開，便硬著腦瓜皮打聲招呼。這聲招呼打得如往自己脖子上套個夾板。

我扛著一袋小米敲開經理宮殿般的辦公室。其實我滿可以送他家的，我卻舍近求遠送他辦公室了。為什么？當然我有想法有目的。經理捧一把金燦燦的小米，連連贊道，好，好，正宗陜北小米！經理滿臉笑容，笑容里有一種含義，我讀不懂。

我盤算著，看著經理臉上讀不懂的笑容，好不容易擠出一絲笑意，將發票遞給經理。經理端詳著，臉上的笑容像寒流吹過一樣，漸漸凝固了。眉頭擰成一堆疙瘩，上下摸摸兜，陰霾的臉吐出一句硬邦邦的話，忘帶錢了，明兒個還你。

經理說明天還，那就等吧！等了一天又一天也沒見經理還錢的意思，我心里直犯嘀咕，經理說話咋不算數呢？也許日理萬機將此事忘腦后了？一日，在廁所碰見經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忙結結巴巴地說，經理，小米……經理上下摸摸兜，陰霾的臉吐出一句硬邦邦的話，忘帶錢了，明兒個還你。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氣得胸口疼，跟老婆說，經理太不地道了，還精明人呢，他比我還笨，簡直就是無賴強盜。老婆撲哧笑了，要說你笨呀，你是笨到家了，一根筋不轉軸，有人捧著豬頭找不到廟門，你是找到了廟門卻舍不得豬頭！好不容易有了與經理交流感情的機會，你卻張口閉口錢錢錢的，要不然連個小科長都沒混上，沒出息！老婆數落我一頓。

我像頭笨牛似地說，咋地，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就冒傻氣吧，天底下第一大笨蛋，電視臺咋不整個選笨蛋的節目？老婆扭著肥臀看韓劇去了。我無奈地攤攤手，愁眉苦臉地說，完了，白白損失半月工資。

那日傍晚，老婆一進門便拿出一條金項鏈在我眼前晃悠，晃悠得我腦袋直迷糊。我驚訝地問，哪來的金項鏈？老婆說，今天在商店遇見經理夫人正在看項鏈，這是多好的機遇啊！咱就送一條，和經理套套近乎，你今后的仕途不就順暢了嗎？我迫于老婆的壓力，郁悶地跟著踽踽而行。剛走近經理別墅，便遇見經理夫人，老婆笑嘻嘻地討好地將項鏈遞過去，經理夫人眼皮沒撩一下，拿著項鏈上樓去了，連句客套話都沒有。我哀嘆，精明人啊！

我扯下老婆的胳膊，走吧，任務完成了！一輛警車打著賊亮的燈光停下，不一會兒經理垂頭喪氣地進了警車。

老婆驚悸得一屁股癱軟在地上，哭喪著臉說，我咋這么笨呢？我的金項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