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漢風云，她煉柔為剛

◎龜小仔

楚漢風云，她煉柔為剛

◎龜小仔

戀筆紀

她曾是沛縣新婚的溫順小女子，只想與良人為伴，共度華年。可世事多艱，將她的初心碾碎成粉。她從風雨中走來，撐一把堅強為傘，將繞指柔化為百煉鋼。可人生謝幕，又有誰懂得她的哀傷？

漢宮永巷的盡頭，青瑣丹墀的長安宮里住著大漢尊貴的皇太后呂雉。除卻年節祈福的日子，漢惠帝劉盈極少踏進這座宮殿。而今日他被招來是為了立后之事。

他來了，只說立后一事全由母后做主，便起身，拂袖，毫不停留地走了出去。

看著兒子的背影，呂雉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從何時起，他們母子已生分到了如此地步？是她處死戚夫人之時，或許更早？可若非如此，如今坐擁這江山的，還會是他們母子嗎？

百合大鼎中熏煙裊裊，模糊了一張端莊雍容的臉。有誰人知，曾經的她也不著盛裝華袍，只是一個相夫教子、溫良恭謙的婦人？

那年沛城新雨，父親在一次酒宴上相中劉邦，便將韶華當頭的她許配給當時還是泗水亭長的劉邦。初為人妻，她也曾夢想在他心弦上曼妙起舞，兩人溫暖扶持，共度余生。然幾度朝暮，當她以為人生已近圓滿時，他卻踏碎了她固守的流年。

劉邦押送驪山勞工，卻帶著這些人落草為寇。他犯事，江湖奔波；她卻為此入了獄，受盡虐待欺侮。但她不怨，握著與他的一點靈犀，等著與他重逢。只是劉邦風頭太盛，沒多久，她又被楚軍擄去。直至兩年多后鴻溝議和，她才回到了丈夫身邊。

原以為一步之內，從此夫唱婦隨，可誰知他的身旁竟多了一個年輕貌美且能歌善舞的戚夫人，他們還有了另一個得寵的兒子劉如意。呂雉偏執地認為，戚夫人于劉邦不過是流星劃過天空，剎那絢爛后終將歸于虛無。只要她站在原地等，他最終會回到自己身邊。可事與愿違，他與她日漸疏遠，明明一個屋檐下，卻如遠隔天邊。

長久的冷落讓她滿腹愁怨，她不再是溫順癡等的小婦人，該做些什么來挽回丈夫的心了，而第一步便是取得劉邦的信任。他們本是結發夫妻，她深知劉邦為人，貌似大度，實則內藏猜忌，對異姓諸侯王早就心存戒備，一日不除就難以安心。下定決心的呂雉，犀利的目光只等第一個獵物出現。

終于，有人密告韓信聯手陳豨造反。此時，劉邦在外征戰，呂雉鎮守關中。呂雉知道機會來了，她腦海里第一個念頭就是召見韓信。韓信領兵日久，不是無腦之人，怎么將他誘騙進宮呢？她心下略一思索，問計于蕭何，以陳豨已被誅為名要百官進宮朝賀之名將韓信騙進宮中殺死。劉邦得知，果然欣喜非常。

呂雉忽而發現，曾經她與劉邦之間的隔閡那么深，而今重拾信任卻并不難。是不是可以不在意過去種種，一直這樣相互扶持地走下去？她有信心與他共舞于朝堂，讓世人瞻仰。于是她更加堅定地協助劉邦打擊割據勢力，在剪除功臣元老的斗爭中漸漸崛起。

正當她在權謀政術中逐漸如魚得水游弋自如時，后宮硝煙漸起。頗有心機的戚夫人扮柔弱，裝可憐，在劉邦耳邊吹盡枕旁風，求立如意為太子。只有她知道，戚夫人在面對她時，那囂張跋扈的眼神和奚落嘲諷的冷笑有多刺人，像沾滿毒藥的利箭，朝她直直襲來。劉邦也覺得劉盈性格軟弱，廢太子之念在心頭萌芽，呼之欲出。

呂雉心酸，更多的是痛。她多想不負初心，與他相伴到老，可是他們結發夫妻的情分，在戚夫人的唇齒鼓動間早已化為云煙。若如意被立為太子，那她和她的兒子必死無葬身之地！

情愛已如云煙，夫妻之情也不過虛幻，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權力。權力是他手中的刀劍，他可以用它凌遲她的心，那她何不攫取過來，用來保護自己？她拋下舊情，誓要在政治漩渦中尋一條生路。

她向足智多謀的張良求助，得知劉邦一向敬重“商山四皓”，卻屢請不來。如果她能把“商山四皓”請來輔佐太子，劉邦就不會輕易改立太子。呂雉讓兒子寫下親筆信，情懇意切，又帶了一份厚禮，請“商山四皓”出山。或許她護犢之念讓人動容，或許上天終于憐惜他們母子不易，四位高士全來了。

劉邦日漸年老，見太子有了“商山四皓”相助，羽翼漸豐，難以撼動了，便只得好生安慰戚夫人，打消了廢太子之念。

對呂雉來說，有的東西被辜負了，便再也回不到最初，那點情意早已被扭曲成恨，在歲月里淬成永生的毒，一分一毫浸入骨髓，到后來只能如同信仰般一意孤行地堅持下去。

劉邦一次次帶戚夫人出門遠游，把她晾在一邊。她只輕輕一笑，不置一詞，做好皇后的本分，不僅贏得朝野贊譽，還培植了大批自己的勢力。內有丞相蕭何，謀臣張良，外有妹夫樊噲，哥哥周呂候呂澤和建成候呂釋之。從中央到地方，她已編織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只待時機收攏，從此天地變樣。

漢十二年，劉邦逝世，劉盈繼承大統。她對劉邦后宮的其他嬪妃都網開一面，甚至厚待，唯獨戚夫人，是她眼中的一根刺。曾經那個為愛而生的女人早就死了，心口磨出了厚厚的繭，消融過無數風霜利劍，這繭如鋒刃沾滿了毒，只等著將敵人撕成粉碎。她最終將戚夫人做成人彘。

可劉盈稟性純良，認為她的行徑慘無人道，對她總是拒于千里之外，也不理朝政。呂雉雖然寒心，可她不能不顧江山社稷。夜闌人靜，只有她形單影只地批閱奏章。那些沉淀出的往昔，清晰地呈現在她眼前，她多想告訴劉盈，是他讓她樹立起巍峨的信念。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孝惠七年，劉盈憂郁病逝。自此，這冰冷的皇宮里，似只有她一人了。她痛苦難當，卻并沒有倒下，當初那個沛縣小女子，早已被經年的磨難淬煉成鋼。她立太子劉恭為帝，自己臨朝稱制，成為中國太后專政的第一人。

社稷十年十勞苦，江山一步一驚心。她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可即便被無數人仰望，終究與本心相違。執權的十幾年，天下晏然，罪人漸稀，民務稼穡，衣食滋殖。她無疑是成功的，可繁華深處，誰是那縈繞在心頭的朱砂，揮不去，思之痛?

高后八年，62歲的呂雉告別了緣起緣滅的滾滾紅塵，奔赴另一場人生旅途。即使沒有人等她，但她知道，自己仍會走得氣勢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