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宗元，長歌永州

◎張澤槐

清冷宗元，長歌永州

◎張澤槐

寒月下的永州，時光粒粒漏盡。誰月下北望，一滴淚落下，比這夜還涼。

瀟湘水穿過永州古城，匆匆向北流去，一座青石橋靜立其上。805年的冬天，流放永州的柳宗元定是從這青石橋上走過的。他一定不會想到，這一腳踏上永州，十年淪落就此開始了。

這年，唐王朝風雨飄搖。柳宗元參加了王叔文和王丕領導的政治改革，希望挽救因安史之亂造成的持續衰落。然而，這是一群書卷氣很濃的改革家，幾次重大失誤，擋不住保守派的全力反撲。政治格局被徹底翻盤，柳宗元被貶永州。

一千二百多年前，永州還是典型的蠻荒之地，歷來就是被貶官員的流放地。年僅32歲，正處于事業巔峰的柳宗元就被一紙詔書貶到了這里。

柳宗元在永州沒有官邸，暫居法華寺。他并沒有打算在永州長住，覺得朝廷很快會起用他。但幾年過去了，朝廷一點音信也沒有，他在廟里一耗就是幾年。

這幾年，他的生活狼狽不堪，當慈愛的老母在困境中死去，柳宗元在廟里不吃不喝枯坐三天，悲痛難以言表。

他幾乎要撐不住了。身體狀況也日益惡化，肝脾水腫，人也一天天消瘦。更嚴重的是他的記憶力開始衰退，牙齒已變得稀疏，頭上也是白發縷縷。

柳宗元參加的“永貞革新”支持唐順宗，反對太子李純，現在太子登基，柳宗元和他的朋友全遭了殃！朝廷一連下了三次詔書，強調任何一次大赦天下，這些人都不能被赦免。他的出路在哪里？

元和二年，湖南突然普降大雪。積雪很快覆蓋大地，寒潮持續不退。這天，柳宗元剛好從外地趕回來，大雪封路，走到朝陽巖的時候，他再也走不動了。在朝陽巖下，看著大雪紛飛，柳宗元頓時內心有感：“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千萬孤獨”，這首詩的內涵、意境和思想充滿了贊賞、爭議和嘆息：一個漁翁獨自對抗這鋪天蓋地的大雪！是對勞動人民的同情嗎？是對大自然壯麗景色的歌頌嗎？是對命運不屈的抗爭嗎？還是暗含了姜子牙渭水垂釣希望獲得重用的期待呢？

此時，一位善良的女子幫助了他。她叫云娘，是個青樓女子。她愛慕柳宗元的才華，并大膽向他表達了愛意。

云娘的出現幫助柳宗元完成了人生的重大轉折，柳宗元終于有了家，他在永州再也不是客居了。他在給堂弟的書信里說：心甘情愿做一個永州人了。此時已是他被貶永州的第五個年頭，36歲的柳宗元終于放棄了對朝廷的最后一絲幻想。

永州有條清澈的溪流，本沒有什么名氣，柳宗元把它命名為愚溪。小溪水流湍急，到處是裸露的石頭，船不能行；地勢也低，不能引水上來灌溉農田；且河床狹窄，沒什么利用價值，所以它是一條愚溪。他想，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但是，柳宗元話鋒一轉，這條河雖愚，卻也有獨特的價值：它像鏡子一樣光照萬物，發出像鐘磬般悅耳的聲音，美人清晨在溪水旁梳妝，游客們到這里也舍不得離開。它又何愚之有呢？其實柳宗元自己，看起來是在永州縱情山水，哪里又是為山水而山水，他一直在追求自己心中理想啊。所謂“智者樂水”，何愚之有呢？

柳宗元請來木匠，在愚溪邊上蓋了幢木屋，他和云娘就在這兒安家了。既有愚溪，柳宗元把附近的小丘改名愚丘，丘下的泉水改成愚泉，從愚泉流出來的小水溝改名愚溝，愚泉注入的池塘改名愚池，還有愚亭、愚堂、愚島，索性一愚到底！這一連八個以愚命名的景觀，山水亭池應有盡有。

柳宗元好酒，常爛醉如泥，徹夜不歸。他曾在法華寺西門外建了一座亭子，這天他正和朋友們在亭子里喝酒聊天，突然看到西面有座壯麗的山峰，綿延數里，高峻挺拔，特別有氣勢，當即寫下了《始得西山宴游記》。

隨后興致勃勃地和朋友們一起渡過瀟水，探訪西山，一路走，一路游，并把所見所聞所感記錄下來，先后寫下了《鈷姆潭記》《鈷姆潭西小丘記》《小石潭記》等八篇文章，著名的《永州八記》由此誕生。

然而，柳宗元的《永州八記》通通醉翁之意不在酒，八篇都另有所指！就憑小丘這么美的景色，要是搬到長安附近，王孫公子一定會不惜千金購買；如今被遺棄在這偏遠永州，沒有任何前途。然而文章的結尾又祝賀小丘終于交上了好運，事實上柳宗元對朝廷的希望又何曾真正滅過？

長期的深入底層生活，使柳宗元全面了解了百姓的疾苦，他們悲慘的遭遇和自己漂泊的人生產生了強烈共鳴，

《捕蛇者說》是柳宗元民本思想的集中體現。他寫道：毒蛇雖兇猛，但它的蛇皮和膽汁卻能治療疑難病癥，所以官府專門收購，用來抵消賦稅。一位捕蛇人告訴柳宗元，他的祖父和父親都被毒蛇咬死了，自己抓蛇12年，鬼門關前走過好幾回。但是比起別的村民來說，他還要安逸得多。柳宗元震驚了！他在文章中直指現實政治的黑暗！

永州時期的柳宗元雖然被流放，但名氣更大了。前來請教的不少，他的好友韓愈說，衡湘以南考中進士的，基本都是向柳宗元拜過師的。

是的，歷史睡了，而時間醒著！唐憲宗流放了柳宗元，而永州卻接納了他。他流傳下來的五百多篇詩文，有三百多篇寫于永州。

公元815年，飽受政治迫害的柳宗元終于等到朝廷的召喚。同時回朝的還有劉禹錫等人，這些都是永貞革新殘留下來的智囊團。為了這封詔書，柳宗元苦等了十年！再見了，永州的青山綠水；再見了，值得敬重的永州父老鄉親！

柳宗元興沖沖地回到長安，不料一向快人快語的劉禹錫兩句詩又惹來禍端，“玄都觀里花千樹，凈是劉郎去后栽”。詩句極其張揚，以勝利者的姿態自居，并大有卷土重來的意思。當天就有人拿給皇帝看，圣旨下得也快，幾人全部又貶了回去！

柳宗元欲哭無淚，十年憔悴到秦京，誰料翻為嶺外行！柳宗元再次踏上被貶謫的道路，從此郁郁寡歡，客死異鄉。

柳宗元把他的坎坷和不幸留在了永州，也把他的智慧和文采留在了永州，他就像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永遠照耀著永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