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的墻

任富亮

寄宿學校的門像一個緊緊閉著的嘴巴，一個月張開一次。

教室的西邊連的是一堵高高的紅色磚墻，孩子們偷出課桌上的彩色粉筆在磚墻上涂鴉，有的畫了一個黃色的鴨子吃著綠色的水草，藍色波浪線是水波，又有人拿著紅色的粉筆在鴨子的岸邊畫了一只火紅色的狐貍，后面跟著一個獵人。畫就這么一直畫著，今天多幾筆，改天再添幾筆。后來只要孩子們夠得到的地方，罵人的話，鬼怪，滿滿的，把整個紅磚墻都給嚇壞了吧。

老師知道了，讓校工把那堵墻上的畫用清水給洗得干干凈凈，前面立著一個大牌子，禁止亂涂亂畫，墻又變回了那堵單調的墻。

下課了，孩子們又盯著這堵墻發呆，要是在這個墻壁上有些想象該多好呀。

一天，有幾個孩子發現了一個翠綠的葡萄藤蔓攀到了墻頭上，早晨來的時候，會有黃色的蜻蜓靜靜地伏在墻壁上，那個葡萄藤蔓、墻壁和教室屋檐的三點會搭起一個蜘蛛網，等到過了第二節課的時候，那個蜘蛛網卻不知道讓誰給拉散了。

“是墻那邊那個人拉的。”一個挨著窗戶坐的男孩看到了，悄悄地告訴了其他的人。

葡萄的藤蔓過了幾天長長了，伸過墻壁有半米多了，這天班里的男孩跳起來抓住葡萄藤蔓的嫩頭使勁一拉，噼噼啪啪一陣響動，墻那邊的露水嘩啦啦落得到處都是，同時傳來一個男孩咯咯的笑聲。

他們聽到聲音又跳起來拽了一下，又是一個男孩子咯咯的笑聲。

“你是誰？”這邊一群孩子大聲喊。“你們是誰？”那邊傳來一個興奮的聲音。

又過了幾天，孩子們在院子里玩丟沙包，卻從墻壁的那邊飛過來一個雞毛毽子。

“嗨，這是你的毽子嗎？”孩子們湊到墻壁上，仰著頭朝墻壁那邊喊。

“是我的，能還給我嗎？”墻壁那邊說。他們把毽子扔了過去。

過了幾天，又踢過來一個毽子，兩個毽子，三個毽子……

“嗨，有人嗎？我的毽子踢過去了。”這次是墻壁那邊先問的，他問了一遍又一遍。

孩子們都在教室里上課，沒有人聽到墻壁那邊的聲音，沒有人回答他。

下課了，孩子們看到了院子里被雨淋濕了的雞毛毽子。

“嗨，你在嗎？你又把毽子踢過來了。”孩子們又湊到墻邊。

“在！在！幫我扔過來。”那邊的男孩說了半截，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接著就傳來了好像是大人嗔怒的柔聲責備。

“你們干什么呢？”

“上課。你呢？”

“沒事的，學著踢毽子。”

“你能過來嗎？”

“不行，我哪里也不能去。”

他們天天下課了對話，他每天都要把掛到墻上的蜘蛛網打掉。墻壁那邊踢過來的毽子他也不讓還給他了，他讓大家一起玩，毽子踢壞了，他又送給這邊的男孩子們，他們踢過去，他又踢過來。

一天，那個蜘蛛網在墻壁上掛了好幾天。

孩子們呆呆地站在墻下望著，聽不到聲音，看到的只是藍藍的天。

“嗨，你在嗎？”沒有人回答。

連著幾天都沒有那個男孩的消息。幾天后，等到他們跑到隔壁時，卻發現屋門緊鎖著，掛著待出租的牌子。他們從旁邊一個小商店主人那里才知道那里住過一對母子，好些天前就搬走了。那個孩子得了病，他們是來這個城市的大醫院看病的。

學校里雞毛毽子比賽得了第一那個男孩，轉身跑回教室，翻開課桌，嘩啦啦響動，十多個銅錢，他想還給那個男孩，他是用男孩媽媽做的毽子獲得了踢毽子比賽大獎。

那天，天空起了風，落了些雨，他們回到學校時發現那堵紅磚墻上有一個硬幣大的洞，好像一只黑色的眸子。因為被一片葡萄葉遮蔽著，他們這么多人都沒有看到，他們擠著湊上去，從墻上那個洞里朝那邊看著，那里靜悄悄的，葡萄藤蔓下結著一嘟嚕一嘟嚕翠綠的葡萄，十來個雞毛毽子扔在地上被雨淋得濕漉漉的。

他們一起愣在那里，一枚枚銅錢從手里跌落下來，在地上滾動起來，一圈又一圈，丁零零的，丁零零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