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凌云 白雨菡
無錫市高考文科第二名、北大西語系學生、外交部選培生、特派記者、西班牙外貿商人……命運之神似乎特別眷顧楊舒春,總能讓他適時準確地摸到轉換按鈕,并讓精彩一路緊隨。
34歲的他說,自己不斷轉換,只是因為不想太早知道自己的未來。
德倉農莊的出現,讓他擁有自己上市公司的斗志開始昂揚,也讓夢想觸手可及。
距離無錫市區不遠的地方,德倉農莊很有些名氣。
農莊規模并不算大,占地80畝,但這里卻有大米、蔬菜、水果、黑毛豬、雞、魚等20多個品種,老百姓餐桌上的大部分食物都可以從這里獲得。
和楊舒春溝通是件愉快的事情。談到每個時間節點,他都有故事可說,而且毫無保留,這或許與他曾做過10多年的特約記者有關。在他的話語體系里好像根本就沒有“這個不要報了吧”、“這個項目還不成熟,不適宜報道”之類的。頗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味道。
外行“務農”
七八月份正是農莊里最繁忙的季節。楊舒春只要有時間,就會在田里和工人一起拔草。從小在城里長大的他,對農業是地地道道的門外漢,但從2011年加入德倉農莊后,他的一些想法和做法卻讓農莊經營得有聲有色,其他3位合伙人也對他言聽計從。
楊舒春告訴記者,其實自己的想法是把幾位合伙人的能量充分調動起來而已。與一般農莊講規模、品種單一不同,這里雞鴨魚肉蛋,大米、青菜、蘿卜、豆苗,等等,每個品種都有一點,這種做法在懂行的老鄉眼里,是費力不討好的,因為面積小,只能全部人工作業,而人工在當前是農業生產里成本最高的一塊兒。
所以,從一開始,他們就遭到村民的嘲笑和家人的反對。
楊舒春說,在這一點上,4個合伙人意見一致,要堅持我們的創業初衷:從土地、水質治理到農產品生產,用微生物科技替代傳統種植,從一般市場推廣到物聯網電子商務,除了農事體驗還有一站式服務。
楊舒春說,有這個底氣,是因為合伙人各有特長。德倉農莊最早是由他的初中同學丁晨、丁晨的表姐龔錫芹以及農場法人顧斌合伙建立的。龔錫芹的哥哥是一位農業專家,可以指導農場的生產,所以龔姐主要負責農場日常生產管理;丁晨主要負責農場的網絡管理,品牌設計工作。“我則負責農場的營銷和宣傳。德倉農莊和其他農場最大的不同是,不管是種植還是養殖,都采用微生物發酵技術施肥,而不是靠化肥。”
楊舒春告訴記者,這種生物肥料完全是農場自己生產的,利用生物菌加生物肥料攪拌而成,在外面根本買不到。“技術支持主要就來自龔姐的教授哥哥。農場本身還是一個循環養殖系統,水稻去殼后成糠喂豬,豬糞用于肥土,部分蔬菜喂雞。”
然而夢想很美好,現實總是很骨感。農場運行了半年時間后,4位合伙人投入了500多萬元,可是豐收的喜悅并沒有如期到來。
2013年5月,農場第一批50頭用青菜和玉米喂出的小豬該出欄了。從2012年加入農莊,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楊舒春早就發現經營農莊,許多事情遠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簡單。這第一批小豬應該說結結實實給了他當頭一棒,自信的他也開始質疑起當初的選擇。
2012年秋天,農場先后分兩批買進50頭小豬仔,每天只喂玉米和青菜拌成的飼料。楊舒春對這些吃特殊飼料的小豬抱有很多期待。他早早就計算好了第一批小豬能在2013年5月出欄,此前他特意到當地農貿市場了解豬肉行情,當地普通豬肉一斤賣到6元多,經過成本測算,他給自己養的豬定價30元錢一斤。他繼續算著,不同部位不同價位,這樣一頭豬能賣6000元,50頭就是30萬元。
但等豬肉投放市場,他們才發現并沒有像他們想的那樣暢銷,30元一斤的高價,根本無人問津。7月,第二批豬也應該出欄了,可是第一批還一只沒有賣掉。這一下子就打亂了4個合伙人的計劃,不但沒有收入,賣不出去的豬每天還在不停地吃,喂養成本越來越高,周圍的人都覺得楊舒春的思路可能有問題。
合伙人龔錫芹說,那個階段幾個人都很壓抑,壓力很大,大家投入那么多,結果東西沒人買,便懷疑當初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楊舒春的壓力更大,急得整夜睡不著覺。家人反對,合伙人質疑,而產品又偏偏賣不出去。當年農場挖魚塘時堆起來的土丘,是整個農場的制高點,心里有事的時候,楊舒春喜歡一個人到這上面來坐坐,田里的一草一木似乎在微風中跟他招手,他想走過去跟每一位擁抱。剛到農場時,每天的生活好像就是不斷遇到難事,再不斷解決,如今回想起來卻是那么溫暖。這一次,也應該積極尋找解決辦法。
楊舒春迅速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自己那么好的產品賣不出去,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沒有找到愿意買自己產品的消費者。“得想辦法讓消費者自己找上門來。”他想。
因為有過當記者的經歷,他把在當地一家報社做記者的朋友何玉潔邀請到農莊來。隨著《北大畢業生回家鄉種地》見報,在當地引起很大的反響,不但豬全部賣出去了,農莊里其它農產品也開始供不應求。
龔姐告訴記者,小楊的事情見報后,每天農莊都能接到好多電話,也有人自己過來的。不僅是豬,大米、蔬菜、雞全部都有了銷路。農莊隨后開始采取會員制銷售方式,很快就有了200多名會員。
遭遇困窘
農莊一度因為沒有收入,沒錢請工人,各種農活都只能楊舒春他們自己來做。
楊舒春告訴記者,給稻子鋤草,很多人都用除草劑。但他們幾個是一棵一棵拔。人手不夠,又沒有錢去請人,根本不會干農活的他們,連草跟秧苗都分不清,把幼苗都拔掉了,鬧了不少笑話。
養雞場也有麻煩。為了保證原生態,農莊養雞不喂抗生素。一開始,小雞孵出后,沒養幾天就死了,這讓楊舒春們心疼不已。“后來我們想了個法子,在晚上讓領頭的母雞孵蛋,然后白天就放進一批小雞,讓母雞帶著小雞,之后再如法炮制,現在小雞仔都長得特別好。”
光有家禽還不夠,他們一直想在農莊增加魚塘,養殖甘露青魚,但周圍的魚塘很難買,他們花了大價錢才弄到一塊六七畝的蝦塘,因為深度不夠,又花幾萬元雇挖掘機深挖。為了防止泄洪,還必須給魚塘裝上水泥擋板。
“工人開價是50元一塊,這么一算又得好幾萬,心疼啊!”楊舒春說,為了節省開支,上千塊水泥擋板,都是他們幾個一塊一塊插進去的,“我們十幾個人大冬天赤膊上陣,身上冷但心里是熱火朝天的。”
楊舒春的壓力確實很大,父母直到現在也不愿跟人提起他們念北大的兒子回家種地了。因為有心結,楊舒春經營農場一年多了,父母才第一次去農場。在老人的心里,北大西語系畢業的兒子,千條路萬條路可選,回家種地是最不該的選擇。從小學習沒讓他們操心的兒子,卻在工作選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他們的心。
父子反目
學生時代,楊舒春是父母的驕傲。1999年,他以無錫市文科第二名的成績考入北大,最終選擇西語系,完成了父親的一個愿望。父親自小生活在上海,十里洋場上與外國人打交道的中國人,西裝革履,可以說是風光無限。小時候的這個印象,讓父親覺得如果有能力與外國人接觸,生活一定是錯不了的,所以讓他學語言是父親早早就定下的計劃。
進入北大西語系后,楊舒春如魚得水,學習成績依舊優異。大三時,外交部到北大西語系挑選優秀學生,送到西班牙學習深造。經過考試選拔,楊舒春得到了這個機會,在西班牙度過了大學最后一年。
也是這一年的生活,讓楊舒春有了另一種選擇的愿望。他說,本來他在西班牙的生活,外交部就提供了很好的條件,吃住都不用操心。因為少年時就喜歡足球,所以一到西班牙,他就開始給一家報社采寫足球報道,利用西甲聯賽的平臺,賺取了不少稿費,讓他比一般的公派生條件還要好一些。
楊舒春說,他供職的這家報社,創辦人是一名中國人,剛到西班牙時也是兩手空空,正是他的創業經歷,點燃了他創業的一腔熱血。“如果讓我覺得我一眼可以看到我60歲、80歲的時候在干什么,我會覺得很恐怖。我的人生應該是每天充滿變化,每天在奮斗中,每天在變化中不斷地前行。”
這時,他已決定放棄外交部的工作,只是還沒想好下一步怎么走。2003年7月,大四畢業后,他還是按培養協議,回國參加了外交部的入職考試,并順利通過,只等著報到上班。
等待的時間,楊舒春回老家與父母團聚。楊舒春說,那時父母根本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只是每天樂呵呵的,聽著別人羨慕的奉承話,覺得他可以說是光宗耀祖了,逢人就提兒子要到外交部工作了。感覺這就是他們要的幸福生活。
母親每日里進商場,精心為他打點行李。父親則早早幫他買好進京的火車票,老兩口無數次憧憬著兒子穿著西裝,作為發布人站在話筒前的樣子。
可是,誰也沒想到,就在去北京的前三天,楊舒春突然不見了。那幾天里,楊舒春沒有給父母留下只言片語,電話也打不通,急得母親每天以淚洗面。老人不明白,一向乖順的兒子到底怎么了?
去外交部報到的日期就要到了。楊舒春如果不按時回去,不但要失去外交部的工作,還要賠償一大筆違約金。最終,仍沒有兒子消息的兩位老人,幾乎快要心理崩潰地踏上了進京的火車,替楊舒春到外交部說明情況并交了違約金。楊爸爸說,這筆錢不是賠,是還給外交部的。
楊舒春對此的解釋是,他深知父母的想法,如果明說,他擔心老人會有過激的舉動,所以干脆一走了之,等于把生米做成熟飯。
楊舒春能想象到的是,自己一意孤行會多么傷父母的心。但父母對這件事的抵觸情緒,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父親一度宣布要和他脫離父子關系。
最終,楊舒春取得了決定性勝利。2003年9月,帶著白手起家、異國創業的激情和夢想,楊舒春再次回到西班牙。他一邊在馬德里大學攻讀市場學碩士學位,一邊在報社和進出口公司打工,攢錢準備創業。
這一時期,國內多家知名體育類報紙的足球專欄有關西甲聯賽的報道,都能見到“特約記者楊舒春”的名字。楊舒春自豪地告訴記者,那幾年,僅靠給媒體寫稿子,自己每年就能有約40萬元人民幣的收入。所以后期在西班牙留學,自己沒有花家里的錢,而且還略有積蓄呢。
楊舒春在進出口公司打工時,認識了一些代理商,這些人專門幫像快餐店這樣的零售企業采購促銷時的贈品。
2007年,楊舒春用5年省吃儉用攢下來的50萬元,注冊了一個貿易公司,從中國定制小商品賣給那些認識的代理商,從中賺取差價。最好的時候,一年能賣出上千萬元。
楊舒春說,這個生意他至今還在堅持做,只要有固定客戶,操作起來占用個人精力不是很大,很容易上手的。做這些生意賺來的錢,也是他投資農莊的主要來源。
記者、外貿商人,這些聽起來炫麗的名頭,在楊舒春的心里始終沒有掀起太多的漣漪。在他看來,外貿即使賺錢,也不過是夕陽行業,自己的未來應該是從事一份朝陽產業;而記者女孩子做還可以,男孩子作為終身選擇不太理想。但誰也不會想到,他會把回鄉種地作為他人生最重大的選擇。
楊舒春和父親爆發了激烈的爭吵,父親說:如果你這樣胡搞,能賺錢,我就去自殺!
復制農莊
楊舒春覺得父母這樣不信任自己,感到很委屈。他說:“我是很自信的人,別人對我不信任的話,我會覺得別人在貶低我,即使是我的爸爸、媽媽,也讓我感覺糟糕透頂。”
其實,楊舒春看好農場,這與父母有很大的關系。2010年10月,父母去西班牙看望楊舒春,母親發現這里的菜不用洗就直接能吃時,非常喜歡這樣的食品,對西班牙的食品安全贊不絕口。母親的歡喜讓楊舒春意識到,國內已經有相當一部分家庭具有消費高端農產品的經濟能力,但很少有農場,可以同時提供餐桌上絕大多數食材,方便消費者采購。
他決定要辦一個這樣的農場。
楊舒春告訴記者,德倉農場前期為了保證農作物在完全有機的環境中生長,光土地就涵養了3年,沒有種植任何作物,因而沒有開展商業化運作,經營周轉出現困難。“但這個困難已經過去,農莊這種模式在中國前景還是很樂觀的。”
如今經營農場第3年,楊舒春終于可以喘口氣。他告訴記者:“投入不小,去年下半年開始情況好轉起來了,估計今年能收回大部分的投資。今年僅1月,農莊就實現銷售額36萬元,預計全年實現銷售額可以達到300多萬元。農場收支基本可以持平,不再虧損,并具備了一定的造血能力。”
楊舒春的想法是,盡快將德倉農莊復制到4個中心城市,由德倉農場全程控制、把關產品質量,采用“OEM”貼牌生產方式。屆時每一個合作農場都要有專人駐場,采用統一的生物肥料。銷售方式上也不再采用單一的會員制方式,而是與電子商務銷售平臺同時推進。
他的想法是,要擁有一家自己的上市公司,德倉農場讓他感覺這是離自己的夢想最近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