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草間（組詩）

張凡修

1958年生，河北玉田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詩歌發表于《詩刊》等多家刊物，入選《中國詩歌年選》等多家選本，著有詩集《地氣》等三部。2010年，被《詩刊》《星星》聯合評為“中國十大農民詩人”。

流 年

在另一邊，冬小麥被分蘗的騷動困惑著

恰在此時，村子里又誕生一個嬰兒

那哭聲，住進麥地里

我磨蹭自己的聽覺

一層層復制。一時間陷入

一塊白地困惑的不僅僅是潦草

縱然只是退后幾步，我竟分不清

這一邊，一塊白地困惑的

潦草之外，哪個是墳堆，哪個是糞堆

都是孤立的

陳舊的孤立看起來間距有些大

而新土延續著或早或遲的廢墟

寬敞處，總有密集的合群者

把三根高粱秸，兩端折彎

次序置于頭頂

梯 田

臨街的宅

我侍弄著——

傾斜、均衡，一門、一窗

所有邁上蹬階的人，都以為自己在移動中

流失。破綻是有的

那腐朽的兩根木質橫梁

耷拉在梯子中間

蝴蝶無處棲落，卸下疲憊的翅膀

成為，漫山遍野

最為脆弱的繩結。幾乎看不見

一面水已斷流

我劈開粗圓的竹筒作引流的渡槽

所有走下梯子的人都以為自己在移動中

流失。我砌壘、楔鉚

堤壩、燈盞、小路

水和泥護住石頭草木莊稼

護住各自的屋頂

籽 粒

我們是莢果里挨挨擠擠的兩顆

有莢膜隔著，我只能

想象你的樣子

想著想著，半邊臉就癢了起來

——反正，有你罩著

我麻木

麻木的半邊臉

唾液流失。我的體內，越來越鼓脹

忍不住開裂，也忍住

將滾落還未滾落

而你，堅持打通隔墻

能夠堅持多久就有多久，掏空的過程

依莢果的走向

改變自身的走向。在遠方

滾落的黑夜順風而來

一盞馬燈跌跌撞撞

鯰魚嘴的裂口處，你旋亮的火苗

有筒狀的玻璃，罩著

月光干草

運草車走在月光的深度里

幾乎是著落

蹄窩無意識吸納

月光的著落。足不出戶的干草

在夜里出走了

——那著落，一直在

趕車人只記住一件事

捆緊，車上的干草

月光下

隆起的輪廓形體

比白天愈加迫近

曾不可或缺的村莊

應該再次被堆積的著落

——車軸無聲地轉動。月光

往軸皮里抹油

細草間

細草間的物體

大多身上長有某個堅硬部位

殼、甲、鱗

龜伏，蹲伏，游伏

間或攀爬并依附細土、細水

針尖大的力，會刺中一棵植株的根部

滲出慘白。以此

從細草間翻出擱置多年的漁具

碰落的灰，揚起，落下

僥幸、盲從地垂釣

一個新的疆域，新的困頓

以及，蕪沒的輪回

草木還綠著，玉米秸

還戳在那兒

秋未盡，它們已各自盤算

許多年后會記起今日

漸次湮滅

責任編輯 烏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