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疏花還寂寞

◎秦苡韻

人比疏花還寂寞

◎秦苡韻

從窗外吹入的風，攜著些許垂暮的蒼茫，以及故事走到結局時的疲憊和悵惘，匯成涼意，沁入人的傷心里。這涼意如此孤寂，叫人連關上窗去拒絕也不忍。于是他恍若未覺，仍舊佇立著，任冷風吹走屋內本就不多的溫暖，將寒冷彌漫個徹底。

他這樣立著，好像過一會兒就會有一個熟悉的聲音溫柔地嗔怪他不知愛惜自己，然后替他披上一件裘衣。所以，這寒風在等待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她來，只要她在。

葉的飄落愈發蕭索，記憶中的身影終究已不再。那這寒風就太過沉重，這冷意幾乎無法抵擋了。不如陷入夢里吧，只有在那虛無縹緲的夢境里，才能肆無忌憚地有相守的幸福，假裝還不曾失去，假裝是天荒地老。

夢里的佳人一襲月白裙裳，在芳菲四月的時節，斂眸微笑的角度，像宿命里的因緣際會。多年后，容若記起那日的初逢，記起她眸中清淺的笑意，仍是恍如昨日般刻骨銘心。

那個五月，陽光和暖，他的心卻陷入一場無法終結的寒冬。她臉色蒼白，卻強笑著安慰他。直到她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閉上，纖纖柔荑安靜地垂下，直到滿府縞素，他還是不能相信這殘酷的事實。

書房里還有殘存的果香茶香。她曾效仿易安同他賭書潑茶，春日溫酒淺醉，夏日羅扇撲螢……那么多的往事呵！荷塘中的并蒂蓮開了，他寫入詩中，卻再入不得她的眼；紅豆結了又一季，他摘下一捧，卻發現只能黯然地埋下。

她曾笑說他的名字里含有世上最憂傷的字眼，因為“若”字一出，定是有了挽回不了的遺憾。未料一語成讖。他的丹青妙筆都畫不出半絲傷心，她卻一語道破。可他后來說盡“若”字，遺憾終是愈來愈深，深到骨髓，痛入心扉。

那時再尋常不過的幸福，如今竟連回憶亦覺殘忍。她曾輕叩玉釵的斜欄，她曾調皮跑過的回廊，她曾依偎在他懷中賞過的月光，她曾細心繡制的枕頭。舊事未遠，前塵已散。一縷云煙模糊了記憶中的從前，卻依舊深陷逃不脫的執念。他在詞中一再嘆恨，結局太凄悲，總也得有因才有果。

是誰說離別是成長最好的良方。他自此迷上佛經，試圖擺脫那些糾纏的離殤。

不到傷心不學佛，可他的塵緣凡心，無論多少晨昏日落交錯，多少古卷青燈消磨，卻從未了卻，上天既給了他優渥的家世，給了他豐神俊朗的樣貌，給了他驚艷絕倫的才華，給了他萬眾矚目的榮光，又豈肯任他在經書梵唱中泯滅？

所以他仍要游歷紅塵。江南水鄉，花樓歌舫；大漠黃沙，塞外朔風。世上最知他心意的女子不在了，這掠眼繁華又何必白白鍍了一層悲傷。哪怕是最平常的粗茶淡飯呢，容若苦笑，俗世清歡，平凡喜樂，只要還有那個人相伴，也好過這高處不勝寒的凄涼。

他是世人仰慕的相國公子，是朝臣欽羨的御前紅人，是京中女子的溫潤夢境，是天下才子的至交好友，但他最渴望的，不過是這煙火人間蕓蕓眾生中的一粟。

一闋疏花的寂寞，守著一度又一度輪回的日升月移。只是冷雨落盡，憑誰再悲一闋花落；他生故知，唯可再遇一回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