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那人已在燈火闌珊處

◎彭嬌妍

驀然回首，那人已在燈火闌珊處

◎彭嬌妍

圖/不語氏

明朝初年，張紅橋生于中原大戶人家。自幼便受到了良好的閨閣教育，在書香墨韻中熏陶已久，少了些平常女兒家的俗質。

朝代更替，戰亂不已。年少的張紅橋不得不和父母一道離開家鄉。顛簸的車輪揚起陣陣塵土，也使惶惶的人心被拋到了驚恐的極點。還未抵達目的地，父母就雙雙倒下，臨終之際將她托付給了姨母。

由萬千寵愛到孤寂飄零，她原本自由富足的人生，就這樣被顛覆了。

張紅橋隨著姨母四處奔逃。最終，她們流落到福建，靠著僅有的積蓄，在當地的紅橋邊買下一棟茶樓，以聚會清談、茶酒招徠客人，維持生活。

茶樓因姨母的美艷而生意興隆。迷離的帷幄內，食客們推杯換盞，一派熱鬧景象。與茶樓相依的閨房中，她卻置身事外，如蓮花般靜靜綻放。

姨母沒有子女，將她視若己出，不讓她參與茶樓的事務，更不許她介入迎來送往中。姨母還請人教導她言談舉止、詩文韻律。如此用心良苦，只是希望能為她覓得一門中意婚事。

她時常思念家鄉和親人卻無處訴說，只好祈禱，希望命中良人早點到來。

她要嫁的人必須才華出眾，選婿的方式便是“以詩為媒”。因著才女美名，此事越傳越廣。不到兩個月，一百多篇詩稿紛至沓來，但與她緊緊相連的那個人，依舊沒有出現。

邂逅一個人，有時只需一個不經意的轉身。

她才女的美名順著福建一路迤邐而過，傳到了大才子林鴻的耳中。世家出身的林鴻，發妻早逝，又因官場腐敗，索性辭官回鄉。

回鄉后的林鴻常與好友在茶樓詩詞談笑。有一次，他無意間看見張紅橋一身素衣在院中焚香祈禱，明月照耀下，她神情專注，姿態恬靜，裊裊散開的沉香中，如一朵盛開的蓮，舉手投足間仙子般飄逸。

如此良辰美景，林鴻內心的詩意如泉水般泠泠而出，脫口吟道：“桂殿焚香酒半醒，露華如水點銀屏。含情欲訴心中事，羞見牽牛織女星?！?/p>

這詩既有對張紅橋的傾慕試探，也有對自己為人處世穩重、務實、求真的透露。

碧玉小箋上，矯健的筆跡令張紅橋有似曾相識之感。這有別于市儈子弟創作風格的詩篇，和其他來詩有天壤之別。

細讀第二遍，張紅橋臉上不由露出微笑，這世上終于有一個懂她的人了。她用一首七言絕句作答：梨花寂寂斗嬋娟，銀漢斜臨繡戶前。自愛焚香消永夜，從來無事訴青天。

送去的詩有了回音，林鴻喜悅之情勝過科舉高中，她對他心意的心領神會令他文思泉涌。因詩寄情，他們傳信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很快，張紅橋便與林鴻在一起了，從此詩詞唱和，郎情妾意。

然而，美好的日子總是短暫。沒多久，一封家書千里而來。這信來自朱氏的父親，上寫：“子羽愛婿，汝與吾女情緣雖短，但親情尤在。如今，京城一職位空缺，且該處司長與吾世代交好。機會難得，望速速前來。”

回首往事，林鴻不禁被二老感動得熱淚盈眶。但在兒女私情與個人前程之間，林鴻百般不舍，難以抉擇。

自古好男兒志在四方，在張紅橋百般依戀的目光中，林鴻還是揮手朝京城出發了。先謀得一份體面職位，再來迎娶紅橋，這在林鴻看來或許是權宜之計。

得此消息，張紅橋沉默了。此去路途遙遠，變數眾多，自己與林鴻尚無夫妻之名。若林鴻一去不歸，自己該何去何從？

因了岳父提攜，林鴻果然前程大好。眼看林鴻仕途高升，岳父便想把遠房親戚之女說與林鴻為妻。林鴻無奈，只好將張紅橋的事和盤托出。

林鴻剛入新途，迎娶煙花女子為妻勢必影響前途。岳父斷然不許。林鴻徹夜未眠，想把這段情愫忘卻，又難以抉擇。

自從送別林鴻，張紅橋每次回到房內都覺一切空空。處處都是林鴻的影子，再讀案上書卷，腦子里也全是曾與林鴻唱和往來的詩句。

等待中，那雙曾經滿含詩情且清澈無比的眸子，如今已被黯淡的灰色占滿，唯一的期盼就是書信到來。

月圓之夜，她不再到院中焚香，只是拿著詩詞一遍遍讀著。多少溫情縈繞心房，相思的滋味幾許，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曉。現如今，人去無音，唯有這幾張薄箋聊寄牽念。

輾轉數日，林鴻親寫的一闋詩詞終于送到了她手中。她接過信箋興奮不已，筆跡依舊是他熟悉的灑脫。

想也紅橋，思也紅橋，夢也紅橋，醒也紅橋。多么深情的詞句！盡管久等無果，但這種刻骨銘心的思念表白，依舊使苦等中的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來信滿紙相思，卻又只字未提結果。似乎在輕漫的描繪里，自己成了路邊的野花。

不能從信中猜測出結果的她心亂如麻，加之身體羸弱，數日之后，這個癡心女子便在曾經與林鴻約會的那座小橋邊倒下了。

隆冬過后，大地重現生機。遠方那縷相思，也如初生野草，從林鴻的心底攀爬出來。

這時他才驟然想起，遠方還有個戀人。除卻為紅橋寄去的一闋詞和七首絕句，再無他物，而自己卻沒有紅橋的任何音訊。想要和她見上一面的愿望，此時在他心中無比強烈。

于是，在新職位上順風順水的他告了假，回鄉探望。但當他踏上那座紅橋時，發現路上的行人比以前少了許多，偶爾路過的鄉鄰，也如陌生人般向他投來冷眼。再往前走，那個他曾經居住過，與自己的戀人相識相戀的茶樓，此時卻是院門緊鎖，門庭冷落。

焦急的林鴻急忙上前敲門。過了許久，紅橋的姨母才滿臉悲愴地迎了出來。頓感不妙的林鴻問及姨母家中之事，一臉愁苦的姨母只是搖頭。

林鴻急忙奔上樓去，室內卻是空空如也。癡心等他的那個人，再不會與他吟詩做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