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麗
難忘的青春故事
□陶麗

錢文祥與夫人程經玉近照 (李忠國攝)
初夏,在上海一棟普通的老式居民樓里,筆者采訪了滿頭銀發、已過鮐背之年的新四軍老戰士——錢文祥(新四軍里稱錢江)。他說:“我今年93歲了,好多近期的事情記不起來了,反而時常想起在新四軍摸爬滾打的經歷。我的好多戰友都已不在了,我今天把我們年輕時候的故事講出來,也算是對戰友們的一種懷念?!?/p>
1938年底,不滿20歲的我為了討生活,鄰居將我介紹去美國人辦的《大美晚報》社的排字房做練習生。在做練習生的一年里,在我的師傅、地下黨員吳以常的影響下,我參加了進步組織上海印刷聯誼社舉辦的讀書會、歌詠隊,參與為新四軍募集棉衣等活動。還在此期間接觸到了半公開的中共地下抗日外圍組織——上海印刷工人救亡協會(簡稱印刷協會),參加各種抗日救亡活動,宣傳抗日思想。
1939年農歷新年前,大新公司(上海市第一百貨商店的前身)職工因不滿資方取消年終紅包而罷工。我們印刷協會聲援了大新工人的此次罷工。我利用在《大美晚報》排字房工作的便利,和一位同事悄悄排印支持罷工的傳單,然后將印好的傳單藏入空的暖水瓶里,假扮成大新公司的顧客,拎著暖水瓶走到大新公司樓內。別人以為我是到大新公司來買暖水瓶的,這樣順利地避開了耳目,來到其二樓上拋撒支持罷工的傳單。事發后不久,我就被查出是傳單排版的人,遂被《大美晚報》老板炒了“魷魚”。
身份暴露后,上海是待不下去了。1940年3月,黨組織要求我和我的師傅吳以常撤出上海,去新四軍活動的蘇南常熟地區籌建敵后印刷廠——江南社印刷廠?;I建之初困難重重,缺大量的鉛字、字盤、字架等各種設備,同時日偽軍時?!皰呤帯?,印刷廠作為非戰斗單位要隨時做好轉移準備。我們沖破日偽的重重封鎖,采購器材,還因地制宜將排字房、印刷廠全部安置在船上,成為名副其實的水上印刷廠。
《大眾報》是每3天1期,經常要連夜排版,在低矮的船艙內貓著腰揀字、排版,一天下來腰都直不起來,天熱更難受。后來,大伙索性在船篷上開了個天窗,終于可以站著揀字了,不僅排版速度快了,觀察敵情也能兼顧了。經過幾個月的積極籌備,1940年7月7日,為紀念抗戰3周年,鉛印出第一期套紅頭《大眾報》,報頭大號字是用手工木刻。報紙內容部分字模不夠用時,就用手工木刻代替,但無論信息量還是印刷質量相比油印都有了很大提高。這個水上印刷廠擔負著排印《大眾報》、東路特委主辦的《江南》雜志和上級機關文件、政府公告、抗戰傳單、財稅票據等任務,并翻印過毛澤東、劉少奇、陳云等領導人重要著作,為東路地區的抗日軍民提供了豐富的精神食糧。1941年3月,印刷廠奉命由蘇常太水網地區轉移到江陰、無錫、常熟地區岸上作業。同年7月,日偽糾集重兵,對蘇南抗日游擊區發動大規模殘酷“清鄉”,印刷廠被發現。印刷廠的工作人員埋藏好印刷設備后,也只好分散轉移。
1941年夏,我進入了新四軍6師18旅和東路特委的黨訓班,被派往無錫地區的鄉村參加反“清鄉”動員工作,然而沒多久,因日偽的“掃蕩”日益加劇,上級決定:黨訓班學員立即轉移到長江以北。在日偽軍遍布的“清鄉”時期,要想轉移到長江以北的蘇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轉移前,我“表姐”(1940年我們這批從上海到新四軍根據地的青年,為了躲過敵人的突襲盤查,在黨組織的幫助下,都跟當地人認了親戚,“阿慶嫂”原型之一的范惠琴認我為阿弟,就這樣在沙家浜我就有了個“表姐”)拿了套帶補丁的藍灰色布衣給我,幫我化裝成當地老百姓,為了讓自己的皮膚變黑,我光著膀子在太陽下暴曬,還將泥巴抹在臉上搞得臟兮兮的樣子。我們從沙洲縣(今張家港市)開始轉移。出發后,老天像和我們作對似的,連日下雨,田埂泥濘濕滑,只聽見不停的“咣、咣、咣”聲,不斷有人跌到水田里,個個像泥人。傍晚,好不容易行軍到江邊,已經有船等在碼頭了。夜渡長江開始了,這是一條運豬船,底艙里全是豬。時至今日,只要閉上眼睛,70多年前那股惡臭似乎還沒有散去。蹭上“豬老弟”的船后,盡管被臭味熏得快昏過去了,可大家的心還是稍許安定些。好景不長,江面遠遠出現了敵人的巡邏船,不時地往我們這邊打探照燈,亮得晃眼。眼看就要被發現,還好有人機靈,迅速翻到另一側船舷下,手抓住船舷,身體浸在水里,其他人也迅速效仿,躲過一劫。再后來看到探照燈掃射過來,大家就照此做法,等光束過去再爬上船。干訓隊(因不斷有江南反“清鄉”的地方干部北撤加入進來,其中因有未入黨的同志,黨訓班改名為干訓隊)到達江北后也不太平,為躲避敵人的“掃蕩”,我們過據點、過封鎖線,每天轉移,變換宿營地。今天夜里由東向西行軍,第二天夜里又由西向東行軍迂回前進。直到11月,我們來到江都,完成轉移任務。
到達蘇北后,我被重新安排到新四軍第1師師部電訊大隊任指導員。因為經常需要到城里采購無線電器材,到1943年我和城里賣無線電器材的商人已經很熟識了,那人經常跑上海,人也靠得住,我便讓他幫我給母親帶個信。1940年離開家后,我與母親斷了聯系。走之前,我只告訴她,我要去安徽做生意(其實那時打算去皖南參加新四軍的,后來組織要求我去了蘇南),她不同意說:“討飯也要在上海討!”我在家里是獨子,下面有個妹妹,父親有肺病,還有個年邁的祖母,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勞力,她不愿意我走,可我還是背著她,不辭而別了。歷經輾轉,那個無線電商人聯系上我母親,告訴她:你兒子在蘇北開了個小店,日子過得還不錯。母親不放心,想方設法來到蘇北,終于見到我,直到此時她才知道我在新四軍里。母親告訴我,我離開家后,她到處找我、打聽我消息,都沒有絲毫音信,也不知我死活,身體不好的父親也被氣死了,她一個人靠幫人縫洗衣服養活一家人……
看到母親受苦受累,我內心難受極了。但是當母親回上海時,我還是選擇繼續留在新四軍。外敵還在我的祖國肆虐,唯枕戈待旦,才能彌補我對母親和家庭的愧疚。
(編輯 廣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