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看看您拍的視頻

李良旭

2014年3月24日 晴

那年，我到貴州參加了為期3個月的志愿者活動，我在一所山村小學當了一名老師。

沒來之前，就有人告訴我，那里的生活環境很艱苦，要我有個思想準備。來了之后，映入眼簾的貧困，比我當初想象的不知要貧困多少，心里變得沉甸甸的。

這所山村小學太簡陋了。這是幾間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生產大隊辦公用房，如今已年久失修，屋內陰暗，四處通風;桌椅坑坑洼洼，有許多桌凳缺了腿，被墊在磚頭上;黑板只有一小塊還能寫字，其余地方都裸露出黃泥巴。

看著如此簡陋的校舍，我心里一陣陣發酸。

這所學校總共只有20多個孩子。孩子們的家離學校有一、二十里的山路，每天天沒亮，孩子們就要開始在陡峭的山路往學校趕。到了學校，身上常常是沾滿了泥漿和雨水。中午，他們就在學校里吃從家里帶來的簡單干糧。干糧太硬了，他們就從井里提一點水泡飯。許多孩子，連一雙像樣的鞋也沒有，一年四季，穿著涼拖鞋，有的索性打著赤腳。

孩子們看到我這個城里來的大學生給他們當老師，個個顯得十分興奮，臉上蕩漾出喜悅的笑容。下課了，他們還圍在我身邊，不停地問這問那，很是稀奇的樣子。

一天，我拿出手機，給他們拍攝了一段視頻。課間休息時，我將手機視頻給他們看。他們看了，一個個咧著嘴，眼睛里露出驚喜的光芒，笑的前仰后合。看著孩子十分開心地笑著，我也被深深感染了，與孩子們一起開心地笑著。

放學了，學生們都走光了，學校一下子變得寂靜起來。我忽然發現一個叫英子的小姑娘還倚在教室門口沒有走。我走了過去，問道，英子，同學們都走了，你怎么還沒走？

英子低著頭，嘴里咬著辮梢，話還沒說，臉就紅了。

我見了，忙彎下腰，問道，英子，有什么事跟老師說，看老師能不能幫助你。

英子小聲地說道，我想再看看您拍的視頻，今天我在同學后面沒看清自己是什么樣子。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我忙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打開手機視頻，遞到英子的面前讓她看。

英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視頻。英子忽然用手指著視頻，興奮地叫道，看到了，看到了，我在這！

英子看完后，抬起頭來，有些羞澀地對我說道，老師！您拍的真好，我看到了我在視頻里的樣子了，回家后，我講給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聽，他們聽了，一定很開心的！

英子一臉燦爛地離開了學校。看著她穿著那灰色粗布衣裳，顯得更加瘦削、單薄的身影，我的心情忽然變得有些沉重。

第二天，我到班上上課，忽然看到英子穿著一件大紅衣裳，在這陰暗潮濕、破舊不堪的教室里，英子穿著這身衣服，就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很是耀眼。有幾個女孩子看著英子穿著這件大紅衣裳，眼睛里露出羨慕的神色。

不過，我發現，這件大紅衣裳穿在英子身上，顯得特別肥大，一點也不合身。我心想，英子這件衣服做的怎么這么大？到她18歲時穿，恐怕才正好。

下課了，不經意地，我發現，平時下課喜歡和幾個女同學在教室門口的土坡上跳橡皮筋的英子，沒有和同學跳了。幾個女孩子喊她一起來玩，英子也搖頭拒絕了。她離開座位，好像也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生怕弄臟了她身上的這身衣服。

下午放學了，學校一下子又變得寂靜起來。我忽然發現，英子穿著她那件大紅衣服站在教室門口，一直在往我這邊望著。我走了過去，問道，英子，你怎么還不回家？

英子好像下了很大決心，對我小聲地說著，老師，我想求您一件事。

我笑道，我是你們的老師，有事盡管說，用不著說求。

英子聽了，抬起頭，勇敢地說道，我想請您用手機，再給我拍一段我在學校里學習視頻，昨天那件衣服太破舊了，我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新衣服，我想重拍一下。

我聽了，心里頓時明白了。原來今天英子穿著這件大紅衣裳，是想讓我給她重拍一段視頻。昨天她看到自己那段視頻，雖然很高興，但心里也有一點遺憾，那就是她看到自己穿得那件衣服太破舊了，她想把自己拍美點。愛美，是女孩子的天性。

我忙從口袋里掏手機，說道，英子，你這件衣服做的太大了，你能穿好多年呢。

英子羞澀一笑道，這件衣服不是我的，這是我媽的，是我媽和我爸結婚時穿的，昨晚我求我媽一晚上，今天早上，我媽才終于從箱子里拿出這件衣服。我媽特意交待了，如果弄臟了，下次再也不給我穿了。

空氣中仿佛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我聽了，胸口突然感到堵得慌，眼睛突然變得一片朦朧。原來這是英子媽當年結婚時穿得新衣，在英子的眼里，這件大紅衣裳，就是一件最美的衣服。她為了將自己打扮得美麗些，她特意穿上她媽媽當年的新衣，她是想看到最美麗的自己啊。

我打開手機，拍攝下英子在課堂里看書、學習的視頻。拍完后，英子羞澀地說道，老師，我還想拍一段我像您站在講臺上講課一樣的視頻，我長大了，也想當一名老師，教孩子們許多知識。

我不禁連聲說道，好的，英子，你很了不起，你的理想一定會實現的！

我坐在英子的座位上，拿著手機，拍攝講臺上的英子。英子拿起一根樹枝，指著黑板，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拍攝完了，英子對著手機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嘴里還不停地夸贊道，老師，您拍的太好啦！

英子滿臉興奮地背起書包向我告別。看著她火紅的背影，我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喊住了英子。英子回過頭來，問道，老師，有事嗎？

我走到英子跟前，把手機遞給她，說道，英子，你把手機拿回去，給你家人看看視頻上的你，明天你將手機帶回來就行了。

真的嗎？英子臉上露出驚訝地神色。

我笑道，老師說的話當然是真的呀！

英子這才相信，我說的是真的。她激動地伸出雙手，接過我手中的手機，她將手機輕輕地捧在掌心中，好像一不小心就將手機弄化了。過了一會兒，她將手機輕輕地放在那件大紅衣裳的內衣口袋里，說道，老師，您放心吧，明天我一定帶給您！

英子歡快地跑在山間蜿蜒的小道上，那紅色的背影，像一團跳動的火焰……

第二天，英子第一個來到班上，她又穿上她那件小小的粗布衣裳。她看到我來了，趕緊從懷里掏出手機，興奮地告訴我，昨晚我家來了許多鄉鄰，他們看了手機視頻，說您拍攝的真好，還說我就像電視上那些小姑娘一樣美麗，我媽還說了，等我長大了，她就將她那件紅衣裳就送給我穿。他們都說，您是一個好老師。

英子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我一下子感動莫名。沒想到，我拍攝的這段手機視頻，給英子家鄉和鄉鄰們帶來了這么大的快樂。

……

三個月后，我離開了這所山區小學。臨走時，我將那只手機留給了孩子們。那手機里，有我拍攝的每一個孩子在學校里學習、生活的視頻。我想讓孩子們常常看到那手機里自己的樣子，盡管那些背景還很貧瘠、荒涼，但在孩子們的心里，那些貧瘠、荒涼的背景，總有一天，會變得格外妖嬈、燦爛……

皖馬鞍山市西湖花園84棟202號信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