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外交家傅瑩常有引人注目的講話,這次她在美國芝加哥大學向美國大學生們說了一番話,演講的標題是《中國的成長與“秩序之爭論”》。外交家的講話,既明白又含深意,表面上的話清清楚楚,但想表達什么?想對誰表達?這些就需要琢磨了。
歷史告訴未來
一開始讀了中文的演講稿,覺得似乎不太好理解,又找了英文稿看,果然明白多了。寒暄暖場過后,傅瑩首先說“我想先談談中國在世界變遷中的經歷”。這個話看起來平淡,但最后引出的結論是很大的。她實際要回應外界對中國想要什么樣的國際秩序的疑問,說得更重些是中國強大后會不會威脅別人,打破舊秩序。外交家會說話,她沒有直接點出這些聽起來不太好聽的疑問,也沒有直接生硬說我們不會怎么怎么樣,她像觸龍說趙太后一樣,細說從頭,從歷史中走來,自然引出了結論。她說:
各國有著非常不同的經歷,這對我們觀念的形成有很大影響。這也是為什么,各國在一些問題上的感受不盡相同。
你們大概都曾經讀到過,1648年歐洲達成威斯特伐利亞系列和約以結束“30年戰爭”,之后的數百年,初步建立起以主權國家為基礎的現代意義上的秩序,確立了內政自治原則。隨后便把殖民統治推向世界其他地方,包括美洲,而美國是1783年才擺脫了殖民統治,宣布獨立。
而早在此之前,亞洲長期延續著自己獨特方式,各國和睦相處。當時中國的清王朝仍處于鼎盛時期,到18世紀中國人口已超過歐洲國家總和。但是,這個延續近兩千年的田園般寧靜在19世紀中葉被歐洲帝國打破。
到了1919年,當歐洲簽署凡爾賽和約以結束第一次世界大戰之時,亞洲大部分地區已淪為歐洲的殖民地,中國的領主完整也屢遭侵犯。中國最后一個封建皇帝被迫退位,政治精英構建共和體制和西式議會的種種努力紛紛失敗,國家陷入內亂。年輕人開始從其他方向尋找解決問題的道路。
中國共產黨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于1921年由幾十個人建立的,許多都是20多歲的年輕人。他們不比你們年長多少。(看看年輕人是怎樣改變著世界,真是神奇!)
1941年,當《時代》周刊創辦人亨利·盧斯(Henry Luce)宣告“美國世紀”來臨之際,中國約2/3的國土被日本軍國主義的鐵蹄蹂躪,戰爭中傷亡人員達到3500萬人。今年九月,中國將隆重紀念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緬懷英烈、牢記歷史、珍惜和平。中國和美國當時并肩作戰,我們不會忘記那些美國飛行員的英勇事跡。
1949年中國終于重獲和平,建立起中華人民共和國,但是當時的國家滿目瘡痍,經濟近于崩潰,人均壽命不足35歲,文盲率達到90%以上。
換句話說,二戰后多年,當兩個超級大國激烈爭奪世界權力、建立起所謂的恐怖平衡之際,中國的主要任務是解決生存問題,包括滿足龐大人口的吃飯需求。我們也走過不少彎路,年少時經歷的饑餓和困惑我記憶猶新。
1970年代末,中國與世界的關系翻開了新的一頁。新中國恢復聯合國合法席位。鄧小平領導的改革開放使中國重新融入世界經濟。
中國近代被列強侵略,國土淪陷、不平等條約的屈辱、戰爭的摧殘,這些慘痛的歷史讓我們珍惜來之不易的和平,也正是有過這樣沉重的歷史,中國珍愛和平。傅瑩的結論:
因此,當中國人講到國際體系時,通常指的是中國作為成員參與的、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機構和機制。鑒于慘痛的歷史教訓,中國一直信守和遵循《聯合國憲章》關于主權平等和不干涉別國內政的原則。習近平主席不久前出席萬隆會議60周年紀念峰會,重申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信守”,傅瑩原文是believe in,表達出從歷史中獲得的明確和堅定的信念。
傅瑩講的第二點是“如何看待中國的成長”,她講得很少,稍提了提西方媒體對中國突出的幾點負面報道,沒有在此糾纏,只是簡單回應,隨即展開第三點,也是最核心,最大篇幅的論述,即中美關系。
中國不會與美國爭霸
崛起的中國引起了世界的關注,未來中美是否會爭奪世界權力?針對這一問題,傅瑩從兩方面做了回答:一方面,中國的發展并非是靠侵略別國成長起來,而是依靠我們自身的天然優勢、資源、努力與全球化的機遇才發展起來的,所以不存在侵略、爭霸的問題。另一方面,中國雖然已發展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但是仍然面臨很多國內問題,重心也放在解決國內問題上,無暇也沒有興趣爭奪世界權力。從這一點來說,中國更不可能進行與美國的爭霸。她說:
掩卷思量,不禁要問,美國人心目中的世界秩序,是否就是美國統治下的世界呢?是否就是僅以美國的價值觀和國家利益為核心理念、以美國主導的同盟體系為支撐?而對于新興大國來說,是否面對的只有臣服或挑戰這兩個選項?換做是美國人,你們又當做何選擇?
中國就是這樣一個新興的大國,并非依靠炮艦開路成長起來的,我們是結合了自身的天然優勢與全球化的機遇發展起來的。歐洲引領工業化以來,資金、技術、市場、資源和人才主要集中在以歐美為中心的西方世界,而如今,所有這些要素都在全球化推動下開始向外擴散。
順著這個浪潮,中國堅持改革,不斷釋放巨大的政策紅利,實現了30年GDP年均9%的增長,極大地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并發展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今日中國是130多個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有人甚至預測,中國經濟總量將在2020年后達到世界第一位。
但是,當一些國際學者討論新的世界權力分配問題時,他們會驚訝地發現大多數中國人很淡定,對傳統意義上的所謂世界權力轉移或者“世界權力之爭”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中國目前的重心還在于解決大量棘手的國內難題,包括克服環境污染、反腐敗、緩解經濟下行、更好地保障民生等等。
要靠年輕一代
不過,傅瑩也承認世界已經有很大變化,應該對國際秩序進行一些調整:
首先,在當今世界,像過去那樣,各地區隔絕地共同存在、應對不同的問題,這種可能性已經沒有了。今天的秩序需要具有開放性,要逐步調整以適應新的現實和多元的觀點。
其二,再通過大國之間戰爭的方式實現“權力轉移”,重新決定新的力量平衡,也沒有可能了,因為世界各國關系已經如此緊密交織。
其三,我們所面對的大量新型問題都是全球性的,超越了主權國家和區域的邊界。像埃博拉病毒、ISIS(全稱“伊拉克和大敘利亞伊斯蘭國”,是一個自稱建國的活躍在伊拉克和敘利亞的極端恐怖組織)、像試圖乘船從非洲前往歐洲的人們。需要新的思維和新型全球框架或者說是全球秩序,去應對新型挑戰。
當今世界面臨很多新的問題與挑戰,這要求各國要通力合作才能解決這些全球性新問題。令人欣慰的是,各國已經注意到這個問題,并進行了很多有意義的實踐,用創新和合作的辦法應對和解決這些全球性新問題,例如20國集團(G20)和全球氣候變化大會。中國倡導的“一帶一路”和亞投行增強了亞洲和亞歐大陸之間的聯系,這些對現有國際體系和合作框架的補充實踐,實際上也是一種新機制,是構建未來世界新秩序的一部分,將有利于促進現有國際體系朝著更加公正合理和更具包容性的方向發展。
傅瑩前面說中國認為的國際體系,通常指的是中國作為成員參與的、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機構和機制,中國要維護這個體系。后面又說要對國際秩序進行一些調整。這中間是否有矛盾?仔細看她的用語,會發現并不矛盾,前面說的是維護國際安全的機制,即聯合國,核心是安理會和五常的機制。后面說的主要是國際經濟秩序和應對氣候衛生等問題的機制。這些方面需要調整,原來有G7,現在的G20重要性越來越大;原來有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現在我們倡導的亞投行嶄露頭角,前景看好。
當然這些調整是否能順利進行,現在還有疑問。基辛格《論世界秩序》一書是以一種很有深意的設問方式結束的:“我們將去向何方?”
向何方的核心還是中美關系,傅瑩緊接著又回來談到中美關系,暗指中美能否構建新型大國關系關系建立國際新型秩序:
我們是否有決心和智慧走出大國沖突的歷史窠臼?能否合作開創新型大國關系和新型秩序?為此,習近平主席向奧巴馬總統提出建立中美新型大國關系。
傅瑩給出的答案是:寄希望于中美年輕一代。這說明了她為什么選擇來芝加哥大學向大學生們演講。她說:
中美兩國之間盡管受到誤解和偏見的干擾,實際上在許多領域都建立起密切的伙伴關系。有人甚至把兩國比作不情愿的雙胞胎。兩國互信的水平也相當令人印象深刻了。否則,我們何以相互頒發十年有效期簽證?由此可見,年青一代繼承的兩國關系積極因素大大多于負面因素。
建立新型大國關系前無古人,不會一帆風順。但雙方都認識到,要加強合作、管控分歧,為亞洲和世界構建面向和平與發展的穩定戰略框架。這既是兩國關系的方向,又是我們共同的責任。
所以,最后我想說的是,雖然21世紀全球秩序的演進并不容易,也不是朝夕可得之事。但未來寄望于年輕一代,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拿出很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