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劍
甲年之年的天馬,行色匆匆,走過四季,影沒于暮色,在國人視野中漸行漸遠。
初,國人踏入甲午門檻前,對百年前的甲午之變,頗多惶遽,并由此引發一場關于甲午之年的聯想與擔憂、迷失與驚慌、輪回與劇變的猜想。不過,皆化成泡影。以為要發生的,并未發生,以為不會發生的,卻意外驚現。
然,九州大地,因了馬年,因了一匹天馬行空,馳騁萬里,仍給中國人帶來吉祥如意。時至歲尾,驀然回首,盤點甲午斯年斯月斯日,雖算不上豐年,倒也遠離戰爭兵燹,天禍人災,更沒有所謂甲午魔咒重現東方。對于尋常百姓而言,幸哉,平和,慶哉,平靜。
馬年將逝。待新年鐘聲敲響之時,又一個三羊開泰之年降臨。然,極目天馬于前方漸遠,余心中天馬情結不泯,英雄情結不死。
身為軍人,余最喜戰馬,以為此乃一個英雄年代之符號,蓋冷兵器時代的神器矣。遙想13世紀,成吉思汗馬隊沿山嶺曲線,飄過大草原,馬踏歐洲大地,蹄聲雨點般落下,猶如一記黃鐘大呂,叩響歐洲城堡的門環,也昭示著一個英雄時代的來臨。但是,作為歐洲軍事教官的蒙古騎兵,仍舊令整個歐羅巴人談“馬”色變,甚至以“黃禍”作喻,影響至今。然,到了本世紀初,戰馬使命終結了,漸次淡出戰爭舞臺。亞洲最大軍馬場山丹、昭蘇亦從軍方易手,變成一個當地生態、旅游和觀光景點,不知這是戰馬的悲哀,還是人類的悲哀?!
馬年之夏,余有幸,接踵西行,游牧大西北,流連于亞洲兩個最大軍馬場昭蘇、山丹。先入伊犁昭蘇,此為大漢王朝時烏孫王國地界。是時,大漢帝國為匈奴所擾,皆因彼此之間兵力對比存在一個時代差,匈奴王單于擁有騎兵萬千,而大漢多為步乘,一旦刀兵起,匈奴兵出祁連,猶如狂飆一樣,越過秦、漢長城,掠奪安西、河湟一帶。縱使臂力無敵、彎弓可射穿巨石的飛將軍李廣,也屢敗于匈奴馬下,落得一個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悲愴之境。太史公千秋筆法,屢為李廣、李陵喊冤、叫屈,暗諷漢武大帝近貴戚,遠出生入死之飛將軍。其實,一代英主亦很無奈,面對匈奴騎兵屢犯邊境,漢武帝一籌莫展,只好出此下策:將親侄女劉細君遠嫁烏孫王,做一個70多歲老頭的王妃,名曰和親。換得戰馬萬匹,一起夾擊匈奴王庭,并令張騫翻越天山夏塔,從大食國尋來汗血寶馬。如今昭蘇境內,仍有牧馬十萬,肥美者居多,大多淪為菜馬。良種馬寥寥,卻多為賽馬。皆一道盤中之餐,賞中之物也。
余佇于昭蘇汗血寶馬前,喟然感嘆,驚為天馬。遙想當年,漢武大帝得此汗血寶馬,定為坐騎,躍身馬背,便開始出手了。時李廣已老,衛青、霍去病小將打先鋒,率大漢鐵騎,兵出祁連,與匈奴王單于對峙于山丹,決一死戰。一萬匹戰馬從祁連、焉支山雪崩般地流下來,馬踏飛燕,蹄聲驚雷,地球心臟被震碎了。激情、狂飆、劍戟、血潮,英雄與史詩由此誕生。匈奴單于敗了,唱著憂傷匈奴民歌,失我焉支山兮,消失于歷史的風塵里。
余出蘭新高鐵隧道,穿祁連山腹地而過,駛出大、小平羌溝,遠眺山丹軍馬場,大草原依然一片寂靜,油菜花怒放,開至荼糜,金色方塊連綿天地,遺憾的是,再不見戰馬的狂奔與長嘯,自秦漢以降的軍馬場一如遠古,或者早已經死去。沒有了天馬騰空,沒有了萬馬奔騰,自然就沒有騎士的激情與傳奇,這里變成一片死海,闊闊空空,天馬漸遠,英雄的故事和歌漸成稀音……
責任編輯 張惠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