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花兒開
那天剛吃過晚餐,我就一個人溜達到家附近的一座公園,坐在一張長椅上納涼。
“喲,這不是網大偵探嗎?我正在找你哩。”
正當我怡然自得時,突然聽到有人這樣叫我。我抬頭看去,認出她就是公園街的李奶奶。一段時間不見,她又胖了一圈,像一堆肉山一樣坐在了我的旁邊。
“找我?難道發生什么案子了嗎?”我開玩笑地說。
“我就知道你會幫我的。”李奶奶又往我身邊挪了挪,“我跟你說了吧,我的貓丟了,你幫我找回來。”
“什么?要我找貓?”我差一點跳了起來,不過還是忍住了。
“是啊,是一只黑貓,很可愛的。最好這兩天你就幫我找回來……”
李奶奶提到黑貓,這讓我想起了愛倫·坡的小說《黑貓》,于是我開玩笑地說:“別說你的貓胸口還有一塊白斑……”
聽了我這話,李奶奶臉上顯出崇拜的樣子,“喲,不愧是大偵探,什么都知道。我的貓是觀前街的張太太生前送給我的……對了,這只貓和你還有很大的關系呢。”
“怎么?”
“我的這只貓也叫‘網維啊,和你的名字一樣……”
我聽了這話幾乎快暈倒。
李奶奶好像看出了我的不情愿,就坐在我身邊一直述說著她的兒女工作忙怎么沒時間來看望她,又說“網維”怎么可愛,還說貓已丟失了兩天她怎么茶飯不思,瘦了一圈,云云。
明顯地在說謊嘛,聽她說話底氣十足,哪像餓了兩天的人啊。
我無心與她糾纏,胡亂應付了幾句就逃離了那個公園。回到家,我將此事說給泉聽,泉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我堂堂一個‘公民偵探,竟淪落到為人找貓的地步了。”
“你總是遇到兇殺啊、尸體啊什么的,偶爾換換事做也很好。再說那只貓還是你失散的‘兄弟呢。”
這時我家的“亞當”好似助興一樣叫了起來。嘿,兩個一起來取笑我,真是氣煞我也。
第二天,我躲在家里寫稿子,可寫了兩行之后無論如何也寫不下去,便無聊地躺在了床上。這時我忽然想起了我的那個貓“兄弟”來,終于還是不忍心不管,決定出去找一找。既然這只貓原是觀前街的張太太所養,可能它去了那里就一直沒有回來。張太太寡居多年,生前非常喜歡養貓。一年前我家的“亞當”走失了,也曾得到過她的照顧。現在我來到了觀前街25號張太太的家門口時,仍然可以看見她家的房子上還有幾只懷戀舊地的貓在散步。
一個多月前,張太太去世了,現在這里另外有人居住。現在房子的主人可不怎么樣,從半關的門縫中看到這家院子的東西擺放得這么亂就可以想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網維,你怎么在這里?”
我回頭看到我的老朋友市公安局的副局長張刑同志正從警車里走出來。
“哈哈,我就知道你會來,所以特意在這里等你。”我裝作一本正經地說。
“你的狗鼻子還真靈,哪有案子哪就有你。跟我進來吧,典超東吳他們正在等我們。”
我一邊跟上張刑一邊問他:“發生什么事情了?”
“這里原來住的是張太太,自從她死后,這里住進來一對夫妻,男的叫相波,他的妻子叫穆玉露。他們的鄰居報警,今天凌晨她去上廁所,看到那個男人在后院把什么東西一塊一塊的埋進了土里。她懷疑那家男人殺死了她的妻子并分尸,然后將她埋了。”
“這么說有什么根據嗎?”
“報案人稱,最近一段時間,她經常聽到夫妻兩人吵架。昨晚看到相波在后院埋東西,她很容易就想到是他殺了他的妻子。”
“這么懷疑太武斷了,可能相波埋的不是他妻子,而是別的什么呢。”
“若你看到你的鄰居下半夜鬼鬼祟祟地溜到后院埋東西,你會怎么想?報案人是個老實巴交的女人,她的話可信度很高。”
“可是……”
“不用可是了,不管怎么說,只要找到了尸體,這就是最好的證據。那時,不論那個男人有什么詭計都可以拆穿了。”
我跟著張刑來到了這家的后院,看到一群人正在一棵棗樹下圍觀,還有兩位民警在維持秩序。這時,那個傻大個典超迎了上來。
“張局長你來了……哦,還有網先生。”
我向他點點頭。張刑問道:“尸體挖出來了嗎?”
聽了這話,典超面露難色,這很不像他的一貫作風。
“這個……你們還是過來看一下吧。”
我和張刑迎著惡臭走過去,撥開人群,看到有一個被人挖過的坑,還有兩把鐵鍬插在坑邊。
我向坑內看去,不禁啞然失笑。坑里根本就不是女主人的尸體,而是七八只不同花色的死貓。這也難怪典超剛才的表情那樣尷尬了。
我用樹枝撥弄著貓尸,忽然發現其中有一只胸口有白斑的黑貓。難道這就是我的那個貓“兄弟”嗎?我無心插柳,竟然意外地找到了這只黑貓。但我應該怎么向李奶奶交待呢?這真是個頭痛的問題。
我身邊的副局長卻在嘟噥著:“莫非情報有誤,那女人沒有溜回來?”張刑同志馬上叫來典超,“地點確定嗎?別的地方找過沒有?”
“我們到處都找過了,只有這里有被翻過的痕跡。”典超說到這里,壓低了聲音,“挖到的不是女尸,我們也很意外。”
這時人群中有個男人發話了,“哼,說我埋尸嗎?挖到什么了?你們丫的剛一進來時不是氣勢洶洶、證據確鑿嗎?結果呢?……哼,擅闖民宅,又亂掘亂挖,這筆賬應該怎么算吧?別以為丫的你們是警察就了不起……”
這男人身體瘦弱,個子不高,穿著一件骯臟的襯衣,領帶隨意地拴在脖子上,嘴巴上的胡子也沒有刮。他應該就是這里的男主人相波。
張刑一時被相波搶白得啞口無言,圍觀的群眾也有幾個煽風點火的,局勢很混亂。看到這種情形,我小聲在張刑耳邊說了說那只黑貓的事。張刑一點就通,這是他的優點。他大聲地對相波說:“近日來市民們接連報警有人偷了他們的貓,我們查到了線索。現在證據確鑿,你還有什么話說?”
張刑同志的扯謊功夫果然不是蓋的,一番話說得輪到相波啞口無言了。張刑讓蘇東吳把相波帶回局里,又讓兩個民警驅散了圍觀的群眾。當現場只剩下我、張刑還有典超時,我們的副局長大人一臉沮喪的樣子。
“看來,我們又要從頭查起了。”
“先不忙,你說說整個過程,讓我來聽一聽,看是否可以幫你。”
“好。”張刑點上一根香煙,吸了一口,“相波和穆玉露于一個月前搬到了這里,夫妻兩人的關系一時之間變得很不好,還經常吵架。這由他們的鄰居可以證實,不過吵得是什么,鄰居們卻不清楚。就在前天的晚上,那女人匆匆地離開了……”
“不是昨晚才有人報警嗎?聽你說這些話,警方應該早就開始調查他們了。”
“是的。”張局長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煙,“網維,你還記得一個多月前發生在D市的銀行搶劫案嗎?一個男人搶劫了銀行,一個女人負責接應。搶劫前后不超過十分鐘,手法干凈利落。當地警方進行了嚴密排查,終于將目標鎖定了這對夫妻。他們懷疑相穆兩人是為了銷贓才來到S市的,但卻證據不足。D市警方曾致電我們,讓我們盯緊他們。之前的吵架,我們懷疑是因為分贓不均。”
“唔,是這樣。”
“前幾天我們一直在忙其它的案子,人手不足,局里僅派典超和蘇東吳一起監視他們。兩天以來,他們沒有看到有人來拜訪過他們,也沒有看到那女人出過門。倒是那男人出來買過幾次東西,不過典超都有跟蹤,并未發現什么可疑跡象。前天晚上,夫妻兩人吵架過后,那女人穿著一身紅色衣裙從這里走出來。典超跟蹤那女人到了湖濱酒店,女人去了五樓的洗手間后就再也沒有出來。之后,典超讓一女服務員進去找,沒想到洗手間里早已空無一人了……”
“這個問題不難解決……老張,你還記得湖濱酒店的建筑構造嗎?我們曾在那里偵破過一次謀殺案。我記得那里男女洗手間的窗子挨得很近。當穆玉露進入女洗手間后,通過兩扇朝外的窗子進入到隔壁的男洗手間,改換為男人的衣裝,再從容地從男洗手間逃脫。典超只注意女洗手間了,所以并沒有注意男洗手間出入的人,所以穆玉露就是這樣逃脫典超跟蹤的。”
“不,網維,我們不能責怪典超粗心。”張局長掐滅香煙,“你對那女人不了解,才這樣推斷。通過我們兩天來的調查,那女人有恐高癥,這由附近的幾位家庭主婦就可以證實。再有就是她此時已有四個月的身孕,她不可能從五樓那里爬過去。”
“這……”我一時語塞了。若犯人真是個有恐高癥的孕婦的話,她完全可以用其它方法擺脫典超的跟蹤,而不會使用這種冒險的方法了。
我一時想不出什么來,明明已經快看到光明了,可眼前總有什么東西擋住了我的視線。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那穆玉露到底去哪了呢?活著還是死了?如果活著的話她究竟如何從警察的視線下逃走?如果死了的話她的尸體又在哪呢?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時,我忽然看到了棗樹下的貓尸坑,看到了那些可憐的小貓們,還有那只和我同名的黑貓。
——黑貓……
突然間我靈光一閃,想明白了一個問題,以至我竟然大叫起來:“我知道穆玉露在哪里了!”
此時的張刑和典超在搜查院子,聽到我的叫聲,馬上奔了過來。
“那女人在哪里?”
我哈哈一笑,“老張,你那句話說得一點都不錯。”
“哪句話?”
“就是剛才你說的:不管怎么說,只要找到了尸體,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這么說穆玉露還是被殺了?她的尸體在哪?”
“就在這里!”我指了指貓尸坑。
典超很是疑惑,“這里不是挖過了嘛,可沒有什么女尸!”
“呵呵,這就是兇手的高明之處了,兇手就知道你們會聞到尸臭來挖掘尸體,于是故布疑陣,弄幾只死貓來迷惑你們。兇手這么做也很冒險,不過他也只好在此一搏了。”
“這么說……”兩人互望了一眼,馬上心領神會了。
他們將貓尸清理出去,繼續挖那個坑。隨著那個坑越挖越深,尸臭也更加濃烈了。兩人都十分興奮。大約十五分鐘后,兩人挖出了一具女尸。不,確切地說是兩具尸體,女尸的肚子里還有一個四個月的胎兒呢。
這與穆玉露的特征相符,確定這正是她的尸體。
“兇手用鈍器敲擊死者頭部使其致死。可是……不對啊。”張刑認真地檢查了尸體,大搖其頭,“莫非是我弄錯了?典超,馬上通知盧法醫。”“怎么了?”
“從尸體的變化來看,這具女尸埋在土里已有三天之久了。”
典超打過電話之后,聽了張局長的話,也有些不可思議,“不對啊,我前天還跟蹤過她呢。”
我問典超:“你跟蹤時看清她的臉了嗎?”
“沒有。那時是晚上,天很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那女人穿著一身鮮紅的孕婦裝,倒是很容易跟蹤。”
“哈哈,若這樣說,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是嗎?那你說說看。”
“我要說的就是,那晚你跟蹤的根本就不是穆玉露,而是相波假扮的。”
“那男的假扮的?”典超驚訝地說。
我點點頭,“我們看到,相波的體型不大。他穿上裙子戴上假發,很容易就可以裝扮成一個懷孕四個月的女人。那晚為何他會穿一件那么鮮艷的衣裙,就是為了便于你跟蹤,然后再甩脫你。這樣你的目標從五樓洗手間溜走也解釋得通了。因為相波沒有恐高癥,又不是孕婦,當然可以從那么高的地方通過了。”
“這么說我們監視時聽到房間里傳來的吵架聲也是他偽裝的了?”
我再次點點頭,“相波一個人躲在房間內,時而用本聲呼喝,時而逼緊嗓子學女人喊叫。平時他們吵架,連他們的鄰居都聽不清他們在吵些什么,更何況你們是在門口監視,離得更遠,聽得更不清楚了。就是這樣,被他蒙混過關了。”
“可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我推測事情應該是這個樣子的:相波在三天前殺死了他的妻子,并將尸體埋到了后院。可他哪知,第二天你們就盯上了這里。本來他家中有夫妻兩個人,現在少了一個,你們查問起來,他不好回答,于是便偽裝成妻子在家的樣子。可是不一定什么時候你們就會闖進來,那樣聲音的把戲就會被拆穿,于是他假扮成穆玉露離家出走,造成妻子已離開的假象……”
“之后呢?他是怎么回到家里的?那時蘇東吳正在這里監視。”
“相波繞了很遠的路來到湖濱酒店,在那里將你甩脫后,他馬上趕回來。當時蘇東吳一人在這里監視,他看得住前門,卻看不住后門。相波大可以從后院院墻翻進去,沿著墻根潛入屋內。”
“等一等,網維。”張局長打斷我的話,“那他為什么要殺貓埋尸呢?這樣做不是畫蛇添足嗎?”
“不,我先前也說了,兇手的做法十分冒險,也十分高明。現在警犬不是可以嗅出埋在地下的尸體嗎?我想兇手也害怕這個。當時他埋尸后院,沒想到第二天你們就盯上了他。他總擔心不安全,但轉移尸體也十分麻煩。正巧這家以前住的是一位喜愛養貓的老太太,她養的貓還時常回到這個地方,于是他將計就計,殺死幾只貓埋到妻子尸體的上方。”
我推了推眼鏡,繼續說道:“當時我們挖出貓尸的時候,兇手不是說一些刺激性的語言嗎?他怕我們繼續挖下去,才用言語來混淆我們的視線,使我們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我想他那時心里也緊張得直發抖吧。他在冒險,不過這個冒險很值得。因為警方對這里搜查過了,很容易會麻痹大意,不會再對這里進行搜查了。我們若再將調查方向轉向外面,那我們就徹徹底底地掉進他的圈套了。”
“這個該死的兇手,差一點被他瞞騙過了。”
張局長氣得咬牙切齒,一拳打在棗樹上,打得棗樹晃了幾晃,掉下幾顆棗子來。都這么大歲數的人了,火氣竟然還這么大。
張刑同志讓蘇東吳將相波帶了回來。面對著妻子的尸體,相波的心理防線徹底瓦解,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他的作案過程與我的推理是一樣的,動機卻是他突然發現妻子竟然懷了別人的孩子。吵了很多天的架,最后暴怒的丈夫終于殺死了自己的妻子。
對于D市搶劫銀行一案,相波始終不肯承認。后來D市警方又經過了一系列排查,確定搶劫犯另有其人。由于錯過了最佳的追捕時間,到了逮捕真正犯人的時候,已經是四個月之后了。
不過,相波的被捕,也算是警方錯有錯著了。
事后,泉問我:“你是怎么知道女尸在貓尸的下邊呢?兇手利用了人心的盲點,這一般人是不會發現的。”
“可是我并不是一般的人。”我笑了笑,“泉,你還記得貓尸中有一只胸口有白斑的黑貓嗎?”
“我怎么會忘記呢,那只貓可是你的同名‘兄弟啊。”泉嬌笑著說。
我假裝咳嗽兩聲來掩飾我的尷尬,“巧的是,愛倫·坡的小說中也有一只這樣的貓。小說中的黑貓就被兇手與尸體埋在了一起,所以我很自然地想到這件案子是不是也這樣呢?沒想到真的對了。所以說,發現尸體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這位偵探小說的鼻祖。我能發現尸體,實在是沾了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