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的嬰兒

蘭心

“熱鬧”的洞房花燭夜

呂諾介紹何晶晶時，有些不自然：“那個，這是我妻子，我們剛剛結婚，不到兩個月。”何晶晶點頭問好，強擠出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我沒想到結婚竟是這個樣子的。”

呂諾說，從新婚初夜開始，兩個人就一直在鬧別扭。呂諾一直有失眠的毛病，結婚當天因為折騰得太累了，他怎么也睡不著。他推醒一旁熟睡的妻子，希望她能陪自己聊天，可困意正濃的何晶晶卻把丈夫撇在一邊兒，“我困死了，你自己想辦法吧！”

一氣之下，呂諾跑到客廳看電視，把音量調到最大。被吵醒了的何晶晶沖出來就沒好氣地說：“你干什么？自己不睡，也不讓別人睡啊？”兩人互不相讓，大吵一架。憤怒中，呂諾把遙控器摔在地上，嶄新的實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戀愛時，他不是這樣的！”何晶晶掩面哭泣，委屈地說，“他對我很好，他的家人也對我好，我才決定嫁給他……”

呂諾擺了擺手，說：“新婚之夜那件事都過去了，你還說這個干什么！我覺得，我們兩個最主要的問題，是結婚這么長時間了，還是沒辦法在一起。”

何晶晶卻說：“我不覺得那是問題，慢慢總會好的。”

呂諾“哼”了一聲，說：“什么時候能好？這個問題不治，咱們誰也好不了！”

原來，他們自從結婚后，始終沒同房。戀愛時，因為何晶晶一直是個乖乖女，兩個人始終沒有到實質的地步。婚后，性愛本該順理成章，對于他們卻成了門檻。每一次，當呂諾要進入妻子的身體時，何晶晶都會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好像在經(jīng)歷一件萬分痛苦的事情。結果，呂諾只得垂頭喪氣地敗下陣來。何晶晶一臉的委屈，含著淚說：“每次他都沖我喊，可我也不想這樣，我真的很疼！”

呂諾沒有理會，還在理直氣壯地補充：“哪有一個妻子會拒絕丈夫的親密要求？真新鮮！”說完，呂諾獨自把頭扭向一邊，生起了悶氣。

婚姻，剛剛開始就陷入絕望

我問何晶晶：“你覺得婚姻不是你想的樣子，能具體說說你感受到的差別嗎？”

何晶晶點點頭，說：“一點兒小事兒呂諾就會變得很暴躁。水池里有我?guī)赘L頭發(fā)，他就抓狂，說他從小到大最討厭頭發(fā)。可是，長發(fā)本來就容易脫落啊，我總不能在家里戴個頭套吧？還有，他控制欲很強，什么事稍不如他意，準會找茬和我吵架。比如他找不到東西，就催我?guī)退摇？墒侨绻曳宜麆偛耪疫^的地方，他就會大發(fā)脾氣，說我質疑他的能力。反正最近一直在吵架，我們連蜜月旅行都取消了。”

這兩口子，真是棋逢對手。何晶晶說起呂諾的不是，也是頭頭是道。一旁的呂諾按捺不住了，“那沒辦法，我在我家住慣了，來到新家，就是處處都不順眼。”言下之意，所有的挑剔和不滿，都是應該的。

何晶晶反駁，“憑什么只要你覺得不舒服，就是我的錯！”

“啪！”呂諾用手機當做驚堂木，給自己“造勢”：“你還說我？你不是也這樣嗎？自己身體不行、不讓人碰，還怪我讓你太緊張！”呂諾說，何晶晶要求他放慢節(jié)奏，不要直入主題，可呂諾準備了很多前戲，他們也依然到不了主題那一步。

聽了丈夫的話，何晶晶又哭了起來。呂諾不耐煩地說：“您看，她就是這么情緒化，我真是怕了她的哭聲。這也哭，那也哭，日子簡直沒有讓她高興的地方。按理說，我們的日子一點兒壓力都沒有，不知道她為啥不滿足！”

挑剔、情緒化、偏激、易怒、自我中心……這對情侶，用對方的缺點作為武器，互相攻擊。這種絲毫不給對方留余地的爭吵，看起來就像兩個還沒長大的孩子。為什么一場婚姻，把兩個人逼回了嬰幼兒的原始狀態(tài)呢？

父母幫扶不到的幸福

我問呂諾：“你認為日子本應該很幸福，對嗎？”

呂諾撓撓頭，說：“兩邊的老人已經(jīng)為我們做了很多了。可現(xiàn)在鬧成這個樣子……唉！”

這兩個人，結婚前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婚房特意買在了離兩家位置居中的地段，兩邊父母都方便過來照顧。每天晚上，呂諾和何晶晶都會去婆婆家吃飯，他們幾乎沒在家里開過火。一到周末，婆婆還會給他們打包幾樣，包好的餃子、烙好的餡餅，熱一熱就可以直接吃了。每餐飯后，婆婆還會將洗好、切好的水果裝在保鮮盒里，讓他們帶回家吃。就連飯盒都是網(wǎng)購的一次性的，免得他們刷。婆婆這么上心，娘家媽也從來不示弱。每個周二和周五，何晶晶的媽媽都會來女兒家搞衛(wèi)生，還不忘給小兩口的冰箱里填滿各種零食和飲料。臨走前，媽媽還經(jīng)常給他們留下一些“零花錢”，附上紙條：“如果你們懶得取錢，就花這個。”

“有時候，我也覺得爸媽太照顧我們了，可他們總說‘沒關系，你們過得好就行！’我們自然無法推脫他們的好意。可是……”何晶晶揉了揉哭紅的眼睛，一臉困惑地說，“我們過得并不好啊！”我看看呂諾，他的眼神也一樣迷茫。他們不明白，父母已經(jīng)為他們的生活鋪平了道路，為什么幸福還是那么遠。

看來，他們的狀態(tài)真的就和嬰兒一樣，他們認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周圍的一切都以自己的意志為轉移。通常，隨著嬰兒對周圍的認識逐漸加深，這種“全能自戀”的心態(tài)會逐漸消失。可是，如果父母過度溺愛孩子，會令孩子將這種心態(tài)延續(xù)、乃至成年。

結婚后的日子，呂諾和何晶晶不斷地發(fā)生沖突，表面上是性格、習慣的磨合，實質上是這種“全能自戀”的心理狀態(tài)的沖突。對呂諾而言，自己做什么都是對的，所以妻子不能拒絕自己的任何要求，“我睡不著，你就得陪著。”這種超強的控制欲伴隨著爆裂式的情緒，一旦不被服從，就會表現(xiàn)出攻擊性。

我問何晶晶：“你是不是期待，你的伴侶會像你爸媽一樣圍著你？”

何晶晶毫不猶豫地說：“他追我時，就是這樣的！”原來，何晶晶“天真”地認為，男人會把追求女孩兒時的荷爾蒙分泌維持一輩子。

我追問：“所以，當他表現(xiàn)得很粗暴、很自私時，你就不敢交出自己？”

何晶晶沉默了一會兒，點頭說：“我覺得很害怕，好像他在攻擊我。”至此，何晶晶的心態(tài)逐漸明朗：她的目標，是要找一個全然愛自己的人，而且那個人必須整日圍著她、寵著他，她才可以和他發(fā)生性關系。否則，性就是一種侵略。

在婚姻中長大的嬰兒

我問他們：“父母的愛和伴侶的愛，一樣嗎？”兩個人同時搖頭，何晶晶肯定地說：“當然不同！”

“以前，我總覺得就算是結了婚、自己也不用改變什么。可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她為什么拒絕我了，我挺自責的。父母的愛雖然是無條件的，但那是吞噬性的，他們沒給我自由，我也一直沒有獨立。”呂諾想了想，說，“伴侶的愛當然不同，我希望她能夠欣賞我，能夠支持我、幫助我獨立。自私一點兒地說，我希望她能崇拜我，給我信心……”

我又問何晶晶：“聽到他說的這些，你覺得你能回應他的需要嗎？你會不會考慮從父母的愛中走出來？”

何晶晶說：“我不會再要求他像父母那樣無條件地寵愛我了，那是不對的，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現(xiàn)在理解了他的急躁只是因為他想得到愛，和我好好過日子，而不是攻擊我。所以，我想我沒那么害怕了，可以試著去理解他了。”

至此，兩個人已經(jīng)跳出了嬰兒的視角，開始表達成長中缺失的需要了。于是，我給他們布置了兩個作業(yè)：一是在生活中實現(xiàn)真正的斷奶，建立小家的分工協(xié)議，過一段獨立的二人世界；二是在日常生活中，學會處理分歧，遇到不同的意見不要想當然地預測。一個最關鍵的技巧，是區(qū)分“應該”和“期待”，之前，他們總覺得自己的“期待”就是對方“應該”做的事。現(xiàn)在，他們應該學會表達期待，并且感激對方的配合和付出。

接下來的一個月，呂諾和何晶晶過得很“辛苦”，他們吃著自己做的難以下咽的飯菜，忍受著家里前所未有的臟亂，日子有些手忙腳亂。但是，兩個相依為命的“嬰兒”卻變得親密多了，他們學會了交流和表達，學會了感激對方，也學會了一起解決生活中這樣那樣的困難。

何晶晶說：“離開父母，原來我們這么無能。為了以后我們自己能做個好父母，現(xiàn)在很有動力。”

呂諾笑了笑，說：“我們的感情比以前好了，那方面的事我也沒那么著急了。順其自然吧，我相信她！”

咨詢手記：

兩個成人以嬰兒的心態(tài)步入婚姻，無疑會造成婚姻的混亂。他們在婚姻中一味地索取，把自己內心感受到的挫折以各種方式投射給對方，造成了親密關系中孤獨的隔離狀態(tài)。怎樣才能打破這種孤獨、獲得成長呢？一方面，他們需要重新認識自己的行為，重新感受自己的需要，和伴侶真誠地交流，才能開啟情感之門；另一方面，他們要學會用“心”去感受，而不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fā)，想當然地定義對方的情感。那時，他們就會明白，即便是自己控制不了的事，也因為有愛的存在，變得不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