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落花時

周昱熹

春天總是悄然而至，讓人猝不及防。昨夜的雨，使落花鋪滿小徑，如同一條純白的絲帶，一頭系著我，另一頭連著過去的時光。

三年前的那個春日，記得天空也是這般陰沉。我面無表情地坐在醫院中，眼睛死死地盯著大門，只覺得空氣冷僵得難以忍受。曾祖母躺在白色的小床上，雙手疊放在胸前，神情安詳，嘴角微微揚起，全然不見死亡的痛楚與恐懼，就像睡熟了一般。

我不知是如何走出醫院大門的，只覺自己像一個被枷鎖束縛的人，每走一步，沉重無比。周圍的一切仿佛失去了顏色，皆如紙人紙馬一般。離開醫院的我，來到了這梨樹下，已是落花滿地。我低垂著頭，手抓著粗糙的樹皮，任由淚水滑過冰冷的臉頰，最后隨落花墜地，與塵埃融為一體……

這樹有如一道門，透過這道門，仿佛看見一個老人抱著一個蹣跚學步的孩童，在這棵樹下閑庭信步。她的手臂輕輕搖晃著，動作很是輕柔，如今回想起來，似乎她手上抱著的不是肉身，而是紙身，一個稍用力的動作，就會捏壞他。

最喜歡的，要算在慵懶的午后，泡上滿滿一大杯藿香茶，和曾祖母一道坐在樹下藤椅上，聽她講種種離奇的故事。微風拂過，落花在風中輕舞飛揚，飄過臉頰，如玉般溫潤，如雪般純潔，如絲般柔滑。

后來稍大一點，依舊喜歡和她坐在樹下，似乎這已成為一種習慣。記得她曾經望著滿地落花，對我意味深長地說：“梨花又落了，又是一年啊！對了，熹熹，有一天太太（曾祖母）也會像這花兒一樣被風刮掉，你會想我嗎？”當時的我全然不知生死為何物，只是用力地點點頭，表現出十二萬分肯定的樣子，每每逗得曾祖母開懷好久。

如此，年復一年，看過姹紫嫣紅，鶯啼燕囀；又見竹風穿庭，碧荷生香；看過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又見蘇雪紛飛，寒梅傲枝。其間充滿了溫暖的片段，時光也就這樣一去不返。那時的她與我，倚著一棵老樹，看舊時庭院飛雨落花，聽遠處風吟隔世經年……

不知不覺，早已淚流滿面。抬頭看時，似乎看見她就立于樹下，微笑著，如往日那般燦爛，而后又慢慢背過身去，漸行漸遠……這時我猛然想起她曾說過的話，她不正像落花隨風而逝了嗎？又或許化成了萬花中的一朵，在滿樹繁華中靜靜地注視著我的人生，直到有一天，我的后輩亦如我一般站在樹下，懷想著彼此共有的過往。

又是一年落花時，往事歷歷不見君。而人生，就是一段又一段花開花落的往事，有你，有我，又有他（她）……

（江蘇省南通市通州區新聯中學伊夢文學社）

（薦評人：王俊杰）

推薦理由

本文最大的構思匠心，當屬記憶向前的層層推進：由眼前的落花，憶及三年前曾祖母的過世；然后又向前追溯到兒時曾祖母陪伴自己的美好時光：扶我學走路，給我說故事，惆悵聊落花……歲月靜好，回首枉然。在這層層推進中，作者對老人的感情步步加深，落花中的美麗意蘊雋永深長。此外，作者表達生動，結尾3節頗多詩意：精致唯美的四季風情，落花如雨中的深情聯想，無不讓人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