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精雅之道

增榮

藝、雅和道，都是漢語中文化氣息很濃郁的字，也都與本期“精雅生活”的主題相關。當然，這幾個字除了我們習以為常的意義外，還有一些你可能不太熟悉的引申義——漢字的偉大魅力正體現于此，每個字都是一座小徑交叉的花園。

藝：藝無止境

“藝無止境”的“藝”字，是由“藝”字簡化而來。一提到“藝”字，人們往往會很自然地想到高雅的“藝術”。其實，“藝術”和“藝”的本義相距甚遠，“藝”的本義是“種植”。有一塊卜問種下的樹苗能否成活的甲骨文是“藝術，生”，意思是栽種的樹木能夠成活。《詩經》中也有“不能藝黍稷”的詩句，“黍稷”泛指莊稼，“藝黍稷”就是種植莊稼。我國的高等農業院校現在還設有“園藝系”，人們往往會望文生義地把這里的“園藝”理解為“園林藝術”，其實這個“藝”字不是指“藝術”，而是“種植”之義，“園藝”指的是蔬菜、花卉、果樹等的種植，“農藝系”的“農藝”，指的則是農作物的種植。“園藝”和“農藝”都是對“藝”字本義的沿用。

種植各種作物都需要一定的經驗和技術，于是，技能、才能、本領等義都從“藝”字中引申出來。比如，把原材料加工成產品的技術叫“工藝”，手工業工人的技術叫“手藝”，武術的技藝叫“武藝”等。“禮、樂、書、數、射、御”這“六藝”是孔子的教學內容之一，意思就是教給學生禮節、音樂、書寫、計算、射箭、駕車等六個方面的知識和本領。《史記》中也有“博開藝能之路”的說法，意思就是廣開才能之路。我們通常所說的“藝不壓身”“藝高人膽大”等俗語中的“藝”字，指的也是技能和本領的意思，無非是說有了本領，就能走遍天下；技能越高超，膽量也就越大。

“藝”字還有“準則”、“限度”的意思。《國語》中所說的“用人無藝”，意思就是用人沒有標準。成語“貪賄無藝”的“藝”字即為“限度”，意思是說貪污受賄沒有限度。

高雅藝術的“藝術”，也是從“藝”字中的技術、技能等義中引申出來的。中國的傳統藝術如戲曲等，離“技術”還比較近；而類似什么“抽象藝術”“藝術思維”中的“藝術”，離“技術”、“技能”的意思就越來越遠了。

我們常說的“藝無止境”，這個“藝”字倒是兼有“藝術”和“技術”之義，意思是：一個人的藝術或技術水平是不容易到達頂點的，永遠有著精益求精的余地。

雅：雅俗共賞

“雅”字是一個形聲字，本來與烏鴉的“鴉”字是同一個字。古籍中的“昏雅”和通常所說的“雅片”的“雅”字，即為“鴉”字。烏鴉的“鴉”字造出來以后，“雅”字也就獨立使用了，被用來表示合乎規范的意思。

“雅”字的基本義是“合乎規范”。一些解釋字義的訓詁書之所以命名為《爾雅》《廣雅》《通雅》等，所取的就是“雅”字的基本義。《詩經》中的詩分為風、雅、頌三部分，“雅”這一部分指的是正聲雅樂，即正統的宮廷樂歌；“雅”又可指“雅言”，即“官話”，與“方言”相對，“雅言”又可以說是“民族標準語”：所有這些也都含有“合乎規范”的意思。

“雅”字與“俗”字相對。“雅”字的基本引申義就是高尚、美好、不粗俗。在由“雅”字構成的詞中，大多含有“高雅”的意思，如表示高雅的讀書人和文人的“雅士”、“雅人”；表示高雅的興趣和意趣的“雅興”、“雅趣”，如說“雅興不淺”、“雅趣盎然”；有表示名號高雅而受人尊敬的“雅號”，“雅號”有時也指含有詼諧意味的“綽號”；有表示高雅、美觀而不落俗套的“雅致”；表示高尚情意的“雅意”，如說“高情雅意”；等等。“雅量”指的是寬宏的氣度；“雅正”多指把自己的詩文書畫送請別人指教，作“敬辭”用；“雅座”則是指飯館、酒店、澡堂中比較精致舒適的小房間；等等，也都含有“高雅”的意思。成語“雅俗共賞”的“雅俗”二字，本指“雅士”和“俗人”，舊時把文化水平高和文化水平低的人分別稱為“雅士”和“俗人”，“雅俗共賞”是說“雅士”和“俗人”都能欣賞，現泛指不論文化水平高還是低的人都能夠欣賞。還有“風雅”一詞，取自《詩經》中的“風”和“雅”，多用以表示談論詩文和藝術等高雅的事情。成語“附庸風雅”，指的則是一些“俗人”為了裝點門面而有意結交“雅士”，或刻意往文化圈“鉆營”，這顯然就帶有貶義了。

“雅”字還有另外一些用法，可作“平素”和“很”、“極”的意思使用，如說“雅善鼓琴”、“雅以為美”，就是平素善于鼓琴和很以為美的意思。

道：道不遠人

《說文解字》說：“道，所行道也，一達謂之道。”“道”的本義是人行走的“路”，而且是一條直路，不是四通八達的路，四通八達的路稱“衢”。《史記·陳涉世家》中所說的“會天大雨，道不通”，成語“道不拾遺”“道聽途說”，這里的“道”字用的都是本義，作“路”字講。

由“路”的本義引申出來的“道”字，則成了一個神奇而偉大的概念。“道”是道家哲學的最高范疇，老子所說的“道”，指的是宇宙萬物的本原、本體，他的名言“道可道，非常道”，意思是“可以言說的道，不是恒久之道”。“道”究竟是什么？這種表述顯然非常抽象，給人以深奧玄妙之感。

“道”字的用途廣泛，用法很多，正如管子所說：“道之所言者一也，而用之者異。”“道”字可作“真理”用，如孔子所說的“朝聞道，夕死可矣”，這里的“道”，即作“真理”講，是說“早晨得到真理，就是晚上死去也沒有什么”；“道”字還可作“主張”用，如孔子所說的“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道”字，即作“主張”講，意思是“主張不同，不在一起討論”；“道”字還可作“學說”用，如孔子所說的“吾道一以貫之”的“道”，即作“學說”解，是說“我的學說貫穿著一個基本思想”；“道”字還可作“規律”用，如荀子所說的“循道而不貳”的“道”字，即作“規律”講，是說遵循事物的發展規律而不背離；“道”字還可作“道理”用，如韓愈所說的“傳道授業解惑”和成語“尊師重道”的“道”字，就都是“道理”的意思；“道”字還可作“方法”用，如我們通常所說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里的“道”字即作“方法”講；“道”字也還可作“理想”、“志趣”用，如說“志同道合”，這里的“道”字就是“理想”和“志趣”的意思；等等。

孔子所說的“道不遠人”的“道”字，倒是比較全面地涵蓋了這個字的含義，既可理解為“道”的本義“道路并不排斥人去上面行走”，又可理解為它的引申義，即孔子自己所提倡的政治理想、倫理原則、道德規范如仁、義、禮、中庸、忠恕等，離人們也并不太遙遠。

“道”還可作“說”、“講”等動詞使用，這可以說是一種假借，或者說是一種轉義。老子所說的“道可道”，這第二個“道”字就是動詞，意思是“說出”。成語“津津樂道”“能說會道”的“道”字，也都是“講”或“說”的意思。舊小說中的“張三道”“李四道”，這個“道”字相當于文言文中的“曰”字，也是“說”的意思。戲曲中的“道白”，也稱“念白”，即“說白”。向來有“千斤道白四兩唱”之說，以表示“說白”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