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概括宋代刻書體系和部分刻書中心的基礎上,著重對宋代福建刻書進行研究。宋代福建刻書的三大體系在時間、地域和發展程度上并非齊頭并進,建陽坊刻成為福建刻書的重要代表。南宋福建經濟繁榮、物產豐富、交通便利是其刻書業興盛的重要原因,而數量眾多的文人、刻書家和刻工隊伍則為福建刻書最終走向興盛做出了最為直接和重要的貢獻。
政治外交孱弱的宋代,在文化科技方面卻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成就,刻書就是其突出表現之一。刻書業在宋代達到全盛。隨著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南移,到南宋時,福建刻書業后來居上,聞名于世,成為當地重要的文化產業形式和文化事業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宋代福建刻書興盛原因進行探討,有利于總結歷史經驗,為當前文化大發展、大繁榮提供借鑒。
一、宋代刻書概況
宋代雕版刻書已十分興盛,其刻書主體多樣、系統完備,官府、學校、書院、寺廟、道觀、坊肆、個人均參與其中,并形成了官刻、家刻、坊刻三大刻書系統。
1.宋代的刻書系統
國子監刻書是中央官刻的代表,刊印質量最高,稱為“監本”。南宋時,中央官刻衰微,地方官刻興起。路、州(府軍監)、縣三級行政機構及各級學校都從事刻書工作,除了各行政機構刻書外,公使庫也大量刻書,稱為“公使庫本”,撫州公使庫刻印的《鄭注禮記》最為有名。 [1]書院刻書也是地方官刻的重要部分,所刻稱為“書院本”。
家刻是指私人出資刻印圖書,質量較高,有不少精品傳世,如世彩堂刊刻的韓、柳文集,周必大刻印的《文苑英華》《歐陽文忠公集》等。家塾刻書是家刻的主流,《書林清話》載宋代32家,著名者有岳珂的相臺家塾、廖瑩中的世彩堂、建安黃善夫家塾、魏仲舉家塾等。
坊刻是指書商以牟利為目的刻書活動,所刻稱為“坊刻本”或“書棚本”。熙寧元年(公元1068年)朝廷解除民間刻書之禁后,坊刻發展迅速。到南宋,坊刻已成為刻書業最活躍的力量。《書林清話》對20多家宋代著名書坊和優質坊刻本進行了記載,除了為人所稱道的建安余氏和臨安陳氏外,還有建寧府黃三八郎書鋪刻《韓非子》,臨安府太廟前尹家書籍鋪刻《釣磯立談》《茅亭客話》,臨江府新喻吾氏刻《增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西蜀崔氏書肆刻《南華真經注》,汾陽博濟堂刻《十便良方》等。
2.宋代的刻書中心
宋代刻書“西起巴蜀,東達浙閩”,出現了眾多刻書發達地區。
汴梁是北宋的刻書中心。汴梁官刻以國子監刻書為盛,多刻經史,曾完成儒家十三經、十七史和宋四部大書的刊印。崇文院、秘書省、大理寺等中央機構也刻書。在官刻的影響下,汴梁私人刻書也蔚然成風,劉熙古自編自刻《切韻拾玉》 [2]是有記載的汴梁最早的刻書家。其他如張齊賢刻印《注維摩詰經》、趙安仁刻印《南華真經》等。大相國寺東榮六郎書鋪、集賢堂書鋪等是汴梁坊刻的代表。
關于浙江刻書的記載,最早可見元稹為《白氏長慶集》作的序:“揚越間多作書摩勒樂天及予雜詩賣于市肆之中。” [3]浙江刻本流傳至今者,最早為五代十國的《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宋代,杭州承接了很多北宋國子監的刻書任務,是為“南監本”。 [4]不少書院也刻書,如麗澤書院刻呂祖謙《新唐書略》、司馬光《切韻指掌圖》等。浙江著名的書坊有陳宅書籍鋪、杭州大隱坊、尹家文字鋪、貓兒橋鐘家等20余家。此外,紹興、吳興、寧波、婺州、溫州、臺州等地也都刻印書籍。
四川雕版印刷活動可追溯至中唐。到宋代,四川已擁有一支熟練而龐大的刻工隊伍,刻書甚富。據曹之先生統計,僅參與刊刻《太平御覽》的刻工就約150人,而宋代四川刻書有110種。 [5]四川官刻、家刻、坊刻皆盛。官刻中,工程最浩大的是開寶四年(971)開雕的《開寶藏》,《眉山七史》開創了蜀本字大行稀的傳統,《春秋經傳集解》被稱為“蜀本之最精者”。 [6]家刻中以北宋成都華陽彭乘最為著名,“蜀中所傳書,多出于乘。” [7]著名的書坊有西蜀崔氏書舍、成都毋氏、眉山萬卷堂和書隱齋、南劍州葉昌書肆等。南宋末年,遭遇元火,蜀刻一蹶不振。
此外,江西、安徽等地也都積極刊刻書籍,如江西周必大刻印《歐陽文忠公集》為歷代藏書家所推崇,安徽刻書則一致持續到明代。不過在宋代,能夠與以上三個刻書中心并稱的當屬福建。
二、宋代福建刻書的興盛
宋代福建刻書的興盛有許多原因,體現在時間較早、體系完備、地域廣泛等諸多方面。
1.福建刻書時間考證
關于福建刻書的最早時間,可考的史料是五代徐寅的《自詠十韻》:“拙賦偏聞鐫印賣,惡詩親見畫圖呈。”說明早在五代時期,福建刻書已有一定的基礎。
但福建刻書的興盛,卻始于宋代。據陸游《老學庵筆記》記載:“三舍法行時,有教官出《易》義題云:乾為金,坤又為金,何邪?諸生乃懷監本至簾前請曰:先生恐是看了麻沙本。若監本,則坤為釜也!教授惶恐,謝曰:某當罰。” [8]這段記載明確地告訴我們,早在北宋熙寧、元符年間,一般的讀書人就已經知道“麻沙本”了。因此,福建刻書的繁盛和建本的流行不會晚于北宋中期。
2.福建刻書體系完備
宋代福建刻書業也形成了官刻、家刻、坊刻的刻書體系,但三者不是齊頭并進、平均分布和同步發展的。就時間來講,福建官刻出現得較早,而坊刻在南宋異軍突起。從地域上來講,官刻以福州最為著名,北宋時期三大藏經的雕刻,創造了中國刻書史上的奇跡;坊刻主要集中于南宋的建陽。不過,由于建陽坊刻太過有名,所以很多官府、私宅刻書也委托書坊來進行。如晁補之的《雞肋集》就是由其從弟晁謙之任福建轉運判官時委托建陽書肆刻印的; [9]淳熙二年(公元1175年),朱熹、呂祖謙的《近思錄》,也是刊于建陽書坊。 [10]福建家刻在福建各地都有所發展,但更集中于閩北建陽地區。
3.福建刻書地域廣泛
宋代福建刻書地域分布十分廣泛,當時各州、府、軍都從事刻書,而且除了州、府、軍治所所在地之外,一些偏僻小縣也刻書。像閩西的汀州、寧化,閩北的武夷、邵武、南平等地也都刻印了不少書籍。南平是福建連接浙贛的咽喉,又是“延平四賢”的傳道之地,因此刻印了《朱文公校昌黎先生文集》《龜山楊文靖公集》等理學著作。宋代泉州經濟文化盛甲東南,其刻書自宋開始,至清不絕。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泉州州學刻印的程大昌《禹貢論》被譽為“宋刻本中之杰作”;《山川地理圖》是世界上最早有確實刊印年代的印刷地圖冊;泉州同安郡齋所刊《楚辭辨正》被傅增湘先生贊為“字體秀勁,是閩版之最佳者。” [11]朱熹刊刻其“四經”“四子”,共計十數種之多,成為漳州刻書的壯舉。汀州刻書字體瘦長秀麗,甚至被人認為不是閩本。至明中葉之后,汀州的四堡鄉崛起,成為當時的刻書中心。可見,刻書在八閩大地已經全面開花,具體來看,除建陽坊刻興盛外,其余各地均以官刻為主流。
4.福建刻書影響深遠
從北宋末福州刻印三大藏經的壯舉中,我們可以窺見當時當地刻印技術之發達和刻書力量之雄厚,這甚至已經令浙蜀望塵莫及了。南宋建陽幾乎家家戶戶以此為業,其發達程度又超過了福州。建陽刻書不僅技術成熟、刻工眾多,而且還擁有了像魏仲舉、劉元起這樣能編、能校、能刻的全才,因此刻印了大量“字朗質堅,瑩然可寶”的精品,像萬卷堂《王狀元集諸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被清代藏書家吳騫贊為:“楮墨精雅,古香襲人,真舊本之最佳者。”此外,福建刻書在形式上也多有創新,如書耳、黑口、插圖、集注本等等,受到了廣大消費者的歡迎,其刻書更是猶水行地,無遠不至了。
三、福建刻書興盛的原因
宋代福建刻書的興盛,雖受全國刻書蓬勃發展的影響,但更重要的是與福建當地的自然及社會環境密切相關。
1.經濟繁榮
五代時期,中原戰亂,而福建偏安東南,社會穩定。王潮、王審知兄弟執政時期,大批北方人士前來避難,福建人口迅速增長,據統計,隋代福建僅12400多戶,北宋統一全國時已達46萬多戶。 [12]宋金的戰火也未波及福建,反而促成了又一次大規模的人口遷入,南宋初年,福建戶數近140萬,南宋中后期,增至160萬。 [13]入閩的北方人士帶來了成熟的農業、手工業技術和大批的勞動力,極大地促進了該地區經濟的發展和繁榮。到南宋時,福建地區已經成為當時的經濟文化中心之一了。宋代,雕版印書耗資巨大,沒有雄厚的經濟實力是不可能的。福建地區經濟的高度發達是其刻書繁榮興盛乃至形成產業的必要條件。
2.物產豐富
在當地物產中,與刻書密切相關的是竹木資源。福建產竹,故多以竹造紙。據統計,福建產竹40多種,適于造紙的竹子有苦竹、草竹、粉竹、赤箭竹、麻竹和綿竹等六種。因為造紙成本低、周期短、獲利快,故各地均開槽造紙。竹紙質量上乘,王世懋對此高度評價:“粉竹舂絲為佳紙料者,美于江東白苧。”麻沙、崇化素有“圖書之府”的美譽,它們所處的建陽縣就出產簡紙、書籍紙、行移紙、黃白紙等多種類型的紙張,特別是書籍紙,被稱作“建陽扣”,“宋元麻沙、書坊版書,皆用此紙。” [14]
《福建通志》記載樹木近百種,不少都適合雕刻書版。麻沙刻書是福建刻書的代表,當地盛產樟、楠、楮、棗、梨等,梨木和棗木都是制版刻書的好木材。《建陽縣志》載,宋時麻沙有雪梨、面梨、冬梨、早花梨、鐵梨等多種梨木,都是創制刻板的上等材料。而楊萬里曾作詩云:“富沙棗木新雕文,傳刻疏瘦不失真。”
另外,福建地區河流縱橫,為造紙、印刷提供了方便的水源。建陽盛產松樹,可用于制墨,亦產良墨,還有“墨丘”之說,稱“其水注墨,毫不濺連,其水印書不蟲蛀。” [15]豐富的物產資源極大地降低了當地刻書的成本,當時福建的書價只相當于江南書價的一半,對各地的書商有著很大的吸引力。
3.交通便利
刻書產業是一種商業活動,它的生產經營離不開流通和交換;刻書業又不是一般的商業行為,作為一項文化事業,還需要有適宜其發展壯大的文化環境。福建的地理位置,恰好可以滿足這兩點。
福建地處東南,福州和泉州都擁有眾多的水路交通線,是當時的重要港口。泉州港在南宋后期還超過廣州港成為全國第一大港。閩北地區雖然山多林密,但卻緊鄰浙江、江西,成為閩、浙、贛三地陸路往來的主要通路。福建與內陸地區的交通路線所經主要為浦城、邵武、崇安、建陽、建安、南平6縣,其中建陽、建安、南平更是處于閩北走廊的中心,為閩北出省必經之地。而在閩北與閩東南的聯系上,早在元和年間就開通了由建安經古田到福州的陸路交通線。可見,福建的閩北地區和閩東南地區不僅具有各自的交通優勢,而且之間已經形成了交通網絡。
便利的交通,首先有利于該地區接受浙、贛、徽等地的先進文化。閩人“多向學,喜講誦,好為文辭”, [16]為書籍刊刻活動提供了良好的社會氛圍和巨大的消費需求。其次,有利于生產要素和商品(書籍)的流通。如杭州名工丁宥、程寶、王文、孫生、牛實等一批人都曾參與過福州《毗盧大藏》的雕刻。 [17]更重要的是,福建便利的交通吸引了眾多商販前來進行圖書貿易,不僅建陽“天下客商販者如織”,福州、泉州的圖書貿易業也日漸火爆,成為福建刻書播遷海外的主要通路。北宋時,高麗以三千兩銀向泉商徐戩訂造雕經版三千片, [18]南宋嘉定年間僑居泉州的日僧慶政上人回國時,也從泉州帶回一套《大藏經》。 [19]四通八達的交通條件使福建既成為圖書出版中心,也成為圖書交易中心。交通最為便利的福州、泉州和建陽等地,也是整個宋代福建刻書最為發達的區域。
4.人才支持
具體來講,福建參與刻書的人才可以分為三類。
第一類為高水平的刻書家隊伍。像蔡夢弼不僅是著名的刻書家,還曾編撰《杜工部草堂詩箋》,于嘉泰年間由建陽書肆刊行,該刻本已佚,但有幸跋文得以存留,從中可以了解蔡氏的博學多識和為此書所費的心血。在建陽熊氏刻書家族中,熊克是可考的最早的刻書家,刻印過《老子注》《孝經注》《宣和北苑貢茶錄》等。 [20]劉仲吉在編排體例上進行改革和創新,從而使其刻印的《類編增廣黃先生大全文集》備受讀者歡迎。在刊刻《九經》的過程中,余仁仲本人也曾擔任過校勘工作。
第二類為積極參與圖書編輯出版的廣大文人。當地文人熱衷于圖書編輯工作,從而為刻書提供了質量上乘的底本。如北宋江贄于政和年間(公元1111~1117年) 編輯《通鑒節要》,開通鑒節本先河;祝穆的《方輿勝覽》《事文類聚》《四六寶苑》、真德秀的《文章正宗》等都有其自刻和書坊刻本;葉棻編輯的《宋名賢四六叢珠》刊于建安陳彥甫家塾;魏天應、林子長編注的《論學繩尺》刊于麻沙。其他如方頤孫、陳之靚、何士信、劉子實、謝維新、章定等等,都廣泛參與圖書編纂、箋注、校勘、編輯工作,他們知識淵博,見解獨到,要求嚴格,有力地保證了當地刻書的質量。
第三類為技術純熟的刻工隊伍。從福州早在北宋時期就能夠在百年之內刻印三大藏經來看,福建本地甚至是福州附近就應該擁有一支數量龐大的刻工隊伍。余仁仲萬卷堂能夠以一坊之力刻印《畫一元龜》這樣的巨著(僅殘本就達到355卷),也顯示了其雄厚的刻工力量。建陽的麻沙、書坊一帶,刻書業已經成為當地家庭的手工業,甚至連女子都會刻書。在閩南泉州的田庵、淮口、后坂三村中也聚集著大量的刻工,整個家族都以刻板為業,世代相傳。
此外,宋代閩人筆耕不輟,著書立說,留下了極其豐富的詩歌文集和學術著作,據不完全統計有2268部、21385卷。 [20]這些成為福建刻書重要的文化動力和豐富的資料來源。在科舉制度和當地文化風尚的影響下,福建的學校教育蓬勃發展,到南宋時期達到繁盛,不僅幾乎各縣均有官學,而且書院林立。學校不僅為壯大讀書人隊伍提供了良好的條件,而且本身也成為一種重要的刻書力量。以上種種,推動了福建刻書業的發展和興盛,進而對于發揚和傳播八閩文化、成就福建文化大省的地位作出了重要貢獻。
(作者單位:河北體育學院學報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