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與不高尚的縫兒

流沙

我和十二歲的兒子走在人行道上，當時離小升初還有五天零六個小時。我低頭接了一個電話，也就十幾秒鐘，就聽兒子恐怖地大叫。

一輛紅色的車不知什么時候闖進了人行道，兒子倒在地上，一條腿已卡在前輪下，人們迅速圍攏過來……我怒火中燒，拍著車子的引擎蓋，大吼：“倒回去！”我拍打引擎蓋的力量真的很大。

司機驚慌失措。車子倒回去了，兒子竟奇跡般地自己站了起來。腿上的皮膚破了，血滲了出來，他竟然還能走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來處理，人們給了我很多建議，報警、送醫院、索賠……x光片顯示，腿骨未折，皮外傷，不幸之中的萬幸。

到了交警大隊，警察很同情我，正告那個司機，讓他準備賠償。

妻子大概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晚餐，左等右等不見我們回來。她打來電話。我說兒子被車撞了，但情況還好。只聽話筒里傳來哭天喊地的聲音。我再三說明兒子只是一點皮外傷，無大礙。但她還是氣急敗壞地趕到了交警大隊，一見我，便問：“哪個是司機？”我才發現自己沒有好好看下司機，司機很年輕，二十多歲，他緊張地看著我，又看著我妻子。司機不停地說：“對不起！真對不起！”妻子不擅長罵人，碰到這樣可以大罵一回的事情，她蹦出的話是：“你怎么開車的！”然后對著兒子左摸摸右摸摸，問痛不痛。

妻子從小學開始就是當班長的，接受的是正統的教育，在地上撿個十元錢沒地方上交，也會內疚半天。我帶著兒子闖個紅燈，她會不停地教育我不該這樣做。她一身正氣，要求別人也一身正氣，我和兒子基本就是她的班員。

出了這么大的事，我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應該怎樣索償，是五千元還是一萬元，而且我把我的想法說出來了。但是妻子非常嚴肅地對我說：“孩子沒事，就不要賠償了，別人還以為我們是那種人。”這當然也是一種解決辦法。說句心里話，我沒有考慮過這種解決辦法。

此后一周，那位司機給我發了六條短信，每一條都是道歉。司機很明白，決定賠償、賠償多少全在我們手里。

事故發生后一周，兒子傷口痊愈，活動自如，已無大礙。交警催促我到交警隊調解。我征詢妻子意見，妻子說：“算了，你警告他以后開車小心點，我們沒必要索賠無度。”我想了半天，覺得自己如果不答應，就很不高尚了。于是我撥通了司機的電話，講了三層意思，一是這個事故到此結束，我們不追究；二是孩子沒有大礙，請他不必內疚；三是以后文明開車，一定要小心，人命為大。那個司機聽了一定是意外極了，講了很多“我很對不起，我碰上好人了”之類的話。

我做了一件非常“高大上”的事情，但說句心里話，我內心是有委屈的，從事故發生后的幾天，我心神不寧，晚上噩夢連連。但高尚與不高尚之間的縫兒，真的窄如蟬翼，一不留心就跨到了另一邊。而家里有一個高尚的人，能提醒一句，就是那一句“算了吧”，并不是所有的人能做得到。

我很少在人前贊美我的妻子，但在我內心，我以她為榮。

（編輯 張金余 傅樹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