灤州養鬼案

李昌國

扒墳盜尸

事情發生在清光緒年間。那陣子剛剛鬧過義和團，灤河流域又接連發生水災。州府衙門正忙于賑災安民，不想卻接連接到呈報說，在轄區的西北地區，近日頻發扒墳盜尸事件。

時任灤州知州的賈廉聞聽此事，不由暗吃一驚。聯想到眼下正值大災之年，饑民遍地。賈廉隱約感到，盜尸事件，十有八九又是災區饑民所為。咋叫“又是”呢？因在三年前，這灤州地界就曾發生過一起饑民盜尸煮食充饑之事，當時賈廉險些為此丟官掉了腦袋。

三年前，灤河流域發生了一場幾十年不遇的大水災。朝廷深知灤州地處皇都腋下，安撫不好，災民便會涌進京城，于是速撥錢糧賑濟灤河兩岸災民。然而，彼時的大清腐敗沒落，各級官吏，貪腐成風。恰這灤州地界，緊鄰京都，所以這里的地方官員多與京官勾搭連環，靠著盤根錯節的關系網，他們更加有恃無恐。憑借一條連年水患的灤河，中飽私囊，大發不義之財。

再說這知州賈廉，也借機大顯身手。不但暗中截留朝廷下撥的賑災錢糧，還設法巧立名目向下攤派苛捐雜稅。至于災區百姓，腿腳利索能走動的為了活命，便背井離鄉，攜妻帶子逃荒下了關東（通往京城的路上官方設有層層關卡，嚴防災民涌進京城）。剩下的老弱病殘就只好靠扒草根剝樹皮充饑度命。可待扒盡草根，剝光樹皮之后，居然有人盜挖新墳里的尸體用來煮食充饑。有好事者把這事給捅到了朝廷，光緒皇帝和慈禧老佛爺當即下旨，責成直隸永平府嚴查此事。

再說這永平府知府和灤州知州本是一條繩上的兩個螞蚱，他們心里明鏡似的，這要是一查，定會把他們截留朝廷賑災錢糧的勾當給牽扯出來，非要了他們腦袋不可。因此，知府大人當即密約灤州知州賈廉，商討密謀應對之策。就在他們一籌莫展之時，山東、直隸等地鬧起了義和團。賈廉靈光一閃，頓時生出了一條毒計，隨后，便派出捕快衙役把那些盜尸饑民給抓到了州衙，給他們安上了一個義和拳匪作亂的罪名，稱其盜尸煮食是為練刀槍不入之妖法。經由奏報朝廷核準，全部給砍了頭——從而保住了知府大人和知州賈廉的腦袋。

不想時隔三年之后，灤州再次發生扒墳盜尸事件。這讓賈廉惶恐不已，可他深知此事不宜張揚，只好先壓住下面的呈報封鎖消息，之后，他喬裝打扮一番，帶上一個心腹親隨，暗自出了灤州城。

喬裝暗訪

據呈報所言，近日的扒墳盜尸事件，多發生在距灤州城北六十里的青龍山周圍地區。賈知州便徑直來到青龍山腳下，走鄉串村暗自打探查訪，發現扒墳盜尸倒是確有其事，可卻根本沒有發現饑民食尸的蛛絲馬跡。既然不是災民盜尸充饑，賈知州就可以大搖大擺地回灤州，大張旗鼓地調用捕快衙役來勘查拘捕盜墓元兇了。可就在他準備打道回府之時，聽到了一件奇聞。說是在青龍山頂的道觀里，前不久來了一個茅山道士，專門向世人出售馴養的小鬼。

聞聽此事，賈知州一下來了興致。以往他曾在閑書野史中看到過“茅山養鬼術”的相關記載。據說，這是道行高深的術士為斂財、騙色或窺探他人隱私等，專門馴養小鬼以供驅使的一種詭異邪術。由降頭法師挑選一對剛死不久的十歲以下孩童尸體，用燃燒的蠟燭烤炙孩童的下巴，直至孩童下巴開始滴出人油，這時法師拿開蠟燭，用瓷碗接著人油，一直到滴完為止。此后把碗中的人油放在法壇上晝夜祭煉，七天后，待碗中尸油冒出白煙，便立刻將童鬼像與尸油裝入同一透明瓶中——如此祭煉而成的，即是可供人驅使的童鬼。

賈廉覺得盜尸事件十有八九跟茅山道士出售馴養小鬼有干系，決定上山一探虛實。賈廉先寫了一封密函，讓親隨交到驛站令其速派信使送達州衙，隨后換上一副商賈打扮，帶著親隨上了青龍山。

等賈知州趕到青龍山頂的三霄宮大門口，已是夕陽西下。有個道士正蹲在一個角落里收拾東西。賈知州走上前去打招呼，卻見那個道士頭也不抬地說：“今兒收攤了，施主等明兒再來吧。”賈知州的親隨氣憤地說道：“我們大老遠趕來，你不能就這么打發我們走吧？”可那個道士卻告訴他說，售賣領養小鬼必須在卯時之后申時之前的陽氣旺盛時段進行交易。申時之后，天地之間的陰氣開始加重，鬼魂難以馴服，沒有道行的常人無法領走。他勸賈知州不妨先到山下找地方借宿一夜，待到明天再來。

聽道士如此一說，賈知州無奈地搖著頭，走出了大殿。可就在他出了三霄宮下到最后一個臺階時，猛地發出一聲慘叫，一下坐在了地上。道士聞聲跑出來問道：“咋啦施主？”就見賈知州咧著嘴說：“崴腳了。”隨后提出想住在山上，說等明天購買領養了小鬼后，再雇人抬他下山。道士猶豫了一陣后，為難地點了點頭，讓賈知州和親隨二人到偏殿過夜。但再三囑咐說，他夜里要在后殿煉制馴養鬼魂，讓他們夜里千萬不要出屋，免得撞上煞氣。

子夜時分，賈知州暗暗捅了下親隨小聲道：“走，咱們去后殿看看。”二人出得屋來，悄悄繞過大殿，躡手躡腳地摸到后殿窗根兒下。待他們踮起腳尖隔著窗縫往里一看，就見那個道士果如野史里寫的那樣，拿著燃燒的蠟燭在烤炙一對童尸的下巴……

賈知州和親隨慢慢轉身，準備撤離時，卻猛然發現一具口吐血紅長舌的僵尸，平伸著胳膊一蹦一蹦地沖他倆直逼過來……賈知州和親隨嚇得魂飛魄散，一齊昏了過去。

李代桃僵

待他們醒來，已是次日清晨。此時的青龍山三霄宮里外都是官兵衙役，大殿里一片狼藉。原來是昨天灤州衙門接到了知州賈廉的密函后，調集人馬，連夜趕到青龍山，圍剿了三霄宮。官兵衙役從后殿查抄出了茅山養鬼術所用的馴養煉制小鬼的一應道具和幾具童尸。只可惜百密一疏，讓茅山養鬼道士趁亂逃脫，未能當場擒獲。

至此，灤州扒墳盜尸案終于告破。至于逃脫漏網的茅山道士，州衙已經發出圖影文書，四處派人捉拿。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個漏網的道士，竟然帶著萬民折進京，狀告灤州知州賈廉截留朝廷賑災錢糧，貪贓枉法。大貪官賈廉終于被摘去頂戴花翎下了大獄。而作為原告的道士卻因扒墳盜尸，馴養售賣鬼魂，以邪術作亂，妖言惑眾之罪被砍頭示眾。

賈廉被收監入獄后，自知是在劫難逃，因此便橫下一條心，硬挺著拒不認罪，企盼著出現奇跡。他的家人四處奔波，上下使錢往外撈他。怎奈，以往那些和賈廉稱兄道弟的官場朋友，非但不肯出手相救，反而競相落井下石。尤其是永平府知府，為防賈廉把他咬出來，引火燒身，竟然打算暗中做手腳殺人滅口。只是朝廷欽差盯得緊讓他一直沒能得手。

大牢里的賈廉命懸一線，危在旦夕。就在賈廉家人走投無路之時，那個曾在青龍山道觀馴養售賣小鬼的道士，突然出現在賈府門前。賈廉家人不由得大驚失色，心說那個養鬼道士不是讓官家砍頭正法了嗎？

“你們真以為本道長死了嗎？實不相瞞，那天在刑場被砍頭的只是貧道施法馴養的一個替身鬼而已。”道士哈哈大笑說道，“今天我來是專門搭救你們老爺性命的。”

賈廉的家人雖然感覺這事不大靠譜，分明是這個道士進京告御狀把老爺弄進大牢的，他干嗎還要來搭救呢？但此時也只好有病亂投醫，哀求道士說：“只要道長能救我家老爺，讓我們花多少銀子都行。”可道士卻不屑地擺擺手說：“我分文不取，只要你們老爺如實向朝廷認罪，把跟他有瓜葛的貪官污吏統統抖摟出來，到時貧道定給你們老爺馴養一個替身鬼。”家人千恩萬謝后，當即和道士達成了協議。

按道士安排，賈廉的家人趁探監的機會，把道士的話遞了進去。賈廉受審時和盤托出。朝廷當即下旨，將賈廉等一應大小貪官污吏一并打入死牢，只等秋后問斬，同時查沒其全部家產充公。之后，道士按照事先承諾，著手為死囚賈廉馴養煉制替身鬼。

地點設在賈氏祠堂。具體的操作程序是：首先，從賈家祖墳里挖取上溯三輩先人的骸骨各一枚，用一道靈符包起，置于六甲壇下，此后每日早、午、晚擺酒置飯，祭術作法……如此祭煉七七四十九日后，即可大功告成。

道士如法炮制，待七七四十九天完事后，便離開了賈家。臨行前他告訴賈家人，只待秋后行刑，把賈廉的尸首收回放到祠堂，然后從六甲壇下取出包裹三代先人骸骨的那道靈符，打開后貼在尸首的天靈蓋上，全家老少高聲念誦靈符上的咒語，賈廉便可起死回生。

寒來暑往，朝廷如期處決了賈廉等一伙貪官污吏。賈家的人按照道士交代的方法，全家老少一起高聲念誦靈符上的咒語。念著念著，眾人覺得不對勁，其中一人小聲念誦道：為官貪腐，殃及先祖。惡貫滿盈，死有余辜。這時，大伙才知道被人戲弄了。

就在此時，距灤州城六十里的青龍山腳下，那個給貪官賈廉馴養煉制替身鬼的道士，正在一座孤墳前燒紙祭祀。他一邊祭祀，一邊哽咽著哭道：“哥呀，這下你可以瞑目了。按照你生前定下的計策，我冒充你到賈家騙得他們入了圈套。眼下大貪官賈廉和那些貪官污吏們，都已經被朝廷砍頭正法。爹媽沒白生我們。我們總算給爹媽和那些被當做拳匪亂民砍頭屈死的災民報仇了……”

選自《新故事》2014.4上

（趙雷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