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影子的背面說愛你

文◎何二三

站在影子的背面說愛你

文◎何二三

那些甜蜜過往，不過是愛上了彼此華麗的影子，卻害怕摘下明媚的假面，才活得這般空洞蒼白，只敢許下今生永無法兌現的諾言。

馬蹄蓮一樣純潔清麗

明珠懷抱著一束雪白馬蹄蓮，馨香刺激得她噴嚏連連。再過一條小巷就是錦繡小區了，她加快腳步，頭頂的路燈卻眨巴眼般閃了幾下。明珠倉惶地回頭望，只見小巷黑洞洞的，似乎有一條黑影從左跳到右，陰影中，她看不清跟蹤了自己兩條街的到底是誰，這更加使明珠膽戰心驚——那緊緊尾隨而來的，是人是鬼呢？

她不敢想，只是加快了腳步，感覺冷汗已滲濕內衣。

小巷忽然迎面走來一個年輕人，瘦高個兒，清冷的臉孔。明珠別無選擇，只好急中生智，上前低聲哀求人家：“對不起，請幫個忙。”

明珠來不及多說，便挽著男子的胳膊，如同熱戀中的少女粘著男友，一同走過那段行人稀少、路燈昏黃的小巷。

身邊有了男子氣息，明珠一顆撲騰跳躍的心終于落到實處。迎面有明亮的燈光射過來，她抽出挽緊他的手時，竟然莫名地有微微的惆悵。

就此認識了熱心青年蔡東升。

他自稱在那邊大樓的IT公司上班，平日里經常加班。這次遇到明珠，他還問她：“你是不是也在附近寫字樓工作的白領呀？”

明珠懷里抱著名貴矜持的馬蹄蓮，害羞地點點頭，聽他贊賞花束和人“一樣都那么純潔清麗”……

明珠長到20歲，第一次知道她臉上也有一種可稱為“知性美”的東西，以至蔡東升誤會了她是加班晚歸的白領。

這顯然是個美好的誤會。明珠露出幾分笑容，暫時遺忘了脾氣古怪的雇主，同時更有幾分感激挑剔的女主人——她每晚都要差遣明珠到花店買一束馬蹄蓮。

認識了有本事的男人

從此蔡東升在下班路上常常“邂逅”明珠。

她愛花成癡，身上總有清冽芬芳。他會陪她走過小巷，講一些白天從網上看來的傳聞和笑話。明珠撲閃著漆黑的大眼睛，笑得甜蜜蜜的。

她真是個單純又隨和的女孩兒，看上去就像個剛剛畢業不懂世事人心的女生。即使他講的那些笑話爛了大街，她也不改對東升投去的敬佩目光。

有一次，明珠問東升什么是“千年蟲”，他答應明天細細告訴她。

第二天，蔡東升沒有昏天暗地打網游，而是百度了“千年蟲”的解釋，怕明珠問到其他，又補充了關于電腦病毒的知識。果然，再次見面他對明珠侃侃而談時，她便一直用崇拜目光凝視著電腦高手。

其實這個問題，是女主人10歲的兒子在飯桌上問媽媽的，女主人不懂，明珠卻悄悄記了下來。從蔡東升那里得到標準答案后，晚上她耐心細致地講給小男孩兒聽。小朋友高興極了，夸明珠姐姐懂得的東西真多，明珠心里也暗自得意。

吃完飯洗碗，女主人倚在廚房門上，陰陽怪氣地說：“認識了有本事的男人吧？”

明珠害羞地低下頭，還沒等她回答，女主人又從鼻孔哼出一聲：“明珠，女人不認命可不行，泥土里長不出千金小姐，別以為人家都用真心對你，我告訴你，這世上壞男人多著哩，防不勝防！”

女主人的話，雖然讓明珠心尖兒發涼，但她還是心煩意亂地為女主人的偏激找了理由：男主人正在和她鬧分居，處于婚姻邊緣區的女人，哪能說出祝福的好話呢？

那溫柔的漣漪

女主人的離婚戰打到了白熱化程度。為了不分心，她讓明珠坐火車送孩子先去外婆家住一段時間。

這次出門，明珠來回需要四天時間，她和蔡東升“邂逅”了很多次，卻從沒想過留下彼此的聯系方式，明珠有點兒著急，怪自己平時沒準備，現在不知該如何通知東升才好。

直到上了火車，明珠還心神不定，她擔心他晚上加班回來，依舊在巷口等她，如果一連幾天都見不到明珠，他會不會擔心她出了什么事呢？明珠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似乎面前已出現了東升魂不守舍到處找她的焦急身影……

沒想到越是急著回來，越是有事發生牽絆腿腳。

小男孩兒可能在火車上著了涼，一到外婆家就發了高燒，這種情況下，明珠根本不可能拍拍屁股馬上走人。她日夜不休地照顧孩子，直到他的燒徹底退了下來，情況穩定了，明珠自己卻瘦了一圈。

她不敢去想東升找不到她會有多著急，卻又忍不住想象他緊緊皺起的眉毛、發急的眼神，或者像沒頭蒼蠅般在巷口亂竄的場景。明珠后背的汗幾乎沒干過，這些猜想，讓她一會兒甜蜜，一會兒緊張，一會兒又憂心忡忡。

孩子身體沒問題了，明珠才坐車趕回來。

女主人的離婚官司打得很艱難，心情越發頹敗，她連指派明珠出門買花的事都忘了。

到了以往見面的時間，明珠坐立難安，最后她拎起廚房的垃圾袋，飛快請示一句就跳到了門口。

明珠花了自己的錢，買下一束潔白的馬蹄蓮。但讓她失望的是，她在巷口轉悠了半個小時都沒看到蔡東升出現。

她忍不住罵自己：你就發花癡吧明珠，以為人家真的看得上你這個柴火妞，以為人家會為見不到你而患得患失，你真是太天真了！

明珠耷拉著腦袋，淚水將眼眶撐得滿滿的，她剛要往回走，就見蔡東升穿著一件風衣，領子立起來，低著腦袋朝她走過來。她欣喜地叫他名字，他慌亂抬頭，像吃了一驚的樣子，看見是明珠，臉上立刻綻開燦爛微笑。

蔡東升自然而然地牽起了明珠的手。

真的，再也沒有誰，能像東升做得這般妥帖和自然了。明珠的掌心和他相貼，生命線疊合著他的生命線，愛情線相逢了他的愛情線，猶如布滿金色陽光般溫暖。

惟一美中不足的是，東升并沒問這些天明珠去了哪里，明珠卻將臉龐沉在馥郁的馬蹄蓮中，為他開脫：他不問，是尊重我的表現，怕會給我太大壓力吧？

拎著垃圾出門，捧著花束回家，女主人又是一聲冷笑，惡毒地說：“明珠，別怪我沒提醒你，并不是每個灰姑娘都能遇到白馬王子，小心人財兩空！”

明珠緊緊抿著唇，不反駁也不說話。

她何必要和心情不好的準棄婦女主人一般見識呢？她只知道，內心那溫柔的漣漪啊，自從東升牽過她的手，就開始一圈又一圈地蕩漾開來。

一個甜美的回憶

東升想約明珠出去痛痛快快玩一天，但她總抱歉地說工作忙，不知老板是否能準假。東升便開玩笑地說：“要不，我去你公司會會你們上司，幫你請假？就算是包身工也不能耽誤人家談戀愛吧？”

明珠的臉孔一下子紅透了。雖然他們已經牽過手，但東升還從未做過任何表白，而她自卑地擔心自己地位低下，只敢暗暗憧憬，東升到底會怎樣說愛她呢，沒料到會是這樣輕松幽默的方式，巧妙化解了她的緊張和窘迫。但下一秒，她又神經質地叫起來：“不，我，我自己去請假。”

明珠結結巴巴地對女主人說她想請一天假。女主人因為分家時財產分割沒占到便宜，脾氣壞到極點，直接粗魯地回絕：“不行！”

向來柔順的明珠卻也固執起來，她捍衛著自己的小小利益：“請你幫幫忙，我明天真的有要緊事。”

暴戾的女主人現在最看不得愛情美滿的女孩子，她隨手撈起茶幾上的花瓶，砸向了明珠額角：“醒醒吧你！看清楚自己是誰！別以為麻雀飛上枝頭就能變鳳凰了！”

明珠捂著小小的、流血的傷口，咬著被子流了一夜的淚。她不恨女主人打了自己，而是恨自己的懦弱和卑微——像她這樣草芥不如的女孩子，背井離鄉到城里當小保姆，誰又會真切地珍惜她呢？

明珠甚至在心里和東升告別：算了吧，明珠，別做夢了，你怎么配？人家是高級人才，怎會看得上你這種鄉巴佬？

如此流著淚睡去，早晨醒來糾結半晌，還是決定赴約。她對自己說，就當是給自己一個甜美的回憶好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明珠到底蒼白著一張臉到了約定的公園等東升。他帶她坐了摩天輪，吃了紫雪糕，穿越惡魔宮，看了哈哈鏡。到城里這么久，明珠第一次這樣高興，她一直笑著，臉上肌肉都僵硬了。

當東升拂開她的劉海吻她額頭時，奇怪地問：“你怎么撞傷啦？”明珠沒回答，而是捧著他的臉，往下一點，直接送上了自己溫柔的唇——她早就決定好好度過這一天了不是嗎？她在女主人家見過一次曇花開放，時間只有短短幾分鐘，轉瞬即敗，卻花了長長一生來做鋪墊。而這一天，也會是她一生中最完美的一天。

明珠和東升深情擁吻時，她眼角的淚忍不住滴下，東升詫異地放開明珠，她卻微笑著說：“沒事兒，我只是太開心了。”

東升眼神忽然變得猶豫，他說：“我，有些事兒想告訴你。”明珠搖搖頭，說：“等過了今天吧，我也會告訴你一些事，好么？”東升點點頭。

傍晚，東升送明珠回錦繡小區，他很紳士地買了一束最漂亮的馬蹄蓮給她，明珠含著淚，對東升說：“我們喊一二三，各自轉身向前吧。”

對不起，我愛你

東升犯了規，他轉過身，眼睜睜看著明珠走進小區，輕輕說了句：“再見，親愛的。”

東升并沒有看到，五分鐘后明珠就轉出了小區，手里拎著一個土氣的行李箱，和當初來城里一樣，她一無所有。

東升是在明珠剛走進小區時被警察抓住的。有女孩兒認出他是夜里藏在附近打劫勒索的歹徒。

原來，他念大學時曾因迷上網游遭遣退，后來家人不肯拿錢供他揮霍，為了支付網吧費用，他經常打劫一些過路的單身女孩兒。那次明珠回城后刻意買了花去偶遇東升，他明明被自己打劫過的女孩兒認出來了，但他和明珠親密地牽手離開的“深情表演”，又讓女孩兒拿不準到底是不是他。

但這一次，他沒那么走運了。

東升隱瞞了明珠的秘密，是關于他們的初見邂逅：當天他明明跟蹤了她兩條街，想搶劫她時，她卻誤打誤撞地懇求他，讓東升裝成自己男友，因為他“夠正氣，看上去就是好人”，能讓她躲開“身后的黑暗和恐懼”。

東升的心，就此柔軟淪陷。

他想寫信給錦繡小區的明珠懺悔，卻不知她早已離開了雇主家——暴戾的女主人不肯施舍她一天假，為了愛情，她選擇了辭職。

自卑的她認為自己只配當曇花，擁有短短一瞬的愛情就足夠了。

那些甜蜜過往，不過是愛上了彼此華麗的影子，卻害怕摘下明媚的假面，才活得這般空洞蒼白，只敢許下今生永無法兌現的諾言。

編輯/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