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期在上海,生活艱難,從大小姐到老媽子,對我來說,角色變化而已,很自然,并不感覺委屈。為什么?因為愛,出于對丈夫的愛。我愛丈夫,勝過自己。
我成名比錢鐘書早,我寫的幾個劇本被搬上舞臺后,他在文化圈里被人介紹為“楊絳的丈夫”。但我把錢鐘書看得比自己重要,比自己有價值。所以,他說想寫一部長篇小說,我不僅贊成,還很高興。為節省開銷,我辭掉女傭,做“灶下婢”是心甘情愿的。握筆的手初干粗活免不了傷痕累累,一會兒劈柴木刺扎進了皮肉,一會兒又燙起了泡。不過吃苦中倒也學會了不少本領,使我很自豪。
錢鐘書知我愛面子,大家閨秀第一次挎個菜籃子出門有點難為情,特陪我同去小菜場。兩人有說有笑買了菜。他怕我太勞累,自己關上衛生間的門悄悄洗衣服,當然洗得一塌糊涂,統統得重洗,但他的體己讓我感動。
1989年黃蜀芹要把《圍城》搬上銀幕,來我家討論如何突出主題,我立即寫了兩句話給她,那就是:“圍在城里的人想逃出來, 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錢鐘書很贊同我的概括和解析,覺得“實獲我心”。
我是一位老人,凈說些老話。對于時代,我是落伍者,沒有什么良言貢獻給現代婚姻。只是在物質至上的時代潮流下,想提醒年輕的朋友,男女結合最重要的是感情、雙方互相理解的程度,理解深才能互相欣賞、吸引、支持和鼓勵,兩情相悅。我以為,夫妻間最重要的是朋友關系,即使不能做知心的朋友,也該是能做得伴侶的朋友或互相尊重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