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書

雨人

九月書

進入松軟的九月

海綿的叫聲日益筆直

病人在此季最顯脆弱，醫生

夜以繼日，開出

滔滔不絕的處方，仍然

于事無補，病情云集

成塔，良藥只剩下繞行

此刻，夜行者屏息駐足

從耳窩里掏出一大把蟲鳴

一切徹底靜下來

他才能恢復足夠的勇氣

摘下盛滿月光的果殼

修筑出一頁水路

駕舟去下一個村莊

其實，秋天早就躺在

草原身后的山坡上，它期待

第一場雨水，不必淬火

就能剝開石頭

找到遮蔽已久的波瀾

移居在風景深處的人，從此

將陸續離開。這段日子

秋色會愈加平緩細致，雖然

葉子還不愿起飛

雖然時光正慢慢散發

退回到少年的身上

惟有此時，我們的手臂

會沾滿木頭的香味

我們給自己采藥

療祖傳頑疾

并在古銅色的傍晚

給季節染上繽紛的顏色

然后鑲嵌一段往事

石頭記

水面上漂浮著一些石頭

它們的體內，藏匿著另一條河流

居然是，兩岸青山相對出

孤帆一片日邊來

也有人家，也有雞鳴，店鋪纏著長街

少年騎白馬，打手機，刷微信

招搖過市。而我，就是把這些石頭

扔到水面上去的人

采蓮人告訴我，他在月光下劃船

經過這些石頭時，常常聽到

年代久遠的車輪與馬蹄聲

才子趕考，美人送別，喝了一杯又一杯

醉里挑燈勸盞，竟忘了功名前程

我們不是騎馬的少年，不是

滿腹經綸的才子

我們早已填井離鄉，肩扛江湖，浪跡天涯

一旦想起往事，便撥亮月光

看看荒草萋萋的人間，還剩下多少

沒有上演的悲歡離合

這些年，我們反反復復

把一塊又一塊石頭從鄉下搬到城里

打磨，擦亮，浸泡

讓更多的風刮進去，讓海水和云

滲透進去，讓更多的村莊和廟宇搬進去

然后拋向水面，看看有幾塊

能被我們的孩子打撈回家，砌成基石

或雕琢成碑

秋日書

在立秋尚未嫁接雨季之前

我們已經給夏天交出了多余的節氣

那些日子，草原筆直如瀑

螢火蟲正在向南方搬運

北方以北的夜晚

這些年，我和你

一直圍坐在天圓地方的星空下

任憑月光向槳聲燈影里坍塌

雖然我們早已感到

秋天在逼近，河水正伺機退潮

白露轉瞬即到，老水車

慢慢忘記了稻田，有人撥開小徑

在錯綜復雜的暗戀里

挨著一家一戶敲門，難覓你的蹤跡

再過不了多久，冬天就會

一聲不吭地到來，我們不得不

卸下行李，去山坡上砍柴

并采回更多的堅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