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頂英雄和遲暮美人是一對

文◎梨落

謝頂英雄和遲暮美人是一對

文◎梨落

就像湖面上的冰很薄，稍有壓力就會斷裂，我想這就是我此刻的心情，任何語言都不能表達。

你妹才會讓你墜機

我覺得，人可以分兩種：一種人，他們順順利利，有能力去實現人生夢想，所以總是一副狂酷拽的模樣，譬如羅緲緲和我；還有一種，他們受了很多挫折，或者沒有能力去做想做的事情，所以會過成另一種人生，譬如巢萬勤。

在年少的時候，我和羅緲緲好歹也做過幾年女神。憑借當年那光鮮的歷史，大學畢業十周年的同學聚會時，當年那些“有賊心沒賊膽”的男同學們都舉著酒杯輪番轟炸我們——確切來說，他們要敬的主要是風姿綽約不減當年的羅緲緲。奈何當年我與羅緲緲齊名，再加上此時我們親密得像連體嬰兒一般并排坐著，所以我也就順便被敬了。

“嘖嘖嘖，緲緲，你還跟當年一樣漂亮得沒朋友！”“嘖嘖嘖，樂槐，你還是跟當年一樣，那么……爽快！”

瞧，用漂亮來形容緲緲，用爽快來形容我了。

緲緲趾高氣揚地看我一眼，我回敬她一個大白眼。

酒過三巡，一個腆著大肚腩的胖男人舉著酒杯踉踉蹌蹌走到我們跟前，卷著大舌頭說：“羅緲、緲緲……你行！不愧是、是我們班花！樂樂樂槐，你咋、咋胖得不成樣子……現、現在怕沒人會想著你打、打飛機了，會墜、墜機……”

全場噤聲。

幾秒鐘后，羅緲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妹才會讓你墜機！我暗自腹誹，滿頭黑線地問：“這位大叔是誰？”

“巢萬勤你這小子……樂槐你別介意，他喝多了。”輔導員老朱連忙出來打圓場。

聽聞是他，我用萬箭穿心的目光盯著這廝，誰知他眼皮一翻，下一秒便趴在桌上睡了過去，只用那圓而禿的地中海頭頂照著我，亮锃锃的，閃瞎大伙的眼。

這真的是巢萬勤？當年那個高高瘦瘦，背著癲癇發作的趙金花狂跑800米到達校醫室的帥哥巢萬勤？那個琴棋書畫樣樣精、辯論籃球樣樣行的巢萬勤？那個十年前讓無數師妹尖叫的男神巢萬勤？

拜托！剛過30就成這樣子了，歲月果然是把殺豬刀啊！

孤單一輩子

英雄會謝頂，那美人會遲暮也不稀奇吧。何況，姐我又不是遲暮，只是胖了一丁點。

作為一個單身女人，我實在沒有為了誰而保持美麗的動力，也沒有要好好照顧自己的心情，更加沒有讓自己變得端莊體貼、秀外慧中的自覺。所以，我的體重多一點兒少一點兒，又有什么關系呢？

“你要總是這么想，這輩子別想嫁出去了。”緲緲一邊敷面膜，一邊沒好氣地說。

此時，我正捧著桶裝巧克力冰淇淋窩在緲緲旁邊，一邊舀一邊看著一部重播的電視劇《我可能不會愛你》。電視里，程又青說：“交男朋友，要付出感情，又要分手，還要療傷，多不劃算啊。”

“對對對！”我拿著湯匙指著電視機的方向，示意緲緲聽聽。

緲緲撇撇嘴，起身走進房間練瑜伽去了。她的金龜男朋友下個月要從國外回來，她憋足了勁兒要把自己弄得迷死他不償命的樣子，以迎接他的浪漫求婚。

“樂槐，沈曜把我娶走之后，你得自個兒交全額房租、自個兒做飯打掃衛生，還有自個兒打發時間了。實在無聊的時候就對著墻壁說話啊，我可沒空理你！”她關上門之前扔下這么一句。

得。那我就自己吃早餐、自己刷馬桶、自己換面膜的牌子……自己生活也挺好，勝在自由自在，就像幾年前很流行的那首歌《一輩子的孤單》，我也可以就這樣孤單一輩子。

老朱，你太多事了

有些人，十年都不會碰上一面，碰上一面后卻不期然就碰上第二次了。

這種現象，我稱之為“見鬼”。

一個星期后，老朱約我吃宵夜，說要問一問他外甥走走關系看能不能進我所任教的學校寄讀。下了晚自習后，我便匆匆趕到目的地，見到了老朱，也看到了他旁邊那個胖胖的背影。

老朱遠遠見到我，舉起手打招呼。那背影也適時轉身，咧開一嘴牙。

果然是巢萬勤那廝。

真不想搭理他。但看在老朱的面子上，也只得“既來之，則安之”。

“樂槐你來得正好，幫忙勸勸他。”老朱給我倒了一杯茶。

“什么事？”我問。

“他擔心自己掉頭發。”老朱看了巢萬勤一眼，笑得不懷好意。巢萬勤一臉不自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這種事不用擔心，現在有很多頭發治療中心之類的，你有空上去看看啊。”我拿起桌上的鴨舌頭就開吃了。

“你這人就是老實，樂槐。”巢萬勤笑得有點兒尷尬。

“不過我聽說那些地方治好了頭發，卻會損害別的方面。不過也無所謂，你又沒結婚。”好像炒田螺味道也不錯，我舉起筷子就去夾，嘴上繼續奚落他，“其實就算結了婚也無所謂啊，女人愛起來呀，對方是太監都不會嫌棄。”

巢萬勤臉上掛不住了，“樂槐你咋變得那么毒舌？以前你不是很文靜的嗎？”

我不甘示弱，“呵！你年輕的時候也蠻帥的啊，咋變成一個中年胖大叔了？”

“好了好了，老同學怎么一見面就吵架呀？今天我找你們出來的目的，就是要你們緩和下氣氛，做一對好朋友。萬勤，你們單位不是很多未婚男青年嗎，給樂槐介紹幾個；樂槐，你們學校女老師多，也給萬勤挑幾個……”

“老朱，你也太多事了吧！”我第一次和巢萬勤異口同聲。

小袁長得像李大仁

退了休的老朱確實是沒事兒閑的。可不管怎么說，他也是一番好意。況且巢萬勤也不是那么討厭吧——還是他提醒的，我才憶起——當年他好歹也借過幾張卷子給我抄。

我果真開始給巢萬勤物色起來。反正像老朱說的，巢萬勤的擇偶要求也挺簡單：女的，活的。

就著本年級的適婚女同事，我先是暗暗篩選了一遍人品，再打聽誰還沒有男朋友，然后偷偷用手機分別把她們拍了照，發給他：“1234567號，覺得哪個順眼一點？”

巢萬勤則不知從哪兒調來了一堆單身男同事的大頭證件照：“首推小王，其次小吳，第三小袁……”

“咦？小袁長得有點兒像李大仁。”

“你是說《我可能不會愛你》里的那個李大仁？OMG，他像陳柏霖？！你眼光果然有問題……”

一來二去，我們又在微信里掐起架來了，如此發展下去，我們開始在上QQ的時候吵，在打電話的時候吵，在微博里見到有二貨事就@對方，彼此訕笑一番，再繼續吵——

羅緲緲結婚，巢萬勤嘲笑我的伴娘裙短得過分，我們在化妝間門口小聲吵；老朱65歲壽宴，我指責他遲到，于是在酒席上挨坐在一起嘀嘀咕咕互相生厭；我生日，他遞過來一個巨型的小飛俠抱枕，我嫌粉紅色太土，在餐廳里又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語……

那些“候選佳麗”和“陳柏霖們”的相片，被一條條信息壓到最下面，后來不知被擠到哪里去了。

記得大學畢業前和他最后一次的交談話題是他的工作，他問我是應該考公務員還是進外企。在2004年的夏天，他的臉上還有一些青春痘，但整個清秀的輪廓還是非常英俊。當一個英俊無比的男生笑瞇瞇地問一個女孩兒關于未來的問題，她會拒絕嗎？可一句冷傲的“你喜歡哪個就哪個唄，這么大個人不會自個考慮啊”就是我當年的回答。

看來，如今莫名其妙的、動不動就有的抬杠，并非空穴來風，而是由來已久。

大蒜和韭菜

這晚，巢萬勤在朋友圈里發了一條信息，說腳崴了，我第一時間點贊。那廝發了一條信息來：“點贊完畢，幫我買啤酒和薯片上來呀。”

我出門了，出門前還不忘帶上那瓶祖傳跌打酒。

巢萬勤正坐在天臺里。我把藥酒遞過去，他彎腰擦起來。我打開薯片，站在他身旁咔嚓咔嚓啃起來。他抬起頭看我一眼，我就自自然然地拿了一片塞進他嘴里，他也自自然然就張口接住了。

霎時大家都覺得這樣不妥，這也太有默契了。

于是我立刻打圓場：“你沒手嗎？好端端吃什么殘廢餐……”

“樂槐，為什么不找一個男朋友？”片刻的尷尬過去，我們并肩坐下的時候，他問。

“不好找哇。”

“要求很高？”

“很簡單啊，不要長得歪瓜裂棗，薪水跟我差不多，甚至低一點也沒關系……只要有進取心的，我也OK。最最重要的是，我們要有很多話可以講。我不要那種除了‘吃飯了’、‘我回來了’、‘倒杯水給我’就無話可說的人陪我過一輩子。”

“很多話講，包不包括吵架？”他看著我，眼神有點兒難以捉摸。

在天臺的習習涼風下，我也側過臉看他。夜色中，他的頭越靠越近，幾乎要碰到我的嘴唇了……我慢慢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猛然睜開，沒事兒一樣把臉按正常速度往前面轉回去，嘴里冒出一句：“你今晚好像吃了大蒜？”

幾乎是同時，他低下頭看地板，也離開了我的唇。

“不是大蒜，是韭菜。”他也立刻恢復平靜，馬上接話。

“很晚了，我先走了。”我努力抑制著小心肝咕咚咕咚的猛跳，伸了伸懶腰，抓起手袋，站了起來。

“好，不送了。”他仍舊坐著沒動，只是伸出手向我揮了揮。

我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就像湖面上的冰很薄，稍有壓力就會斷裂，我想這就是我此刻的心情，任何語言都不能表達。

習得性無助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很累，卻根本不可能睡著。

巢萬勤沒有像以往的夜晚那樣在微博@我，也沒在微信或QQ發來任何要開架的信息。

今晚在天臺，他似乎在試圖告訴我，他有點兒喜歡我，但又有種莫名的猶豫；而我自己可能也有點兒喜歡他，但本能又告訴我必須拒絕。

所有的一切似乎是真的，但我無法把自己和他聯系起來——如果說做人懦弱、做事糊涂的巢萬勤這種不清不楚的愛情對于我這樣習慣了空窗的人來說是必須回避的話，那么外形普通、性格不討好的大齡剩女我對于男人來說更是遙遠得如同海市蜃樓。

這些還是聽羅緲緲八卦回來的：畢業不久后，巢萬勤的包工頭父親承包的工程出事故了，家里給工人賠了不少錢，負債累累。他找了份好工作，但兩年后公司就垮掉了；他創業搞點兒小生意，卻連小本也不保；24到29歲間，他交過6個女朋友，結果無一例外是被甩；30歲，他好不容易準備和相親對象結婚了，可在籌備婚禮的時候，對方把他的錢卷走跑掉了……

其經歷已經不能用悲催概括了。正如老朱所說，他的性格其實很內向，甚至帶點兒軟弱。羅緲緲說，老朱還補充了一句“除了對樂槐”。

這我倒是不覺得，我只是想起了一個實驗：把狗關在籠子里，只要蜂音器一響，就給狗施加難以忍受的電擊。狗關在籠子里逃避不了電擊，于是在籠子里狂奔，驚恐哀叫。多次實驗后，蜂音器一響，狗就趴在地上，驚恐哀叫，不再狂奔。后來實驗者在給電擊前，把籠門打開，此時狗不但不逃，而是不等電擊出現就倒地呻吟和顫抖。它本來可以選擇主動逃避，卻絕望地等待痛苦的來臨，這就是習得性無助。

也許，有習得性無助的，不止那只狗，還有巢萬勤。

紅色酚酞

幾天后是學校開放日。

我給學生們演示化學實驗，走廊上不少家長好奇地隔窗觀望。在旁邊給我打下手的化學科代表一個不小心，大號試管便在我旁邊突然炸裂了。

我的手背立刻鮮紅一片，學生們一下子炸開了鍋。我還沒反應過來，說時遲那時快，有個身影不知從哪里沖了出來，背起我就朝教室外面跑去，一邊跑一邊喊：“校醫室在哪兒？”“下樓，右拐，操場東邊！”有學生在后面喊。

我驚訝地問他：“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陪同事來相親啊……你作死啊，怎么這么不小心！”巢萬勤十萬火急地背著我沖下了樓梯。

“你才作死！那么緊張我干嘛？”我的手環在他的脖子上，嫌棄地問他。

“喜、喜歡你，行了吧……”這體格，不消一會兒就氣喘吁吁了。

我白了他光禿禿的頭頂一眼，不吭聲了，嘴角卻忍不住竊笑了一下。

就讓他像當年救趙金花一樣，也背著我跑個800米唄，反正我還沒體驗過。就不告訴他那不是血，是紅色酚酞而已。

也許，不論是英雄還是狗熊，不管是美人還是恐龍，到最后還是需要找一個你愿意的人，和他溫和踏實地過完后半生。

謝頂大叔和胖女人湊在一起，估計也還可以。

編輯/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