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族國家的形成與發展,一方面得益于資本主義的工業化、城市化所導致的社會權力的時空伸延,其典型形式是監控的普遍化;另一方面由于城市化對傳統文化及其社會基礎的侵蝕,民族主義作為一種反抗運動滋生了對實現自我保存的民族國家的建國愿望,這尤其表現在殖民地國家。而隨著資本主義在全球范圍內的時空轉移,帝國主義的資本邏輯日益對民族國家固有的領土空間構成前所未有的威脅,民族國家的治理體系正在發生深刻的調整。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660(2015)05-0017-06
作者簡介:林 青(上海200433)復旦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
本文嘗試結合有關資源從空間視域探討民族國家問題。實際上,全球化意義上的民族國家,特別是馬克思主義傳統的民族國家探索一直就蘊含著空間視域,如馬克思的資本批判及其空間轉移思想,再如列寧的帝國主義及其殖民化國家理論。上世紀60年代以來空間理論的全面興起,使得空間視域的民族國家探討愈益自覺,如列斐伏爾、大衛·哈維、吉登斯等,雖然立場不同,但都包含著對民族國家的新理解及其想象。從空間視域探討民族國家問題,可發現如下三個重要方面。其一、資本主義的工業化、城市化及其導致的社會時空伸延,為民族國家行政治理一體化創造了條件,從而使得民族國家成為權力的“集裝器”,而這主要是通過民族國家獨享的監控權力來實現的。其二、隨著城市化而來的“日常生活”領域的無根性對民眾生活世界的侵蝕,導致了傳統社會的語言、文化、情感認同的危機,從而不斷激起民族主義運動,推進或鞏固民族國家的建立。其三、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特別是隨著帝國主義時代的到來,追逐利潤的資本邏輯必然會在全球范圍內實現時空轉移,并與民族國家的領土空間邏輯發生沖突,使得民族國家呈現更為復雜的狀況。前兩個方面涉及民族國家的治理與認同,即現代國家結構的兩個基本方面,第三個方面即資本邏輯與空間邏輯的矛盾則最直接地反映了民族國家的外部矛盾,這均值得關注。
一、民族國家、監控與權力集裝器
民族國家作為現代國家的主要政治類型,其與傳統國家的本質區別在于政治權力的高度統一和集中,這是通過國家行政系統及其背后的暴力工具實現的,而不是借助于傳統國家的象征性統一和權力集中。民族國家之所以能夠實現權力的統一和集中,主要得益于資本主義發展所催生出來的工業生產和城市化過程。正是在這一過程中,中央與地方的聯系得到前所未有的加強,這也意味著權力的范圍得到了進一步的伸延,民族國家成為權力的中心。
吉登斯認為,“城市是階級分化社會中的主要的權力集裝器(power container)” ①。這表現在城市結構的空間配置上,城市的政治功能(政府部門)、宗教文化功能(教堂)和經濟功能(城市市場)等在城市空間輪廓上所占據的主導地位。堅固和封閉的城墻更是權力的象征,而城市之外的“邊陲”,更多時候是象征符號意義上的歸屬地,其實質上是權力的模糊地帶。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傳統社會中城市與鄉村的共生關系逐漸由城市支配鄉村的關系所取代,而政治權力的范圍也由傳統社會的城墻轉變為現代民族國家的領土邊界。在這個意義上,“資本主義國家是作為民族國家而出現的” ①,二者擁有共同的經濟基礎和政治訴求。民族國家與傳統國家的區別在于:民族國家以精確的領土空間疆界為臬圭,并伴隨著強大的暴力工具來執行空間的監控功能,這二者得以成立的前提是行政一體化的形成;而在傳統社會,帝國的行政并沒有形成一體化,大多停留在“碎片化”的區域治理。在這個意義上,正是商品生產及其城市化運動使得區域內部的聯系進一步加強,從而使行政一體化得以可能。所以說,“只有商品化生產打破了舊的城市關系的條件下,只有超越了階級分化社會的‘碎片化’的時空區域的條件下,諸如此類的行政一體化才有可能出現” ②。因為“商品化生產”和城市化打破了傳統社會封閉的自然經濟模式,社會的時空伸延得以可能,而時空伸延與權力的產生是息息相關的。“城市化使勞動力和生產力在空間集中,把分散的人口和私有財產轉變為最終在民族國家法律和軍事機構中得到鞏固的大規模集中的政治和經濟力量中。” ③在這個意義上,通過城市化,民族國家實現了統治區域內的權力最大化。
領土與主權的統一,更是民族國家與傳統國家的另一個重要差別,二者分別對應于特定的空間與行政壟斷。民族國家在定義上的首要條件就是“確定邊界,并在此邊界內控制居民的活動及內部與外部的交易” ④。邊界在民族國家中的確立,意味著原先傳統國家社會中的城市與鄉村的權力隔閡被消解了,擁有明確領土邊界的民族國家取代了城市的權力地位。所以吉登斯認為,“隨著資本主義的到來,城市不再成為主要的時空集裝器或者‘權力的熔爐’,這一功能為民族國家清晰的領土邊界所取代” ⑤。在此意義上,民族國家的來臨,意味著社會時空伸延的擴大化,同時也意味著權力的擴大化,但其前提和基礎是城市化。按照吉登斯的理解,傳統社會權力的維系是得益于對“書寫”的壟斷,作為信息收集和處理的方式,“書寫”在社會管理中發揮了重大作用,因為它掌握了傳統社會最為重要的人口信息。那么,民族國家的權力與治理從何而來?在很大程度上,吉登斯認為監控在民族國家的治理中發揮了關鍵的作用。監控作為一種依托了空間設計的手段,其本身與城市空間結構息息相關,并且城市化在很大程度上為監控提供了便利,“作為一種與資本主義而不一定是國家強有力地關聯在一起的現象,監控的起源直接與民族國家的形成聯系在一起” ⑥。民族國家的形成意味著領土邊界的確立,而這相對于傳統社會模糊的邊陲意識來說,更需要實際的整合和控制能力。“只有在民族國家時代,地圖上才標示了明確的邊界,它意味著民族國家對邊界范圍內的領土擁有主權。” ⑦吉登斯雖然拒絕福柯對監控所進行的功能主義分析,但仍然承認監控在分析國家活動中的重要性。所以,吉登斯說:“監控在現代性制度中的獨特重要性表現在它與工業組織和民族國家的聯系上。” ⑧這表現在民族國家通過監控手段來實現權力的集中、社會治理和對外防御等。
吉登斯主要從兩個方面論述了監控對于民族國家的作用:首先是社會整合或控制的作用;其次是信息的收集與儲存。按照吉登斯的說法:“民族國家……是一種獨特類型的組織,這種獨特性尤其體現在對暴力工具的壟斷和對業已劃定邊界的領土所行使的主權上。” ⑨對暴力工具的壟斷是社會整合和控制的有效方式,但就對領土的控制而言,主要是國家對地方的控制,“國家利用空間以確保對地方的控制,嚴格的層級、總體的一致性,以及各部分的區隔” ⑩ 瑏瑠,這種控制是以空間為中介的。民族國家對領土的重視促使監控在社會治理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同時,相較于傳統國家與地方之間的松散關系,民族國家還肩負起社會整合的功能。這一方面需要“民族”情感、文化認同等的支撐,另一方面仍然需要國家行政力量的監控。其次,監控還表現在對信息的處理上。在傳統社會中,信息是隨著身體的位移而實現傳播的,其速度和效應相對較弱,但仍不能忽略其在社會治理方面的積極作用,這主要表現在信息對于政令暢通、人口統計及其稅賦、征兵的掌握和人口流動的監控等。而民族國家在信息的收集和監控方面更是倍加關注。吉登斯認為,“信息的收集和儲存是時空伸延的主要根源,從而也是權力產生的主要源泉” ①。而信息的來源則主要是通過對社會的監控而實現的,掌握了真實的信息,在一定意義上就把握了社會現實,而這是社會治理的關鍵環節。在民族國家中,監控實現的“集中化”表現在兩個方面:“信息編碼、人口活動的文檔化”和“對活動的監視、強化的警察治安”。 ②這二者同樣是資本主義興起之后,國家治理的重要內容。吉登斯將資本主義的興起與民族國家的形成聯系在一起,意在表明民族國家的形成必然伴隨有資本主義興起的各種條件,其中的重要環節就是監控對于社會權力的重要性,因為“監控是強化國家權力的媒介” ③。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城鄉的邊界被打破,與之相隨的是權力外延的不斷擴大,最終以民族國家的領土邊界為界線。“民族國家取代城市成為‘權力的集裝器’塑造了資本主義的發展,同時消除了舊的城市與鄉村之間的共生關系。” ④在這個意義上,民族國家實現了權力與統治的內在統一,這反過來又為民族國家實現對領土空間的統治與監控提供了重要的實現條件。
二、民族國家、日常生活與民族主義
民族國家的建立,一方面依賴于政治、經濟和軍事力量的發展,另一方面得益于民族主義運動所訴諸的集體文化和情感精神認同的整合功能。
吉登斯在《批判的社會學導論》中指出:“現代民族國家的形成與民族主義情感的興起息息相關。民族主義可以被定義為:對于某些符號的共同歸屬感,這些符號可以使特定人群的成員認同他們的歸屬于相同的共同體。歐洲民族主義的出現或多或少與民族國家的形成是步調一致的。” ⑤無論是民族國家還是民族主義,其核心概念都與“民族”有關,只不過前者強調政治行政的一體化,而后者強調情感文化的認同,二者在民族國家的形成歷史中,大體是相互補充的。“民族主義的情緒可以推動一個自視為象征性共同體但還沒有形成國家結構的民族成為民族國家。” ⑥民族主義的情緒基本上是由外部因素刺激而起,其目的一般都以建立民族國家而實現自我保存。民族主義自身只有依附在民族國家中,才能實現民族因素的自我保存,這是由現代政治國家與世界體系的結構所決定的。所以,吉登斯認為,“民族主義是對主權的文化感受,是擁有邊界的民族-國家行政力量協作的伴隨物” ⑦。而民族主義的產生,在吉登斯看來,在很大程度上是與城市理論聯系在一起。
按照吉登斯的理解,資本主義的工業化所導致的城市的興起,從根本上改變了社會的整體結構和民眾的生活世界。“資本主義的城市化消除了城市與鄉村之間的分化,這種分化構成了階級分化文明的結構性基礎,取而代之的是當代城市生活的‘人造空間’作為分析一種完全不同形式的平常生活的興起的背景。” ⑧城鄉分化的消失,意味著鄉村的城市化,同時也意味著社會結構和文化基礎的改變。這是資本主義社會發展過程的基本環節,馬克思也描述過資本主義發展所導致的城市化、工業化及其對傳統詩情文化的摧毀:“一切固定的僵化的關系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素被尊崇的觀念和見解都被消除了……一切等級的和固定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東西都被褻瀆了。” ①而民族主義在很大程度上是對這種后果的拒斥,是對日常生活無意義的控訴。鄉村的城市化意味著土地空間的商品化,同時也意味著人造空間的盛行。人造空間及其必然伴隨的空間的功能主義化,使得人們的日常生活的環境日益成為平淡無奇的“物理空間”。在這個意義上講,“資本主義擴張所建立起來的‘日常生活’領域是一些‘意義已經消失的領域’” ②,而這正是民族主義的滋生地。所以,日常生活領域的出現,成為民族主義興起的重要原因,目的在于為種族群體提供一種文化情感上的集體記憶與體驗,其最終仍然會通過建立民族國家的形式來得到鞏固。而現代的城市規劃卻給民族的文化認同帶來前所未有的危機,“現代主義城市規劃的獨特之處在于它是一個‘空瓶子’,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的主張和含義放進去。現代思想中抽象的歷史虛無主義和空間虛無主義讓現代主義物質性的一面與精神性的一面分離開來” ③。所謂的“空瓶子”的城市,最終訴諸的是一種抽象的原則,它沒有任何歷史傳統的規定,也不具備任何區域的地理特色,最終使得城市只是一個純粹的容器而無文化內涵。這在民族主義運動看來,無疑是釜底抽薪的。
由資本主義城市化所帶來的“人造空間”的盛行,助長了民族主義尋求身份認同和保存差異的訴求。“民族主義本質上是一種現代的現象,它是由于格爾茲所說的以傳統為基礎的社會再生產的‘原始情感’出現實質性解體之后,旨在填補日常生活的無根性的心理情感表現。” ④隨著日常生活領域對民眾生活的規定,民族傳統中的情感和文化認同也隨之趨于崩解。民族主義的興起,在很大程度上是對這種“崩解”的一種回應,其主旨仍然在于以民族和故土及其情感為依托,重建民族認同。特別是在殖民地地區,民族主義的興起與民族國家的建立是相互促進的,“民族主義在發動社會運動轉變成獨立國家的過程中常常是闕功至偉” ⑤。所以,在此意義上,民族主義是“與作為一種制度形式的民族國家形成對比” ⑥。按照吉登斯的說法,民族國家基本上與資本主義的興起和發展是一致的,而工業化是資本主義發展的核心原則,這也構成民族主義運動興起的背景,因為“隨著整個世界對工業化勢在必行的普遍接受,每種民族文化都在設法克服不可通約性和相對主義” ⑦,而民族主義在很大程度上是這種“克服”的“后遺癥”。在殖民地國家體系中,宗主國的文化優越感在啟蒙的幌子下以經濟的方式輸入到殖民地地區,其實質是一種同化行為。“我們也可以把這一自封的使命解釋為經濟利益的拙劣偽裝,是為了掠奪邊遠國家的原始資源和開拓新的市場。” ⑧這里涉及到民族主義運動所關心的文化身份的認同問題。“無論侵略、殖民還是其他派生的交往形式,只要不同文化的碰撞中存在沖突和不對稱,文化身份的問題就會出現。” ⑨這種文化身份的認同是民族主義運動的主要內容。在后殖民時代,殖民地的國家政權也大多采取了民族國家建國的形式,“事實上,后殖民時期的國家政權,無論采納的是自由或革命民主政體,絕大多數仍然奉行崛起于19世紀的民族主義傳統” ⑩ 瑏瑠。諸之種種,民族主義運動在民族國家的建立過程產生了積極的作用,而且其最終的意識形態表述也以民族國家為核心,“民族主義的完成時期進行的意識形態重組,將民族國家的理念置于它的最核心位置” [1]。在此意義上,民族主義和民族國家在策略上是一致的。
三、民族國家、資本邏輯與帝國主義
民族國家本身是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而產生的,并成為現代政治國家的主要類型,其主要旨趣在于實現對界定空間范圍內的政治一體化,其“在邏輯上指向的是國家內部的政治統一,而非海外投機” ①;但是按照資本主義的生產邏輯,其自身必然要衍生出一種內在的擴張趨勢,“高速流動的資本和商品流通所具有的機動性,勝過勞動力市場、社區、民族國家等在地域上所具有的穩固性” ②,這是民族國家所要面臨的嚴重挑戰。
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發展在全球的擴張有過詳細的論述,其核心要點在于揭示了資本主義發展的資本邏輯,即資本以追逐利潤為目的而在全球實現空間轉移。按照哈維的判斷:“從資本主義邏輯的觀點來看,帝國主義的特征在于通過開拓非均衡性地理環境,并利用空間交換所必然產生的。” ③那么,資本邏輯的利益原則所催生的“空間交換”,必然會與民族國家的領土邏輯產生沖突,因為民族國家的基本原則是領土空間的固有化及排他性。可見,民族國家與以資本邏輯為基礎的帝國主義沒有天然的統一性,因此,“民族國家本身并不能為帝國主義提供一個穩固的基礎” ④。那么,民族國家的領土邏輯如何應對不斷對外擴張的資本邏輯呢?這是資本主義在全球發展所必經的環節,因為民族國家作為一種成熟的現代政治國家類型,仍然在全球化時代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哈維認為,這需要民族國家以“民族”因素為媒介,從而嵌入到資本主義擴張的手段中去,即“在民族資本占據首要地位的帝國計劃的背后調動起民族主義、侵略主義、愛國主義、尤其是種族主義——在此資本主義企業的范圍與民族國家發揮作用的范圍基本上實現了一致” ⑤。在此,民族國家淡化了政治共同體的功能,強化了如安德森所述的“想象共同體”的功能。這是資本主義發展的典型邏輯,即對內實行民族國家、對外實行帝國主義,二者的結合成為分析資本主義發展的重要環節。這些案例在殖民擴張和全球化時期比比皆是,表現在通過跨國公司等組織實現對民族國家領域內的滲透。
但是,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特別是金融資本的興起,民族國家的觀念日趨弱化。考茨基在《民族國家、帝國主義國家和國家聯盟》中指出:“民族國家的觀念——對資產階級說來已經失去了吸引力。每一個資本主義國家都從一定的發展高度開始越過它的國界向外擴張。” ⑥民族國家的“衰弱”尤其因壟斷資本主義的到來而雪上加霜,雖然民族國家的建立是依賴對領土空間的占有,其自身有強烈的空間邏輯,但在民族國家的成熟時期,其關注點在很大程度上移置到了內部的行政治理上。但資本主義的全球擴張,使得資本主義訴諸全球性競爭,最終訴諸于壟斷時,必然會與民族國家對領土空間內的壟斷權力發生沖突,“這種通過競爭獲取利潤所帶來的空間推動力的趨勢,遭到了領土空間內壟斷權力所形成的合力的阻礙。正是從這些壟斷中心出發,世界上出現了帝國主義的實踐和要求建立帝國的呼吁” ⑦。這里面的核心問題是如何確立一種不囿于民族國家而與世界市場相協調的政治機制,這在當代世界顯得尤為突出。哈貝馬斯在《后民族結構》中認為,這種政治調控機制的建立需要“超越國界的公民社會”的積極參與,“只有借助于公民要求大力轉變對內政策的意識,具有全球行為能力的主體的自我意識才會發生根本的改變,從而越來越把自己看作是一個只能相互合作和相互兼顧利益的國際共同體的成員” ⑧。面對諸種理論倡議,民族國家能夠摒棄自身賴以存在的民族意識形態及其內部的壟斷權力嗎?全球化時代的空間邏輯戰勝了民族國家的領土的空間邏輯,從而意味著民族國家式微嗎?
全球化空間邏輯的前提是區域不平衡發展,但隨著歷史的發展,這種不平衡性(包括勞動力差異、土地成本等)的差距正在縮小,“如果放任自流,不加抑制,那自由市場的資本主義將衰弱而終,并最終毀掉它自己財富的兩個來源——勞動力和土地” ①。另一方面,全球化的空間邏輯必然會激起民族主義的運動,這里面包含著復雜的身份認同與文化因素,而這是全球化空間邏輯所難以擊穿的。民族國家的政治主權功能和民族整合功能,使其在全球化過程中更具普遍性。最具說服力的是,軍事力量仍然掌握在民族國家手中,“隨著民族國家的全球擴張,發動戰爭的手段也越來越聚集在了民族國家手里” ②。民族國家的生命力在于以民族國家為維系的國家治理模式,其自身具有天然的排他性。按照吉登斯的說法,民族國家并沒有趨于消失,而在變得更加普遍化。他認為,“如果說資本主義世界經濟是現代世界體系的一個突出特征的話,那么,民族國家體系同樣是現代世界體系的突出特征之一” ③。同時,當今世界仍存在有民族無國家的現象,他們的目的仍然是尋求以民族國家的形式建國,比如巴勒斯坦。可見,民族國家在民族認同功能上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帝國主義的全球體系,在資本邏輯的推動下,對利潤的追求必然會與民族國家中市民社會的生活世界發生沖突。哈維認為,黑格爾在《法哲學原理》中就指出了其中的端倪:“所有這些都被一種對‘利潤的極度渴望’所激勵,并不可避免地包含風險,所以工業‘不再固定在泥塊上和有限范圍的市民社會上,也不再貪圖這種生活的享受和欲望……用以代替這些的是流動性、危險和毀滅等因素’。” ④在這個意義上,黑格爾將解決方法寄托在作為倫理觀念的實現即國家上。國家是解決市民社會內部矛盾的最終形式。黑格爾的理想展示的是古典的解決方法。而20世紀以來,特別是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危機以來,重新回歸國家的呼聲日趨高漲,尤其是依賴具有主權功能的民族國家,國家的功能藉此得到了恢復,表現在對內部政治經濟生活的干預。哈維認為,出于同樣的觀念,“民族國家也保留了根本防御措施之一來對付原始市場權力。面對著時空壓縮和全球商品化,保護種族和文化同一及環境質量也成為一個關鍵手段。因此,民族國家就成了一個主要場所,‘強烈反對’那種訴諸民粹民族主義的全球化” ⑤。因為全球化所推進的不僅是純粹經濟的現象,它必然裹挾著對所到之處“生活世界”的改造,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也指出,資產階級所到之處“必定會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造一個新世界”。而這是具有特定區域、語言和文化認同的族群所不能接受而加以拒斥的,民族國家仍然是其實現自我保存的最終堡壘,“因為一旦‘民族’概念脫離了‘民族國家’這個實體,就會像軟體動物被從其硬殼中扯出來一樣,立刻變得歪歪斜斜、軟軟綿綿” ⑥。
其次,當代世界仍然是以地緣政治為國家間主要的交往和博弈模式,在這個背景中,全球化就不一定表現為一種線性發展模式,它與領土化形成一種辯證關系,因為“民族國家間(或其他領土單位間)權力的地緣政治游戲在不斷變化的空間關系結構中與市場地位相互鏈接,這個空間關系結構反過來又因為資本主義的積累而優先考慮特定區域和領土” ⑦。由于民族國家至今仍然掌握著經濟的主動權,這意味著市場流動的去向不完全是市場化的,其必然帶有某種選擇性。而這種選擇性,一方面與市場經濟的一般原則相關,另一方面則與其背后的民族國家支撐相關,很多時候是與其軍事力量休戚相關,“既然擁有重大政治和軍事權力的中央權力(美國就是一例)仍然能夠提供保護使經濟力量的選擇性分散繼續進行,那么過去和現在就一直存在著對民族國家中資本主義經濟權力合理分散的限制” ⑧。而“中央權力”的載體,至今仍然是民族國家。在這個意義上,民族國家仍然是全球化運動背后的主導力量。
(責任編輯 林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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