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萌

捐贈2000萬元,史世奇希望繼承恩師啟功“弘揚高尚師德,重塑師德之魂”的夙愿。他希望無論是為人還是寫字,都能無愧于恩師“青出于藍,下學上達”的鼓勵
2014年12月,來自山東的書法家史世奇向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基金會捐贈了2000萬元,成立史世奇文化教育基金。他說這樣做是師承的一部分,是為了表達對恩師的追思,完成恩師“弘揚高尚師德,重塑師德之魂”的夙愿。
他的恩師是著名書法家啟功。
“這次所捐出的2000萬元,一部分是我收藏的啟老作品拍賣所得,一部分是我的作品拍賣所得。把賣字所得成立基金,使我內心平和,這大概也是啟老所希望看到的吧。”史世奇說。 慈善是師承的一部分
接受慈傳媒《中國慈善家》采訪時,史世奇正在親自布展,事實上布展環節早在前一天由北師大教育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完成了,但是史世奇對此并不滿意,他認為字畫的擺放也是一門藝術,作品不同的錯落分布會給人不同的視覺享受,絕不可以草率視之。由于工作人員聽不懂史世奇的煙臺方言,在具體工作時,不能通達其意,性子耿直率真的史世奇竟親自挽起袖子張掛作品。史世奇引用啟功的話說:“把自己不滿意的東西展示給別人,實際上是糟蹋自己。”
從蠅頭小楷到斗尺大字,此次展覽共展出53幅精品,獲得了業界的肯定。
當記者問他,為何要捐贈這么多錢給北師大?史世奇的回答簡單而樸實:因為感情。
2005年7月26日,啟功去世不久,北京師范大學設立啟功基金,以此傳承啟功“學為人師 行為世范”的精神,弘揚啟功“修煉一生筆耕一生”的風范。史世奇希望這些錢能夠參與到啟功基金的項目,扶助貧困學生,獎勵優秀學生和優秀教師。同時他希望這筆錢能夠幫助來自家鄉的寒門學子。
“我跟啟老學習,學習啟老的大德和學問,學習啟老的善念。根據自己的能力做點貢獻,幫助一部分學生,學生拿到獎金會更加努力學習,老師拿到獎金會更加注重師德。我學習啟老來捐款,將來得到幫助的學生到了社會有了能力后,再去資助其他需要幫助的學生,以此形成良性循環。”
啟功先生生前設立“勵耘獎學金”,他說晚年最快樂的事是把所有的錢全捐了出去。在專心研究啟功的書體,深得真傳之后,史世奇開始承襲啟功的人格境界—淡泊名利、熱心公益。史世奇說:“老師不光教給我書法,在做人、做事等方面也給了我很多指點。”
每每需要為慈善事業捐款時,他都慷慨解囊。5·12汶川大地震,史世奇捐出十余件珍藏的書法作品拍賣賑災。
鑒于史世奇在文化、藝術等方面取得的成就,煙臺市福山區政府為其建立“史世奇藝術館”,史世奇把收藏的啟功、趙樸初、愛新覺羅·溥杰等名人字畫,以及古董藏品數百幅(件),還有自己近年來200多件書法作品無償捐獻給藝術館。“作品和藏品捐給家鄉,能激勵后人,繁榮和發展家鄉的文化藝術事業。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史世奇說。
除了啟功的言傳身教,家庭的影響使得史世奇打小有著悲天憫人的情懷。史世奇生于1941年,他的家鄉煙臺福山有一個叫“字會”的慈善團體,字會被稱為“道院”,促進和平、救濟災患。史世奇的父親是富紳,是字會的發起人之一。父親組織有錢人一起出錢救濟窮人。兒時的史世奇伴隨父親左右,耳濡目染。 28年的師生情
史世奇五歲習字,在嚴父的管教下,小小年紀就癡迷上手中的筆。從小學到中學,無論寫作文還是記日記,史世奇都用毛筆寫得工工整整。同樣寫得一手好字的父親對他的要求尤為嚴厲:有時因為作業寫得不好,一雙小手便留下筷子抽打的痕跡。“文革”時,別人停課鬧革命,他卻用毛筆抄寫毛主席語錄和大字報練習書法,同時訪碑林石刻,求學書法名家,臨摹各種書體,以此奠定了書法功底。
史世奇說,1976年的10月4日,改變了他一生。
那一年,35歲的史世奇循著愛新覺羅·溥佐提供的地址,找到一所簡陋破敗的民房。這里住著他崇拜多年又不得見的書法大師啟功,正當壯年的史世奇有些激動,遲疑片刻終于敲響房門。
一個頭頂四角瓜皮帽、身穿中式夾襖、腳穿解放鞋的老者開了門……
那次造訪,樸實忠厚的山東人史世奇除了表達了欽佩之情之外,沒有過多言語,他拘謹地坐在啟功的客廳里,默默地觀察著大師的一舉一動,聆聽他的一言一語。
初次見面,他給啟功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啟功臨場揮筆贈與墨寶。臨走時,啟功囑咐史世奇,以后常來串門。自覺技藝鄙陋,史世奇并未提出拜師的意愿,他甚至沒有告訴啟功自己練習先生的字已有四年之久。
回到家中的史世奇便著了魔。他將啟功贈送的墨寶掛于床前,每晚睡前盯上個把小時,在自己的肚皮上比劃著一橫一豎、一撇一捺,待到天明,史世奇拿出筆墨紙硯開始臨摹練習。
這期間,他記不清自己發過多少次“神經”。因為一個筆劃寫不好,氣得不吃飯不睡覺。直到四年之后,他攜帶作品來到北京,先是請教了病中的書法家孫墨佛。孫墨佛見到史世奇展開的四尺中堂時,不勝喜悅,在家人的攙扶下,為史世奇寫下了“旭日東升”四個大字,并告訴他:“一定要去拜啟功先生為師,好好學習和研究啟功先生的書法藝術。”
有了孫墨佛老人的肯定,史世奇方有膽量再次造訪啟功,這次他帶著自己的書法習作呈送啟功指點。沒想到,啟功看到作品后,驚喜地伸出大拇指說“史公沒露呀。”得到啟功的贊賞后,他才向啟功表達了拜師學藝的愿望,并把幾年練字的經過講了出來。啟功感動:“好,你跟我學。”
自此,史世奇與啟功的關系近了,他每年都要赴京三四次,當面聆聽啟功的教誨。
“從我敲開恩師的門到參加他的追悼會,整整是28年零四個月。”史世奇對慈傳媒《中國慈善家》說。 “青勝于藍,下學上達”
“書法既然是一門藝術,就要給人以美的享受,書法家不斷追求的境界,就應該是完美。”史世奇認為,“字的美與丑,一在乎結構,二是在乎用筆。如能將兩者完美結合,寫出的字便是完美的。”對于他來說,筆不僅僅是筆,筆跟隨他一生,是他尋求美的工具。
醉心于筆墨丹青之外,他還是一位文物鑒定家。1983年的文物普查中,他在大慶發現了兩件國寶:一級文物甲級之最的宋人《蠶織圖》和元人《瑤池醉歸圖》兩幅袖卷。
發現這兩件國畫真品的經歷頗具傳奇色彩。據說,這兩幅畫是在清帝溥儀被馮玉祥攆出宮前便流出清宮,落到清帝御前侍衛長手中。上世紀30年代,這兩幅畫又跟隨這位侍衛長到了沈陽。上世紀60年代,這位侍衛長的兒子將兩幅畫帶到大慶,并在“文革”中被紅衛兵抄家時帶走,后便被封存長達十幾年,直到“文革”后人們清理封存物時被發現。這兩幅畫在當地文化圈中被傳看了幾個月,但沒人能弄清楚其來歷。史世奇得知這一消息后,好奇地來到放畫的地方,看到這兩幅長達12米長的絹畫被人隨便棄置在一個柜子上面,畫軸的一頭還拖到地上,被水浸濕了一大塊。史世奇打開畫卷后,心中一喜,知道是一件稀世罕見的文物。他叮囑工作人員,這畫極為珍貴,要好好放起來。在后來的文物普查中,經過中國文物局文物鑒賞專家的鑒定,最終證實兩幅畫正是清宮流傳在外的國畫極品。自此,兩幅真品被列入在故宮國寶目錄之中。
“講課漏掉了可以補上,但文物破壞了就永遠破壞了,搶救文物非常重要。”
無論是研習書法還是文物鑒賞,史世奇找到二者的共性—高度的鑒賞力。他表示,只有鑒賞力高了,才知道自己要需要哪些筆墨精華,并融會貫通,靈活運用,逐漸形成自己的風格。在文物賞析中,鑒賞力是去偽存真的首要條件。他認為鑒賞力來自一個人的知識水平的總匯,只有多讀書、多學習、博聞強識,廣收博覽,才能得到提高。而這些認識完全來自于恩師啟功,啟功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當之無愧的鑒賞專家。
近年來,史世奇的名氣越來越大,其作品市價也越來越高,面對市場大潮的沖擊,他感慨,“書法不是商品而是文化,文化豈能買賣。”史世奇坦率地說,藝術需要經濟價值來體現,但是藝術家在研究學問的時候切不可唯利是圖。
“青勝于藍,下學上達”,1991年啟功在史世奇的個人書法展上題詞。啟功在題字中寫道:“世奇先生酷好八法,于拙書獨有痂嗜。近更廣鑒名筆,駿駿上達。展出所作,命題數語,藍吾所愧,達吾所慰也。”啟功解釋:“咱們滿人只有把佳作比作好馬,好馬即為駿,史世奇書法作品好是一駿,廣鑒名筆指的是他的文物鑒定水平又是一駿!我用駿駿上達就是指這兩項。”啟功還說這是他第一次給他的學生“抬旗”。“抬旗”在滿族世家用語中就是為提高下屬的地位親自出面。
提到啟功“青出于藍”的評價時,史世奇說他很慚愧,他感恩于啟老的鼓勵,但終身不敢與恩師做比。
“我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對于啟老的治學與為人,我只能盡量的學。字我當盡最大能力去寫,基金我會盡我所能去籌錢。”73歲的史世奇仍有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