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后面的秘密

馬士鈞

1

大嘴兔子和小嘴兔子，是姐弟倆，媽媽要送他們去斑馬老師那里學作文。

第一次來上作文課，他倆躲在媽媽身后，探頭探腦。他們長得像極了，只是一個嘴大，一個嘴小。斑馬老師推了一下眼鏡，瞇縫著眼睛，好奇地看了老半天。

兔子媽媽微笑著輕輕叫了一聲“斑馬老師”，還沒等斑馬老師應聲，她立刻嚴肅起來，眼睛一瞪，吼了一聲：“過來！”兩句話之間，相差僅有一秒，斑馬老師愣了，拿不準自己是該“過來”，還是不該“過來”，這時，大嘴兔子和小嘴兔子姐弟倆乖乖地過來了。

“快問斑馬老師好！”媽媽的眉毛向上一挑。

大嘴兔子發出怯生生的問候：“斑馬老師好。”

小嘴兔子緊跟著懶洋洋地說了聲：“斑——馬——老——師——好。”

媽媽擰了他一把，他一躲，沒擰著肉。

斑馬老師要講課了，媽媽坐在了教室后面。

斑馬老師走過來，“這位家長，不好意思，不能陪讀。”

這里的規矩，斑馬老師的課堂，只準學生進入，謝絕家長陪讀。這規矩，兔子媽媽當然知道，可是，好奇心鼓動著她，讓她犯規。老師這么一說，她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了，起身離開的時候，回頭瞪了小嘴兔子一眼。

2

關好教室的門，斑馬老師走上講臺，二十幾雙眼睛都盯著他。這是新班的第一堂課，學生的心繃得很緊。爸媽說過，斑馬老師是個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作文老師：哭著去學作文的，笑著出來了，說下次還來，不來不行。現在，終于見到了斑馬老師，活生生的，黑白條的皮膚上生著一張大大的嘴巴，樣子可怕，也挺可笑。

忽然，斑馬老師笑了，笑得很夸張，露出滿嘴的牙，顆顆發黃。學生想笑，又憋了回去。大嘴兔子低頭看自己的腳，腳趾甲大大的，黃黃的，很好看的。小嘴兔子沒低頭，一直盯著老師的大嘴巴，噗嗤一聲笑了。斑馬老師的目光落在了小嘴兔子的臉上。

教室里的空氣凝固了。

“來，敢笑的孩子。”斑馬老師向他招手，很和善的樣子，“你來露一手。”

小嘴兔子不笑了，走到講臺前，伸出一只小手。

“請把黑板拽掉。”老師下達命令。

教室里的黑板大得出奇，霸占了整面墻壁，小嘴兔子的小手太小，怎么拽得動呢？話又說回來，如果真把黑板拽掉了，他就不叫小嘴兔子了，而叫“大膽兔子”了。所以，他的小手僵在了凝固的空氣中。

“試一試嘛。”斑馬老師鼓勵他，目光溫和。

小嘴兔子心一橫，眼一閉，抓住黑板框，狠狠地往下拽了一把。怪了，竟然沒感到阻力，大大的黑板就像舞臺上的幕布一樣，“唰”一下消失了，展現在眼前的是什么呀？大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大片森林，翠綠翠綠的;那是一大片山巒，連綿不斷的……

我不想描繪景色，任何語言跟真正的景色比起來都是遜色的。你可以閉上眼睛回想那些曾經令你心醉神迷的自然美景，黑板后面藏著的，就是那樣的美景，半點兒都不差！

斑馬老師的黃牙露得更多了，黑臉膨脹起來，他居然變成了一只河馬。

斑馬老師，不，是河馬老師，他哈哈地笑著說：“歡迎各位，歡迎你們回到了自己的家！”

小嘴兔子第一個跳起來，摟住老師的脖子。大嘴兔子站起身，身材比剛才高大許多，魁梧許多。別的同學也都變了樣子，有變高的，有變矮的，有變胖的，有變瘦的，反正，都不是進教室時的樣子了。

3

斑馬老師轉過身，走進翠綠之中。叮啷咣當，桌椅碰撞，大家擠出座位，興沖沖地跟在后面。

大嘴兔子問：“老師，這怎么會是我們自己的家呢？我們有自己的家呀。”

老師扭著大屁股，不慌不忙地走著，自言自語似的說：“有些問題，用得著我回答嗎？用不著，用不著。”

大嘴兔子停住緊跟著老師的腳步，撓撓頭，忽然發現小嘴兔子已經爬上了樹。

“嘿，下來！兔子不是猴子，怎么能爬樹呢？我要告訴媽媽了！”大嘴兔子瘋狂喊叫。

小嘴兔子嘿嘿笑著，仍然在樹梢上蕩著秋千。

大嘴兔子掏出手機，咔嚓一聲，按下快門。這下子，小嘴兔子慌了，手一軟，從樹上摔了下來。還好，下面是厚厚的草地，他一骨碌爬了起來，圍著大嘴兔子，苦苦央求：“姐姐，好姐姐，把這張照片刪了吧，你可千萬別告訴媽媽呀！”

大嘴兔子不看弟弟，把手機藏在身后，仰著頭：“這手機，媽媽交給我，就是用來監督你的。”

“斑馬老師，斑馬老師，救我呀！是你讓我們到這來的。”小嘴兔子抱住了老師的大腿。

老師旁邊有個爛泥坑，他一屁股坐進泥坑里，泥水飛濺，小嘴兔子立刻變成了泥猴，可是，小手還是死死地抓著老師的腿。

老師抓起泥，往身上抹，仰臥著，舒舒服服地享受泥水浴，慢條斯理地開了口：“你知道她照的是什么嗎？”

小嘴兔子甩掉頭上的泥：“哼，還用看嗎？是我淘氣的樣子！”

“大嘴兔子，你知道你照的是什么嗎？”斑馬老師閉著眼睛問。

大嘴兔子趕忙檢查照片，不禁發出一聲驚叫。小嘴兔子好奇地湊過去看，立刻發出一聲歡呼。那張照片上的，不是他在抓著樹梢蕩秋千，而是在高高地舉起手，搶答問題。媽媽最喜歡孩子在課堂上積極回答問題了。

“咔嚓！”大嘴兔子又給老師照了一張相。屏幕上，不是臭河馬手抓爛泥，仰臥在爛泥坑里，而是老師手捧學生作文，舒舒服服地仰靠在椅子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小嘴兔子又發出一聲歡呼，噌噌幾下躥上樹，重新去蕩秋千了。放心大膽地蕩呀蕩，蕩呀蕩，蕩出了一身猴毛，蕩出了一條長長的尾巴，蕩出了一個粉紅粉紅的屁股。

4

大嘴兔子無力地握著手機，傻傻地望著猴弟弟，望著臭河馬，望著周圍的同學們。其實，準確地說，那已經不是同學們了，是一群大大小小的動物。

有一只松鼠在啃松果，一邊啃一邊說：“怪不得，咔咔，我愛啃，咔咔，鉛筆頭，咔咔，原來我，咔咔，不是胖胖熊，我是松鼠，咔咔！”

有一只小象在河邊玩兒水。大嘴兔子記得，剛才小猴子在書桌里藏了個水氣球，偷偷噴水，跟小象噴水的樣子一模一樣。

有一只山羊靜靜地立在那里，微瞇雙目，像個思想深刻的哲學家。這樣的目光，大嘴兔子見過，班里的那只大象，總是這副神情。

“大嘴兔子，只剩你了。”

老師一提醒，大嘴兔子猛地醒過神來，自己不是在逛動物園，是在上作文課，身邊的同學都變樣了，只有自己還是原來的樣子。哦，自己被落下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她做什么事都是領先的。別看小嘴兔子機靈得像猴子似的，媽媽也總是表揚大嘴兔子，她不用媽媽操心，她不給媽媽惹禍，她總為媽媽爭光。

大嘴兔子想，自己平時安安靜靜的，應該是一只山羊，她就瞇縫著眼睛等了一會兒，甚至學羊叫，癩唧唧地叫了一聲“咩——”，可是她還是一只兔子。本來，做一只兔子挺好的，但是現在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兒，有那么多同伴盯著她，靜靜地盯著她，就連小嘴巴的“猴弟弟”也不蕩秋千了。

“嗚嗚嗚……”大嘴兔子哭了。

大家都來幫她想辦法。

小嘴兔子說：“姐呀，我了解你，我覺得你像一條狗，從來不惹媽媽生氣，你學狗試試。”

大家七嘴八舌：“森林里沒有狗。”“獵犬呀！”“要是獵犬來了，我們就倒霉了！”……

“急是沒用的，順其自然吧。”斑馬老師湊了過來，“如果大嘴兔子天生就是一只兔子，那也很不錯嘛，為什么偏要變成別的動物呢？”

大家不吵了，大嘴兔子也不哭了。大家各玩兒各的去了，大嘴兔子靠在一棵樹下，眨著紅腫的眼睛，有幾分孤獨，也有幾分疲乏。

朦朦朧朧，她看見蜂兒在釀蜜，黃燦燦的蜂蜜在陽光下閃耀著金光。那誘人的金光引誘著她，腳步不知不覺地向前挪動，她聞到了蜂蜜散發出的甜蜜而又溫暖的氣息，這是她喜歡的。她愛吃蜂蜜，不止一次做過舔蜜的夢，但愿這次不是夢，能讓她真的舔到可口的蜂蜜……

5

突然，她聽到媽媽的聲音：“大嘴兔子，你干什么呢？”

她激靈一下子睜開了眼，小嘴兔子站在她旁邊。她自己呢？抱著樹干，舌頭伸得老長，正在舔樹皮呢！她縮回手，不，是縮回爪子，笨拙地坐起來，她已經變成一只狗熊了，身材很圓，很高大。她沒有驚訝，她的心情從來沒有這樣輕松愉快過，她一躍而起。像“一躍而起”這種詞兒，原本是只能用在弟弟身上的，現在竟然也適用于她了。

大嘴兔子一躍而起，她要去尋找黃燦燦的蜂蜜。可是，一陣鈴聲響起來，急促刺耳，下課了，翠綠的森林失去了色彩，就像舞臺熄滅了燈光。

大家端坐在書桌前，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只有大嘴兔子特殊，心有不甘地盯著老師身后的黑板，那黑板后面的秘密像一塊磁鐵，吸引著她。

斑馬老師動了一下他那大大的嘴巴：“下課。”

同學們興沖沖地走出了教室。大嘴兔子是最后一個走出來的，皺著眉頭，不知在琢磨什么。

“我都看見了！”媽媽搡了一把小嘴兔子，“要下課了，你坐在那里傻笑，姐姐多認真，一直緊盯著黑板。”

“媽，下次還來，不來不行！”小嘴兔子說。

“這個作文班好，我還沒學夠呢。”大嘴兔子說。

作文筆記本：

這堂作文課，是一次奇妙的作文之旅。在這次旅程中，無論是乖乖的大嘴兔子，還是怪怪的小嘴兔子，都愛上了斑馬老師的作文課。

其實，這也是一篇作文的誕生過程。任何作文都少不了想象，即使你寫的是現實生活中的故事，也需要利用想象進行加工。原封不動，照搬生活，是寫不出好作文的。想象是作文里的鹽，有了它，才有滋味，作者寫著有滋味，讀者讀著才有滋味。黑板后面到底藏著什么秘密，吸引著同學們呢？那就是想象。

（責任編輯 ?徐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