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媛媛 (信陽師范學院歷史文化學院 河南 信陽 464000)
知識傳播是一部分社會成員在特定的社會環境中,借助特定的知識傳播媒介,向另一部分社會成員傳播特定的知識信息,并期待收到預期傳播效果的社會活動過程。知識傳播學是以人類特有的社會活動——知識傳播活動為研究對象,探究人類社會知識傳播活動的內在規律,進而指導、規范人類知識傳播活動,提高人類知識傳播活動效能的一門綜合性學科[1]。經過文藝復興的洗禮,美第奇家族圖書館實現了從封閉性的特權機構向開放性的知識傳播機構的轉變。這種轉變是圖書館進化過程中一次質的飛躍,它不僅為歐洲知識的傳播和文明的進步提供了必要的公共文化空間,而且為歐洲一系列的歷史變革(如地理大發現、宗教改革、啟蒙運動)開拓了道路,進而推動了西方社會的近代化轉型。因此,以歷史學的研究方法為基礎,運用知識傳播學的理論探討文藝復興時期美第奇家族圖書館在知識傳播上的價值,不僅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而且對當前向知識經濟社會轉型的中國也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佛羅倫薩憑借著古典文化的底蘊以及南意大利便利的地理位置和多元文化長期并存的特殊歷史條件,不僅成為西歐在文藝復興運動中吸收古典文化和東方文化的重要門戶,而且成為文藝復興運動的發源地。在文藝復興運動中,佛羅倫薩的人文主義學者畢生執著于對古典著作的搜尋和輯佚?!叭宋闹髁x之父”彼特拉克尤其注重搜集古代的手稿,并建有小型的私人圖書館。在彼特拉克的影響之下,人文主義學者薄伽丘也四處走訪,搜求古代的手稿,并在意大利卡西諾山修道院搜尋到珍貴的古典手稿。人文主義藏書家尼科羅·尼科利因持有手抄本希臘古籍,在人文主義學者中也享有盛譽。他在搜集、收藏和研究古典手抄本的工作中傾注了巨大的熱忱,為促進人文主義的學術活動和建立開放性的圖書館做出了重要貢獻。這些人文主義學者以令人難以置信的熱忱貪婪地搜集、閱讀、研究、模仿前人留下的佳作,把他們小心翼翼地抄錄并珍藏起來。彌漫在學者中的巨大熱情也感染著意大利的上層社會。美第奇家族在人文主義學者的影響下,也熱衷于收藏、整理和印刷圖書,并將其率先在學者中開放,承擔起文藝復興時期知識傳播的社會責任。
佛羅倫薩成為古典抄本的重要貿易中心,有兩個原因不容忽視。
首先,佛羅倫薩私人藏書熱的興盛直接刺激了古典抄本貿易的形成。佛羅倫薩的人文主義學者和顯貴家族不僅在歐洲的修道院尋找古典抄本,還從東方,特別是從君士坦丁堡地區,搜購古典抄本,前后持續了一個多世紀。不少意大利人也被財富所驅使,遠涉東方,帶回不少古典抄本。逃亡歐洲的拜占廷學者也給意大利帶來了珍貴的手抄本圖書。由于意大利人的需求不斷增長,手抄本圖書一度成為國際貿易中的重要商品。羅馬、威尼斯、佛羅倫薩等城市成為地中海世界古典抄本的貿易中心和商品圖書的重要產地。
其次,書巷和書商的出現。在印刷術產生之前,抄寫是圖書生產的唯一方式。隨著圖書商品化的發展,佛羅倫薩出現了專門交易圖書的機構——書巷,除佛羅倫薩書商外,在此交易的還有威尼斯、羅馬、熱那亞、波倫那等地的書商。佛羅倫薩亦因生產附有精美插圖的圖書而聞名遐邇。交易的圖書遠銷至匈牙利、葡萄牙和英國等地。美第奇家族也慕名而來,并且雇傭了當時意大利最為知名的抄書商——佛羅倫薩人維斯帕西諾·達·比斯提奇為其抄寫圖書。
概而論之,從知識傳播環境的角度看,具有得天獨厚文化底蘊的佛羅倫薩成為美第奇家族圖書館知識傳播的重要人文環境。法國先賢伏爾泰在《路易十四時代》中,把佛羅倫薩的美第奇時代列為歐洲歷史上四個文化最鼎盛的時代之一。佛羅倫薩的書巷、書商和美第奇家族圖書館之間形成的較為緊密的聯系,本質上反映了圖書的生產、銷售和收藏之間形成了較為穩固的鏈鎖,這條鏈鎖為文藝復興時期的知識傳播提供了一條重要的途徑。正是通過這條鏈鎖,圖書中所承載的知識才越過阿爾卑斯山傳播到更遠的北歐地區,促進了文藝復興運動在深度和廣度上的展開,為歐洲近代科學和理性精神的復蘇做出了彌足珍貴的貢獻。
佛羅倫薩被譽為“文藝復興的搖籃”。作為一場大變革,文藝復興的出現無疑與諸多歷史因素息息相關。但是,任何歷史發展的關鍵點都需要有具體的歷史推動力。美第奇家族就是佛羅倫薩文藝復興運動的推動力。在意大利文藝復興的舞臺上,作為知識傳播主體的美第奇家族,不僅展現了深厚的人文情懷,而且留下了輝煌的人文實踐。
瑞士學者布克哈特在評價美第奇家族時認為這個家族的魅力“系于他們的政治才能者少,而系于他們是時代的文化領袖者多”[2]。美第奇家族統治佛羅倫薩長達四個世紀,相繼出現了眾多佛羅倫薩統治者、三位教皇及兩位法國王后等諸多顯赫人物。由于對文藝復興的鼎力支持,這個家族成為當之無愧的“文藝復興教父”,享譽后世?,F舉代表性的幾位概述如下。
喬凡尼·迪比奇·德·美第奇(1360—1429)不僅奠定了這個家族的財富和政治根基,而且開創了這個家族贊助學術的傳統。盡管喬凡尼的古典文化修養十分有限,但他給佛羅倫薩人的印象是富有而樂善好施,身居高位而謙恭有禮,不善辭令而見解明達?!八麖膩矶疾蛔非笳械拿?,但卻享有一切”[3]。喬凡尼援助過文藝復興時期繪畫的奠基人馬薩喬,正是這位天才在透視法等方面對繪畫做出了徹底的改革,并將一個世紀以前喬托的氣息傳遞給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巨匠。喬凡尼還委任卓越的建筑師布魯內萊斯基修建佛羅倫薩的花之圣母大教堂,這座美麗的圓頂建筑在樣式及結構上達成了劃時代的重大革新,影響歐美建筑500余年,至今仍是佛羅倫薩的象征。
柯西莫·德·美第奇(1389—1464)繼承了喬凡尼資助人文主義學者的傳統。他早年對古典文學十分喜愛,花3年時間學習了拉丁文和希臘文。由于柯西莫“認識到柏拉圖哲學是古代思想界最美麗的花朵,以同樣的信念感悟友人,并在人文主義集團內部促進了另一重更高的古典文化的復興”[2]。在人文主義思想的影響下,他初創了美第奇家族圖書館——圣馬可修道院圖書館,供人文主義學者研究使用。他還延聘名流,褒獎文藝創作,佛羅倫薩的文化事業在他的影響下格外繁榮。
洛倫佐·德·美第奇(1449—1492)的文化修養更勝一籌。他本人是著名的詩人和藝術評論家,在藝術上比較開明,又肯慷慨解囊支持文化事業,被冠以“豪華者”的雅號。洛倫佐去世后,那不靳斯的斐迪南國王說:“這個人,就個人榮耀而言活得夠久,但對意大利而言則太短暫了”[4]184。洛倫佐創建了柏拉圖學園,專供學者在此研究希臘古典文化。他身旁聚集著以桑德羅·波提切利、列奧納多·達芬奇、米開朗琪羅、馬爾西利奧·費奇諾以及皮科·德拉·米蘭多拉等當時最為優秀的學者、文人和藝術家。他們紛紛仿效古典藝術的內容與形式,對真與善的渴求在意大利蔚然成風?!昂廊A者” 洛倫佐還促進了美第奇家族圖書館的繁榮。他不僅建立了洛倫佐圖書館,搜尋各種圖書和手稿,雇傭大量的抄寫員和插畫家制作、裝飾圖書,并把裝飾好的圖書送給托斯卡納地區的圖書館,而且把洛倫佐圖書館發展成文藝復興時期典型的人文主義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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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深厚人文情懷的美第奇家族在佛羅倫薩文化史的舞臺上展現了富麗堂皇的人文實踐,在繪畫、建筑、雕塑、詩歌、音樂、歷史、哲學、政治理論等領域為文藝復興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囿于研究對象所限,本文關注的是美第奇家族在圖書館領域的人文實踐。美第奇家族圖書館的出現是15世紀以來意大利知識傳播領域最深刻的變化之一。其初創于柯西莫·德·美第奇時代,繁榮于“豪華者”洛倫佐時代,經過幾代人的不懈努力,館藏以大量的手抄本、搖籃本為特色。它的重要性和獨特性不僅在于其歷史悠久,更在于這一圖書館在古典手稿收集中的巨大驅動力,以及她在西歐人文主義場景中所起到的作用[5]145。
2.2.1 美第奇家族圖書館的初創
柯西莫·德·美第奇一生主要與三座圖書館密切相關。1433年,第一座圖書館是他為答謝威尼斯人在他流放期間所給與他的庇護而建立的;第二座圖書館是圣馬可修道院圖書館;第三座圖書館是1460年左右,他在距離佛羅倫薩市區不遠的菲耶索萊地區的巴迪亞市鎮建設并布置完成的巴迪亞修道院圖書館[6]。在這三座圖書館中,圣馬可修道院圖書館尤為重要。其不僅初創了這個家族的圖書館事業,而且起到了由家族封閉性的特權機構向開放性的知識傳播機構轉變的作用。
喬凡尼·迪比奇·德·美第奇在位時,這個家族只擁有三本私人藏書:福音書、圣瑪格麗特傳說和一卷布道文[7]。到1418年,柯西莫·德·美第奇的私人藏書有63本手抄本,其中絕大部分是古典作家的作品,還有一套圣經的手抄本,以及意大利詩人和學者的作品,包含但丁的《神曲》、彼得拉克的《十四行詩》以及薄伽丘的《十日談》[5]146。1441年,柯西莫·德·美第奇收購了人文主義藏書家尼科羅·尼科利的400部手稿,收藏于佛羅倫薩的圣馬可修道院,并設置了一個單獨房間用以閱覽和收藏之用[8]。1444年,也就是尼科羅·尼科利去世7年之后,柯西莫·德·美第奇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改變了家族圖書館一直私用的傳統,即宣布圣馬可修道院圖書館正式對外開放。
柯西莫·德·美第奇得到了教皇尼古拉五世在圖書目錄上的指導,尼古拉五世與美第奇家族私交甚厚,出任教皇之前他擔任過柯西莫的圖書管理員??挛髂€得到了佛羅倫薩書商維斯帕西諾·達·比斯提奇的鼎力支持。1456年,維斯帕西諾雇傭了45名抄寫員,在22個月的時間里為美第奇家族謄寫了200部手稿,這些手稿最初放置于巴迪亞修道院圖書館,后合并到圣馬可修道院圖書館[8]。維斯帕西諾在他的回憶錄《十五世紀名人傳》一書中,記載到“由于在佛羅倫薩找不到目錄中得到的全部抄本,我們便來到米蘭、波隆那以及其它可以找到那些抄本的地方??挛髂翱吹搅藞D書館全部工作的完成,看到了圖書編目和整理的完成,他對所有這些工作感到很滿意”[9]。
在擁有三本私人藏書家庭中成長起來的柯西莫·德·美第奇,在人文主義學者、藏書家、教會人士及書商的幫助下,不僅把美第奇家族藏書的數量和主題擴大了,突破了修道院圖書館藏書以宗教為主題的限制。而且,隨著文藝復興運動的興起,他還一改往日家族圖書館的封閉格局,正式向學者開放。圣馬可修道院圖書館是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地區最早的公共圖書館。
2.2.2 美第奇家族圖書館的鼎盛
柯西莫去世后,文藝復興運動的發展進入繁榮時期。這一時期的佛羅倫薩成為所有西方學者和思想家夢寐以求的文化中心??挛髂暮蟠^續為佛羅倫薩的學者搜集大量古典手稿,以供學術研究之用。最著名的當屬“豪華者”洛倫佐建立的洛倫佐圖書館,他使美第奇家族圖書館發展到鼎盛階段?!昂廊A者”洛倫佐的主要代理人是拜占廷學者詹那斯·拉斯凱利斯(1445—1535)和意大利學者安吉洛·波利齊亞諾(1454—1494)。拉斯凱利斯擔任過佛羅倫薩大學的希臘語教師。從15世紀 90年代開始,拉斯凱利斯先后兩次到拜占廷地區搜集古代手稿,為美第奇家族的圖書館增加了200卷古代手稿[5]152。意大利詩人安吉洛·波利齊亞諾長年在佛羅倫薩宮廷內供職,與洛倫佐·美第奇交情甚厚。他游遍意大利,校對由拉斯凱利斯在意大利收集到的手稿。他還經常借閱洛倫佐圖書館的藏書,是最早采用??狈椒ㄟM行研究的古典語言學家。正是在這兩位學者的推動下,洛倫佐圖書館發展成為一個典型的人文主義圖書館。意大利新柏拉圖主義者馬爾西利奧·費奇諾等很多重要學者都曾經借閱過洛倫佐圖書館的藏書,以進行人文主義的學術研究。1492年的夏季,美第奇家族圖書館成為意大利地區搜集希臘手稿最重要的圖書館之一,在希臘手稿的數量上僅次于當時的教皇圖書館[10]。
美第奇家族圖書館在洛倫佐及其后代的影響下,無論是館藏規模、主題還是建筑格局上,與圣馬可修道院圖書館相比都有了十分明顯的變化。如果說圣馬可修道院圖書館突破了修道院圖書館對藏書主題的限制,是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地區最早的公共圖書館。那么,洛倫佐圖書館則不僅是意大利地區搜集希臘手稿最重要的圖書館之一,而且成為文藝復興時期典型的人文主義圖書館,成為當時公共圖書館效仿的楷模,并且它的對外開放推動了文藝復興在深度和廣度上的展開。
1808年,柯西莫創辦的圣馬可修道院圖書館合并到洛倫佐圖書館,更名為“美第奇·洛倫佐圖書館”。迄至今日,這座圖書館以其獨特的珍貴館藏成為文藝復興研究的寶庫,也是美第奇家族人文傳統的歷史象征。難能可貴的是,美第奇家族在卷入歐洲政治斗爭漩渦的同時,仍能始終堅守一顆人文主義之心,為西歐歷史上的知識傳播做出了彌足珍貴的貢獻。
中世紀時期,基督教會壟斷了整個社會的精神文化生產。修道院作為重要的教會藏書機構,其藏書多以宗教內容為核心,包括圣經、祈禱文、禮拜要文、使徒信經、彌撒曲、贊美歌及其信條、十誡、圣事、祈禱等方面的教義書;藏書形式以手抄本為主,數量稀少;書籍的生產、流通、保存及擁有,更多的是作為教會和教士一種權利和地位的象征,被打上了濃厚的神秘色彩。
在幾乎所有人類社會的歷史性變革中,書籍都扮演了積極、活躍的角色。文藝復興是歐洲在知識、科技、人文和社會諸領域中展開的一場精英階層的思想文化運動。為了實現知識傳播的目的,知識傳播主體必須對意想中的知識傳播對象公開其知識傳播內容。以美第奇家族為典范的早期公共圖書館的藏書突破了以往修道院圖書館藏書的主題限制。在柯西莫創建的圖書館內,盡管教會傳道書籍和教堂合唱用書在其藏書目錄中占主要地位[4]204,但“該圖書館藏有《圣經》抄本多種,并有宗教注釋本、早期基督教教父的著作,以及許多哲學、史學、詩歌和語法方面的古典書籍”[11]86。洛倫佐時代的圖書館還收藏了佛羅倫薩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的大量著作,以及文藝復興時期最早的手抄本。
從知識傳播的內容上看,美第奇家族的藏書內容不僅包含宗教類書籍,難能可貴的是增加了諸多的世俗類書籍,特別是具有人文主義思想的藏書。這對于黑暗時代的基督教世界來說,無異于一道閃電。知識傳播內容的這種擴充,不僅逐漸把黑暗時代的宗教文化作為抨擊的對象,而且促進了人文主義思想的產生和傳播。
在知識傳播對象上,美第奇家族圖書館與之前的修道院圖書館封閉的格局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美第奇家族圖書館注重藏書為人文主義學者的學術研究服務,既允許學者們利用其館藏的文獻資料,也允許其他藏書家到該館抄寫館藏的珍本書,使得這一私人圖書館轉變為向公眾開放的圖書館。從此,人文學和古典學的研究從封閉的修道院走上了公共文化空間,這是15世紀意大利知識傳播領域最深刻的變化之一。
以美第奇家族為代表的佛羅倫薩人慷慨贊助學術事業的美譽,吸引了各地學者慕名而來,使佛羅倫薩成為文藝復興的文化研究重鎮。正是由于美第奇家族圖書館的開放,使得美第奇家族的圖書館變成了供人文主義學者學習、研究、傳播人文主義新思想的公共文化空間。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馬爾西利奧·費奇諾、拜占廷學者詹那斯·拉斯凱利斯、佛羅倫薩的希臘語教授迪來特里厄斯·查爾康迪拉斯、書商維斯帕西諾,以及其他許多人都曾使用過美第奇家族的圖書。有時圖書借出去的時間長達3年、7年或更久。例如,從1473年夏季開始,意大利詩人安吉洛·波利齊亞諾就經常性地借閱洛倫佐圖書館的藏書,曾經一次他就借閱了35冊書,用于古典語言學研究[5]103。1480年在寫給“豪華者”洛倫佐的信中,他表達了對“豪華者”洛倫佐慷慨地允許他使用所有圖書表示感謝。直到1499年9月28日,波利齊亞諾離世時,他仍沒有還清從洛倫佐圖書館借出的書籍,作為補償,波利齊亞諾私人藏書的一部分收歸美第奇家族圖書館所有[5]103-104。馬爾西利奧·費奇諾非常忠于美第奇家族交下的使命,在美第奇圖書館中,他幾乎傾其一生將柏拉圖的作品翻譯成拉丁文,并研究、教授和撰寫有關柏拉圖的作品。他的柏拉圖和其他希臘作家著作的拉丁語翻譯為文藝復興人文主義學術確立了卓越的標準,也促進了文藝復興時期佛羅倫薩的新柏拉圖主義的研究。
盡管美第奇家族圖書館具有彰顯家族財富和文化地位的色彩,但是,允許具有人文主義思想的學者到館抄閱、借閱的做法無疑是美第奇家族人文傳統的延續和提升。這與同一時期中國藏書樓“藏而不用”或“藏而難用”的觀念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這種對外開放的閱覽、借閱模式不僅成為當時意大利地區圖書館學習的楷模,而且還導致了近代圖書館觀念的產生。精英階層所設想的圖書館服務于人文主義學者的文化功能也得以實現。它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圖書館界的傳統思想及服務概念的變革與進化,促進了近代圖書館公共、開放、共享觀念的形成。意大利地區圖書館對外開放的明智舉措一方面增加了書籍交流的渠道,促進了人文主義學者的學術研究,另一方面也擴大了人文主義新思想的傳播,使知識傳播成為一種社會事業。
人類知識傳播史,是人類不斷地發明和完善各種知識傳播媒介的過程。從利用口語傳播發展到利用文字傳播是知識傳播的一大進步,而從抄寫文字發展到印刷文字則更是知識傳播的一大進步?;钭钟∷⒌陌l明與應用給知識傳播帶來了革命性的變化。以印刷文字為媒介的知識傳播,既加大了知識傳播的深度與廣度,也加快了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盡管媒介革命對知識傳播極為重要,但西方社會接受印刷術并非一帆風順。媒介革命的出現并沒有使西歐立刻結束手抄本時代。從抄本書到印本書的轉型,在西方歷史上步履維艱,遭到了很多有權勢階層的反對和譏諷。在手抄本大行其道的時代里,流行的做法是用圖書外觀的美麗和手抄本字跡的華美表示對圖書內容的重視。富有者指定的抄寫材料總是羊皮紙,無論在梵蒂岡還是在烏爾比諾,都一律用深紅色的天鵝絨作為封面裝訂,并帶有白銀的搭扣。因此,在印本書誕生之初,以教皇尼古拉五世、人文主義學者尼科洛·尼科利為代表,堅決反對圖書館購置印本書。烏爾比諾公爵費德理戈·達·蒙特費爾特羅也“一定會以有一本印本書為恥辱”[4]190?!皭厶籼薜牟貢覀儾辉试S印刷型圖書占據他們的書架,他們認為印刷品只不過是一些廉價低級的復制品”[12]。為了迎合這些愛挑剔的藏書家的心理,當時一些書商還用機械方法去模仿手跡來出版圖書。
在洛倫佐時代,美第奇家族所收藏的手抄本,裝訂精美,制作繁雜,在字行的開始和結尾都有淺淡而美麗的花體字。但是這絲毫不影響洛倫佐對印本書的熱情。“豪華者”洛倫佐成為佛羅倫薩歷史上最早收藏印本書的藏書家。1471年,伯納多·西西尼開辦了佛羅倫薩最早的一家印刷廠,洛倫佐并不像友人烏爾比諾公爵費德理戈那樣對此技術嗤之以鼻,他立刻感覺到活字印刷可能會引發一場技術革命。他聘請學者對不同版本的古籍校對之后印刷發行。在洛倫佐的鼓勵下,經過意大利哲學家德米特里·卡爾孔狄利斯(1424—1511)的仔細考證,意大利詩人巴托洛美奧·普拉提那(1421—1481)出版了《荷馬史詩》第一版(1488);拜占廷學者詹那斯·拉斯凱利斯出版了希臘悲劇作家歐里庇得斯的官方版本(1494)、《希臘文選》(1494)和圣盧奇安的著作(1496);意大利語言學家和詩人克里斯托福羅·蘭迪諾(1424—1504)編纂了賀拉斯、維吉爾、老普林尼和但丁的作品[4]179-180。這些印本書作為歐洲歷史上最為珍貴的搖籃本被收藏在美第奇家族圖書館。
由此,在知識傳播的媒介上,用印刷本取代紙張或羊皮卷書籍,使知識傳播對象的閱讀媒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美第奇家族能夠率先將印本書放上圖書館的書架,不僅體現了美第奇家族的眼光,而且展現了其敢為天下先的勇氣。印刷書的出現為更加廣泛的讀者打開了通往圖書世界的大門,從而打破了少數特權階層壟斷知識的局面。
文藝復興是一個智識、社會、經濟盡皆巨變的新時代,并在歐洲人的心智、態度與行為上,留下了深遠的影響。美第奇家族在文藝復興以來的歷史上扮演了知識傳播的重要角色。
近代歐洲的社會,本質上是貴族統治的社會。在公共圖書館出現前后,社會上始終謹守一種長期的文化傳統——認定學習是某種社會團體獨享的權利。從羅馬帝國的壽終正寢到文藝復興之前的幾百年里,修道院與其他相關的教會機構,不僅獨占圖書的生產,而且獨享圖書的文化。美第奇家族圖書館作為公共圖書館的出現,打破了長期存在于歐洲社會的修道院圖書館對知識傳播的壟斷。以美第奇家族圖書館為代表的早期公共圖書館在文藝復興時期敢于沖破這類主流圖書館機構的限制,保存了前人積累的道德、宗教、政治、哲學、文藝的遺澤,使西方文明形成傳統的連續,借用泰勒的文化遺留法則,不難看到這類圖書館將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與古希臘羅馬、早期基督教會等三大古文化鏈接貫通,在西方文明史上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
穆爾在《基督教簡史》中說,“在文學和藝術的復興方面,15世紀后半葉和16世紀初葉的教皇,發揮了顯著的作用。他們不少人本來是意大利的王公貴族?!盵13]美第奇家族的人文傳統和人文實踐,在成就了家族輝煌的同時,也成就了文藝復興的繁榮。
14—16世紀以美第奇家族圖書館為代表的意大利地區的知識傳播活動,直接影響了歐洲文藝復興運動的產生與發展。拋開美第奇家族熱心文藝復興的政治目的,從柯西莫到“豪華者”洛倫佐、利奧十世、克雷芒七世,從歐洲建筑到人文奇觀,從耗費巨資搜集古典手稿到慷慨資助人文主義學者,等等,他們為文藝復興做出的一項又一項貢獻,的確是人類歷史上任何一個家族無與倫比的??梢哉f,公共圖書館作為知識傳播的重要渠道,其承載的古典文化知識的傳播醞釀了歐洲的文藝復興運動,也是古典文化知識的傳播豐富了文藝復興運動的內涵。無疑,圖書中的智慧,通過圖書館這一渠道,為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理念帶來了新生,為其注入了無可匹敵的力量與活力,并在較短的時間內,越過阿爾卑斯山,傳遍北歐世界。
早期公共圖書館的作用不只是圖書的保存,還進一步成為西方文明最有力的推手。公共圖書館創造出的新思想,不獨存于博覽群書者的小圈子里,更遠遠地向外延伸,擴及每一個懂得思考的有智之士。人文主義學者正是在研究古典文化知識的過程中進行古為今用的,他們也正是從古典文化知識中吸取了豐富的養料,才創造了新文化。因而,公共圖書館的出現,為歐洲知識的傳播和文明的進步提供了必要的公共文化空間,并且為日后歐洲一系列的歷史變革(如地理大發現、宗教改革、科技革命、啟蒙運動)開拓了道路。
文藝復興承載著歐洲中世紀文化與近代文化分水嶺的作用,其中以美第奇家族為代表的精英階層在歷史發展的關鍵時刻無疑發揮了文化的引領作用。精英階層的推動,亦是大眾社會的契機。在以美第奇家族為代表的私人圖書館的引領下,歐洲近代圖書館事業逐漸萌生,最終實現了圖書館事業由人文主義學者向大眾文化空間的變革。在此之后的幾百年里,圖書開始走出先前狹小的活動空間,走向一個日趨工業化、大眾化、商業化的社會,融入到更廣闊的社會交際網絡中去。而如今,隨著信息時代的到來,重新審視圖書館知識傳播和社會轉型之間的辯證關系,有利于進一步明確并積極弘揚世界圖書館學的優秀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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