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欣書
撇開錯綜復雜各有立場的政治議題,大家對于臺灣的認識可以說是千人千面,姿態各異。因為島上四季如春,物產豐富,且山清水秀,有“美麗的島嶼”之稱。香甜多汁的水果、幽靜深邃的日月潭、鬼斧神工的太魯閣、巍峨壯麗的玉山……都是遠近馳名的風光名勝。借由東方的水墨,西洋的油畫,精巧的木雕,拙樸的石刻,無數杰出的藝術家紛紛據此創作,將天寶物華的倩影捕捉下來,各抒情懷。另一方面,也有人以為,“人”才是臺灣最最美好的風景,是充滿人情味的臺灣人,使寶島更加友善熱情,活潑多彩。
我們或許可以從老人輾轉曲折的故事里聽聞它的傳奇,從教科書的字里行間知道它的過往,從膾炙人口的流行歌曲中熟悉它的面貌,但唯有通過直觀細膩、七彩絢爛的畫作,方能深深地感受它姣好纖細的內在。其中,彩墨畫大師黃中泰更是將其表達到極致。
一般提起水墨畫,大眾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云霧繚繞的深山、氣勢磅礡的巨川、淡雅怡人的翠竹、奔騰豪放的烈馬,乃至惟肖靈動的活蝦。而透過趣味盎然的觀察和色彩的敏銳,黃中泰不拘一格地以臺灣少數民族人物作為描繪主題,可以說是別開生面。這在以山川花卉為大宗的水墨畫壇可謂奇峰突起。
事實上,在遠溯求學研究所的時期,黃中泰就與臺灣少數民族結下了不解之緣。當他初次接觸部落文化,立即為那粹凈單純、毫無造作的感覺著迷沉醉。相對于漢人的謙恭謹慎,少數民族更加大方直接、熱情洋溢。舉凡天籟美聲的張惠妹,溫柔可愛的徐若瑄,舞藝驚艷的羅志祥,球技出群的曹錦輝,縱橫政壇的高金素梅,都讓人印象深刻。除此之外,山里是現世的“桃花源”,不存在急促緊張的步調,擁擠喧擾的車輛,有的只是“熱情小伙子的青春張力,無邪幼兒的天真笑容,純情少女的含蓄酒窩”。


《豐收─鄒人》
于是他花了10年的時間,走訪寶島各地的部落,與少數民族朋友們相處往返,同樂共苦,體會個中悠然自得的人文風景,并成功地將他們自由的靈魂銘鐫紙上,創作出一幅幅和暖自然的彩墨佳作。
黃中泰的彩墨人物畫不只題材獨樹一幟,技法同樣別具匠心。自9歲起便學習繪畫梅蘭竹菊四“君子”,奠定了良好的國畫基礎。略有心得后上窮臨摹前人任伯年、黃冑諸名家,下尋求教當世歐豪年、孫家勤、李奇茂等良師,并且掌握西方學院素描的竅門,恰當地融合了中國水墨傳統的線性藝術精華與歐美的透視理論,創造出入古出新、造型準確的個人風格。也因此,黃中泰下筆法度沉厚,著色清婉瑰麗,畫作整體溫潤和諧,具有濃濃的人文關懷思想。

《風來了─排灣人》
臺灣美展水墨類金獎作品《流浪記》流露出無止的鄉愁與哀傷。一位臺灣少數民族婦女身穿保守的傳統服飾端坐在畫作中間,黯淡的眼神,繃緊的雙足,加上微微卷曲的雙手正不安地玩弄著隨身飾物,直白的描繪著她當下彷徨緊張的心情。她身后,卻是一群截然不同的同族姐妹圍繞四周。她們早已離開荒遠的家鄉,進入繁華的都市,穿戴最流行的春裝,大膽地秀出修長的玉腿,臉上帶著或微笑、或輕松、或驕傲、或自信的神情。

《原美─屏東大武鄉排灣人》

《原美─屏東縣泰武鄉武潭村排灣人》

《城市漫游─魯凱人》

《流浪記》
在外界的猛烈沖擊下,她的同胞們似乎忘記了原來孕育自身的土壤,拋棄了祖先傳承千年的習俗。她們陷入物欲橫流的社會,眼神不再純真,黃中泰用單調的黑白二色勾勒著命運已定的現狀。相反的是,待在部落里的女子仍然留有樸實,她的未來還有著無限的可能,故而黃中泰選擇鮮艷動人的朱紅色彩賦予她生命。哀愁伴彩色,欣喜配黑白,兩者之間對比強烈,發人省思。
作品《迎戰神——鄒人特富野部落》則描繪該族群一年一度的戰祭典禮的盛況。儀式莊嚴肅穆,從預備、正典、歌舞到閉幕無不一絲不茍,慎重其事。主祭目前分由特富野跟達邦兩部落輪任。正典的第一次高潮以5位勇士爬上神樹砍除樹枝肇始,象征迎接軍神下凡為其開路,同時也寓意生命的交替更新。最后只遺下3枝枝葉,期待神靈降福。
畫中族群戰士們果毅勇敢,頭插鳥羽身披戎裝,踏著充盈力與美的舞蹈,使著蒼茫渾厚的嗓音大聲地歡唱源自上古的歌謠。煙霧跟著風兒四處飄蕩,既渲染神秘圣潔的氛圍,又凸顯鄒人打從心底對超自然力量的敬意。近景色彩鮮明清晰,隨著鏡頭逐漸拉遠影像朦朧掩映,墨色濃淡的轉換寫實精準地表達戰祭的那一瞬息,觀者尤是身歷其境。
作品《巴冷公主》的構思來自于魯凱族群的凄美悲傷的傳說。在很久以前,阿巴柳思家族有個聰明美麗的小公主巴冷,她的臉圓圓的似滿月,歌聲甜甜的像黃鶯。有一天,剛滿16歲的巴冷在山里迷了路,被一陣神秘的笛聲吸引到鬼湖邊,邂逅了斯文英俊的百步蛇祖靈阿達禮歐。他們很快地墜入情網,歷經險阻,論及嫁娶。結婚那天,巴冷的姐妹為她插上百合花,父母村人送上誠摯的祝福。黃昏時,迎親的隊伍來到了目的地,家人依依不舍地與巴冷告別,目送新人緩緩進入鬼湖。直至今天,魯凱族群少女依舊會頭簪百合花,紀念長久守護著族群的公主和阿達禮歐。
黃中泰借著這一個感人肺腑的故事描畫出他心中理想的少女形象,他的巴冷是那么的纖細苗條,眼角含笑,身上的嫁衣是這樣的華麗唯美,頭頂的冠飾是如此的光彩照人。我們也許可以假設畫面是停頓在鬼湖邊與親友分別的剎那,即使以濃墨潑灑出株株勁松所營造出的肅殺背景,也還是掩蓋不住公主幸福滿滿的初嫁喜氣。誠如詩經有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古老的神話在此省去了哀怨惆悵的結尾,在黃中泰的妙筆下還原浪漫永恒的時刻。
黃中泰是少有專心執著于藝術,沉浸同一題材多年的畫家。他有股求知、求變的欲望及謙遜,使他每每突破瓶頸,超越自我,看得更遠,在思想、畫藝上精益求精。雖然不是少數民族,可各部落都有其踏過的足跡。他探索其文化,共享其信仰,體驗其生活,師法自然,以人為本,在創作中呈現傳統被世俗的侵蝕,山村和城市的差距,不但橫跨寫實浪漫間的分野,更穿過性別的隔閡。
黃中泰對彩墨的癡迷將近半甲子,與少數民族朋友的交往持續十余載,相信接下來的日子里,依舊不會輕易改變。正是:
“繾綣原緣仍未了,期許墨韻再相約。”

《迎戰神─鄒人特富野部落》

《巴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