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 建國初期,官方體育紀錄電影在意識形態敘事框架下形成了一整套革命話語表達體系,對體育進行泛政治化表達。改革開放后,現代化話語取代革命話語,同時新一代導演追求影片的藝術性和體育精神的傳達。進入新世紀,體育紀錄電影“去政治化”的表象下,政治性表達依然存在。本文從傳播學的視角對體育紀錄電影中的政治傳播進行研究,描摹體育紀錄電影與政治、文化之間關系的宏觀社會圖景。
從20世紀開始,人們就意識到了紀錄電影巨大的社會功能,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紀錄電影都發揮了極大的鼓動宣傳作用。新中國成立之后,體育紀錄電影作為文藝事業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方面,體現宣傳部門的意識形態導向;另一方面,體育紀錄電影也參與意識形態整合,所以說,體育紀錄電影是實現政治傳播的傳媒藝術重要形式。在國內,關于媒介與政治傳播的研究多聚焦于新聞媒介與政治傳播的關系,作為廣義大眾傳播媒介的一種,作為重要的傳媒藝術形式,電影與政治傳播的關系則很少被研究,幾乎為空白。而作為一種被忽略的具有政治影響的溝通媒介,影像具備更廣泛地接觸無限多觀眾的可能性,能創造更多的公眾意見 ①,本文就以體育紀錄電影為研究對象,對影像中的政治傳播進行研究。美國研究體育電影的學者認為體育就是一個微觀社會(Coakley,1998;Eitzen,1996;Swift,1994) ②,體育紀錄電影記錄的是體育事件,反映的是時代的政治與社會文化現狀,傳遞出的則是價值觀、習俗與信仰。
本文的研究對象是新中國成立以后由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以下簡稱“新影廠”)拍攝的體育紀錄電影,時間范圍從1953年到2008年,共計120部之多。由于單純地進行文本分析會使得研究不夠宏觀,所以,本文在對體育紀錄電影進行文本分析的同時,又不僅僅局限于文本分析,而是采用傳播學視角,把體育紀錄電影還原到當時的歷史環境當中,與國家的政治環境、經濟環境包括文化政策、體育政策相關聯,對體育紀錄電影中的政治傳播進行研究。為此筆者查閱了大量關于這些體育紀錄電影的背景資料,對體育紀錄電影的拍攝背景、拍攝過程及文本進行了比較詳細的解讀,并對顧筠和陳光忠兩位體育紀錄電影的重要導演進行了訪談。
一、“十七年”時期的體育紀錄電影(1949—1966年)
1949年12月6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中央政府成立后黨的宣傳部門工作問題的指示》,規定將所屬電影管理局改為電影局,隸屬于文化部,國家電影局的成立標志著國家行政力量對電影事業的統一管理與協調,意義重大,有研究者概括說:“電影局的成立在中國電影產業的發展歷史上是一個分水嶺,它預示著電影作為一個行業將告別以往行走江湖似的個體生存狀態,而進入主流政治話語和國家行政規劃,從此,在不排除電影應有的企業和產業結構外,還必須被國家事業的宏大概念所覆蓋,并且要最大程度地傳達出思想領域的聲音,它承載了意識形態、經濟建設、文化宣傳的多重功能。” ③由此開始,新聞紀錄電影成為黨和國家政治傳播中的重要媒介。李普曼在《公眾輿論》中曾寫到,“圖像始終是最可靠的觀念傳達方式,其次則是能夠喚起記憶圖像的詞語。” ④中國的體育紀錄電影也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話語體系,鏡頭中人們的表情總是熱情洋溢的,情緒總是高漲的,而影片的解說詞總是慷慨激昂的,影片通過影像和“權威之聲”的解說,渲染影片的政治色調,而這個敘事框架也影響了以后幾十年里體育紀錄電影的生產。
從作品的數量上來說,這段時期是體育紀錄電影歷史上的第一個繁榮時期,17年間總共拍攝了52部體育紀錄電影;從內容上來說涵蓋的體育項目也非常廣泛,包括綜合性運動會、群眾體育、田徑、體操、乒乓球、武術、冰雪項目以及足籃排三大球等,其中綜合性運動會、乒乓球、登山和冰雪項目屬于拍攝較多的題材。這一時期的體育紀錄電影主要是“新聞紀錄電影”,紀錄電影附加新聞功能,總體特征可以概括為“形象化的黨報”。
1體育紀錄電影是意識形態斗爭的武器
“在國家統治階級的統治中,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同鎮壓性國家機器同樣重要,任何一個階級如果不在掌握政權的同時把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并在這套機器中行使領導權的話,那么它的政權就不會持久。”這是阿爾都塞在《意識形態國家機器》中的論述,同時,他還認為,意識形態國家機器也許不只是階級斗爭的賭注還是階級斗爭的場所,阿爾都塞在文章中列舉了列寧的例子來證明自己的觀點,同樣,在新中國成立之初,紀錄電影作為“形象化的黨報”是重要的斗爭武器。黨和國家領導人也非常重視這個武器,周恩來總理親自過問紀錄電影的創作,1958年時,他提出了“藝術性紀錄片”的概念,指導紀錄電影的創作。
既然是意識形態斗爭的武器,那么,首先最重要的就是紀錄電影制作隊伍的純粹性。“新影廠”的編導都是來自各地方制片廠的精英,大部分是建國以前就開始拍攝新聞紀錄電影的無產階級藝術工作者,本身具有較高的政治素質,另一方面紀錄片作為文化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了充分發揮其記錄歷史的作用和宣傳作用,對攝影工作者進行教育,使其思想與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非常關鍵,“為了完成新聞紀錄電影的歷史使命,從新聞紀錄電影誕生的第一天起,就一直牢牢把握從理論教育、實踐學習和戰斗與生產第一線造就鍛煉有素的革命文藝戰士,培養、建立起新聞紀錄電影創作、生產的革命隊伍。” ⑤正是這樣一支隊伍把他們的馬克思主義信仰、理論思想帶到了體育紀錄電影當中。
《青春萬歲》拍攝的是新中國成立以后的第一屆全國運動會,這次運動會上共有7名運動員打破游泳、跳傘、射擊、航空模型4項世界紀錄,打破世界紀錄就意味著擺脫“東亞病夫”的帽子,這極大地鼓舞了國人的熱情,這部影片也是新影廠規模空前的一次拍攝。展示體育事業成就的目的在于展現社會制度的優越性,而這一時期拍攝的《永遠年青》《青春的花朵》《征服世界最高峰》等,目的在于反映新中國不同于舊社會的精神面貌。
《征服“冰山之父”》講述中蘇兩國爬山運動員登上了從來沒有人登上過的慕士塔格山最高峰,中蘇運動員一起生活、考察,舉行足球賽,最后克服重重困難登上了“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山最高峰,展現出大無畏的英雄精神,影片最后的解說詞說:“現在中蘇兩國的國旗已經飄揚在慕士塔格山頂,31名中蘇爬山運動員正在冰山之父的頂峰歡呼勝利,我們祝中蘇兩國人民的友誼像冰山之父一樣永恒。”影片旨在展現中蘇社會主義陣營的偉大勝利,也是中蘇關系處于蜜月期的一種見證。同樣,《第一屆新興力量運動會》也旗幟鮮明地體現出沖破美國等西方強國體育壟斷的勝利之情,這種意識形態的顯性宣傳在這一時期的體育紀錄電影中普遍存在。
2體育紀錄電影構建民族身份認同
比爾·尼克爾斯曾經寫到,不管意識形態以何種面貌出現——比如《權利法案》、“五年計劃”、溫和專制或競爭精神,它的作用就是提供故事、影像和神話,用某一套價值觀來取代其它的價值觀,有了集體歸屬感,人們就會舍棄那些(被認為是)偏離常規的、有破壞性的或非法的價值觀和信仰。紀錄片電影和電視的政治性,反映出紀錄片對那些在特定時期、特定地點構成(或爭取成為)社會歸屬感(或集體歸屬感)的特殊形式的價值觀和信仰,并為信仰和價值觀的建立提供一種具體可感的表達方式。 ⑥紅紅火火的群眾體育運動場面,加上配音演員慷慨激昂的解說,在那個消息閉塞、文化產品匱乏的年代,這些影片就像具有魔力一般,激勵民眾的愛國主義、民族主義情懷。
《征服世界最高峰》(1960年,攝影:牟森、王喜茂;編輯:吳均、應小英)記錄了中國運動員第一次從北坡登上珠穆朗瑪峰的全過程。1960年,我國正處于三年自然災害最嚴重的時期,外交方面與蘇聯的關系也面臨著僵局,在這種背景之下,國家領導人周恩來、賀龍決定一定要把五星紅旗插上珠穆朗瑪峰,影片中的解說詞激情豪邁地說:“幾十年來,資本主義國家登山隊,多次想要攀登珠穆朗瑪峰,但從北坡攀上頂峰,沒有一個獲得成功,歷史將再一次證明,在中國人民面前,無深不可測,無高不可攀,我們一定能從以往登山家失敗的地方踏出一條通向勝利的道路。”
珠穆朗瑪峰北坡被稱為“死亡路線”,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從北坡登頂珠峰,在七八千米的高山上攝制紀錄片,當時在世界上也是從來沒有過,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壯舉,登山隊員的英雄事跡給全國各族人民帶來了極大鼓舞,在社會主義起步的艱難階段,在內憂外患的環境下,《征服世界最高峰》這部影片給國人帶來了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加強了民眾對于民族主體性的認同,從而可以引導民眾對建立一個現代的、獨立的民族國家的想象。
《第26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是一部新聞紀錄電影,男子團體在決賽中戰勝日本隊的比賽尤其激動人心,比賽一直打到第八局,最后容國團在最后一局21∶18,以總比分2∶1戰勝日本選手星野,中國乒乓球代表團奪得了男團、男子單打、女子單打的世界冠軍,攝影師沈杰在他的書中寫道,“中國人摘掉了‘東亞病夫’的帽子,以英姿勃勃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在困難時期大大長了人們的志氣,激發了民族上進心。” ⑦由于“他者”的存在,自我意識、自我主體才得以確立,體育比賽中必然存在那個“他者”,在實現了民族獨立的情況下,通過體育比賽中戰勝“他者”可以更好地來確立民族主體性,實現民族身份認同。在那個年代,乒乓球比賽的政治意義大大超出了比賽本身,也正是看到了這類紀錄片的政治傳播效果,在膠片極其緊張的條件下(據編導陳光忠老人回憶,那個年代“新影廠”的膠片比是1∶35),“新影廠”仍然相繼拍攝了《中日乒乓賽》《北京國際乒乓球邀請賽》《第28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上下)》等體育紀錄電影。
二、 “文化大革命”十年的體育紀錄電影(1967—1976年)
“文化大革命”期間,新影廠的大部分人員也都去參加“文化大革命”了,所以影片數量較以前大幅下降,在藝術性上,與“十七年”時期相比更是沒有任何進步。新影廠體育紀錄片編導陳光忠曾經談到,新聞電影被迫按照“四人幫”的框框去套,單調乏味,千篇一律,說大話、說空話、說假話大行其道,板起臉孔訓人。 ⑧這一時期,新影廠總共拍攝了12部體育紀錄電影,包括綜合性運動會、乒乓球以及其它球類運動、武術、登山等項目。“文化大革命”全稱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宗旨是以無產階級文化革資產階級文化的命,所以這一時期的指導思想就是“以階級斗爭為綱”,再加上后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企圖利用紀錄片來服務于自己的政治野心,毛澤東以及毛澤東思想也成為他們所利用的政治符號,階級斗爭再也不像建國初期那般溫和,甚至成為西方人眼中的另一場革命,而這一“革命”主要發生在文化領域,所以體育紀錄電影中也充斥著“階級斗爭”色彩,革命話語成為影片唯一的表達方式。
這一時期最有影響的體育紀錄電影是《再次登上珠穆朗瑪峰》(1975年,編輯:沈杰、葉同荷;攝影:劉永恩、沈杰等),影片記錄的是1975年中國登山運動員從北坡再次攀登珠穆朗瑪峰的壯舉,由于1960年登頂時是在夜里,攝影機沒有記錄下中國人登頂珠峰的鏡頭,有些國家不承認這一世界記錄,于是有了二次登頂。1975年5月27日,以潘多為首的九名男女運動員從北坡登上了珠穆朗瑪峰頂峰。《再次攀登上珠穆朗瑪峰》當時在上海放映不到一個月,觀眾就超出三十萬,此片外語版在法國戛納電影節放映要達一個月之久。影片“大字報式”的解說詞體現出鮮明“時代特色”,如“我國男女登山運動員滿懷革命豪情,從拉薩出發,決心把76年的任務提前一年完成,再次從北坡攀登珠穆朗瑪峰,為毛主席爭光,為社會主義祖國爭光。杯杯青稞酒,碗碗酥油茶,把親人的囑托全咽下,全心全意為人民,事事都聽毛主席的話。”
毛澤東以及毛澤東思想作為政治符號的表述在這一時期的文化作品中屢見不鮮,也是文化作品階級性的一個重要標志。《乒壇盛開友誼花——第31屆乒乓球世界錦標賽》(1971年,編導:張孟起等;攝影:李振羽等)記錄的是在日本名古屋舉行的第31屆乒乓球世界錦標賽,尤其對中國代表團到達日本參加相關活動,以及比賽過程進行了記錄:“經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鍛煉的中國運動員帶來了中國人民對日本人民和各國人民的友誼和問候”。
體育一直是新中國對外交流的鑰匙,“文化大革命”時期也沒有中斷國際交流,體育成為中日、中美關系的一個突破口,而作為政治傳播媒介的體育紀錄電影則成為重要的輿論宣傳工具,對中日、中美建交之前的輿論營造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三、新時期的體育紀錄電影(1977—1999年)
十年“文革”結束后,整個中國社會百廢待興,體育事業開始迅速發展,1979年11月26日,中國恢復了在國際奧委會中的合法席位,80年代,中國女排豪取五連冠,1990年北京成功舉辦了亞運會。體育事業的蓬勃發展也為體育紀錄電影的拍攝提供了豐富的素材,體育紀錄電影迎來了又一個黃金時期。1977年到20世紀末,“新影廠”總共拍攝了約60部體育紀錄電影,其中涉及綜合性運動會、體操、三大球、乒乓球、冰雪項目、群眾體育、民族體育等,大部分拍攝于上世紀80年代,所以說80年代是迄今為止體育紀錄電影史上最為輝煌的時期。以1990年北京亞運會為題材,“新影廠”又先后拍攝了《亞運之城》《亞運之星》《亞運之情》3部短片,亞運期間拍攝了9集系列片《難忘的十六天》,1992年“新影廠”還拍攝了3集短片《奔向巴塞羅那》。
“八十年代初的‘傷痕’文學、尋根文學、反思文學、現代派小說、現代主義詩歌、星星美展和‘第五代’電影的興起等都一度成為八十年代‘文化熱’的重要標識,與此同時新一批作家、畫家和導演的崛起都使得這個群星閃耀且成果豐碩的十年格外光彩奪目。” ⑨從“文革”結束到89年,這段時期也被認為是中國知識分子思想最為活躍的時期,中日合拍《絲綢之路》《話說長江》等幾部紀錄片之后,國外的紀錄片拍攝理念進入中國,同時國內電影界也開展了關于電影理論的大討論,體育紀錄電影的創作者們躍躍欲試,試圖打破“文革”時期的條條框框,回歸到紀錄電影的藝術本質,泛政治化表達開始退場,體育精神慢慢回歸,影片開始展現體育的力與美。另一個值得注意的變化是,隨著電視的發展以及電視新聞的興起,紀錄片附加的新聞功能逐漸淡化,紀錄片與新聞片漸漸分離,紀錄片也開始由國家的宏大敘事轉向個人敘事,這一時期體育紀錄電影中的政治傳播呈現出新特點。
1意識形態、民族主義仍是宣傳重點
計劃體制下的體育紀錄電影始終是主旋律的,始終發揮著塑造民族主體性、宣傳國家意識形態的功能。“新影廠”編導陳光忠的“體育三部曲”《新起點》《奪標》《零的突破》,分別記錄了中國體育發展的三個階段:《新起點》拍攝的是第四屆全運會,是改革開放后中國體育新的起跑線;《奪標》拍攝的是新德里亞運會,中國力壓日本成為亞洲第一;《零的突破》為中國奧運代表團壯行,之后中國隊在洛杉磯奧運會實現了金牌零的突破。影片對新中國成立以前與新中國成立以后的影像用黑白和彩色作對比處理,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突出社會主義新中國體育事業的蓬勃發展,展示出政治制度上的優越性。
《乒乓英豪》中中國隊在第36屆世乒賽上豪取七個項目的冠軍,《拼搏——中國女排奪魁記》《新的搏擊——記中國女排四奪冠》等記錄了中國女排的五連冠,國歌奏響、五星紅旗冉冉升起時的那種民族自豪感,使國人感受到,一個獨立的現代化民族國家已經不僅僅存在于想象當中,而是正身處其中,民族主義、愛國主義情緒被點燃之后又迅速集聚。也正是意識到了這種政治影響力,在國力有限的情況下,政府提出優先發展競技體育,要“沖出亞洲,走向世界”。
2革命話語向“現代化話語”轉變
“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后,“實現四個現代化”的口號響徹神州大地,盛行于中國文藝界幾十年的革命話語開始發生變化,“現代化話語”成為主流表達,一時之間,神州大地上飛揚的口號不再是“階級斗爭”,而是建設四化、振興中華。《騰飛吧,中華健兒》(1983年,總攝影:沈杰;編導:木鐵)是為第五屆全國運動會拍攝的紀錄電影,在1984年意大利都靈國際體育電影節上獲得了二等獎。影片中說道:“體育事業的興旺發達,對我國的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建設具有重要作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實現了歷史性轉折,十年浩劫中飽受創傷的體育戰線,重振旗鼓突飛猛進,中國乒乓健兒長盛不衰,女排姑娘贏得了三大球的翻身一仗,新的世界記錄和世界冠軍不斷出現,捷報頻傳,人心大振,體育健兒譜寫的中國之歌在神舟大地匯成一股振興中華的交響樂。”
體育比賽的有形賽場與四化建設的無形賽場實現了高度的重合,受眾所看到的賽場上的拼搏、感受到的賽場上的激情移情到了社會主義建設當中。《拼搏——中國女排奪魁記》(1982年,張貽彤、沈杰等)記錄了1981年在日本東京舉行的第三界世界杯女子排球賽中奪取冠軍的情況,片中不但有球賽,場面緊張、精彩,而且中國女排表現出來的為祖國爭榮譽的拼搏精神特別富有感染力,這種拼搏精神正是當時建設四化、振興中華所需要的時代精神。
3國家敘事向個人敘事的轉變
這一時期的體育紀錄電影的生產仍然是由國家主導,敘述方式也依然沿襲了“十七年”時期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創作準則,同時集體主義仍然是體育紀錄電影突出的表現主題,但這是一個轉折的時期,80年代的導演追求影片的藝術性和體育精神的回歸,體育紀錄電影也開始由國家宏大敘事向個人敘事轉變,體育紀錄電影不再是“只見政治不見體育”“只見精神不見人”,影片開始關注到運動員個人,開始關注到體育運動中“人”的精神。第一次以單個運動員作為拍攝對象的紀錄片是李連杰19歲時拍攝的,介紹了李連杰的成長經歷,12歲在第三屆全運會上奪得武術冠軍,蟬聯五屆全國全能冠軍,影片突出了運動員個人的勤奮、刻苦和拼搏精神。
體育紀錄電影《離隊之后》向觀眾介紹了老女排隊員孫晉芳、曹慧英、陳亞瓊、陳招娣、楊希離隊之后的生活,有的當起了體育記者,有的進入了體育院校讀書,有的當起了領導,還有的是人大代表,片子更多地關注到了運動員個人的生活方面,但影片對運動員個人故事進行講述,目的還是在于突出退役老運動員作為普通人繼續為四化建設、為祖國作貢獻的主題。
四、新世紀的體育紀錄電影(2000年至今)
進入21世紀以后,隨著媒體環境的變化,體育更多地與電視聯姻,直播成為更能夠突出體育魅力的呈現形式,體育紀錄電影作品屈指可數。2001年北京成功申辦第29屆夏季奧運會,“新影廠”拍攝了《加油中國》和《筑夢2008》兩部體育紀錄電影。雖然“新影廠”導演顧筠受邀拍攝了北京奧運會的官方紀錄電影《永恒之火》和廣州亞運會的官方紀錄電影《緣聚羊城》,但這兩部片子的投資方都是賽事組委會,影片旨在展現奧林匹克文化和奧林匹克精神,并不體現中國共產黨和中國政府的官方意志,因此不作為本文的研究對象。
《筑夢2008》和《加油中國》從片名就能夠看出這是一種“強國夢”敘事,一方面,自上世紀張伯苓提出:中國何時才能派一名運動員參加奧運會中國何時才能派一只代表隊參加奧運會、中國何時才能在本土舉辦一次奧運會等問題,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舉辦是中國人百年奧運夢的實現。另一方面,自改革開放之后,我們提出要建設富強、民主、文明的新中國,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舉辦更是我們強國夢的一種體現。這一時期,紀錄片成為國家提升“軟實力”的重要舉措,黨和政府強調“去政治化”的文化輸出,所以,在《筑夢2008》中,導演顧筠沒有用意識形態的敘事框架對體育作泛政治化的表達,“金牌戰略”“為國爭光”這樣的意識形態話語被“夢想”“拼搏”這樣的普世話語所取代,夢想、拼搏是體育的本質文化,這既實現了體育精神的回歸與傳達,又實現了政治傳播的目的。影片中的普通拆遷戶高桂蘭、特警隊員、運動員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符號,他們代表著每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國人,他們的集體主義精神、愛國主義情感通過紀錄片傳遞給觀眾,政治化的說教被包含進抒情化的敘事之中,中華文化的傳統無一例外受到召喚而在紀錄片中獲得延續。 ⑩由此可見,進入新世紀以后的“去政治化”文化輸出與上世紀80年代的淡化意識形態、淡化階級意識不同,“去政治化”不過是一種表象 瑏瑡,政治性的表達還是被安排其中。
五、結語
體育紀錄電影是體育發展的影像書寫,更是政治經濟與社會文化發展的影像書寫,官方拍攝的體育紀錄電影作為主旋律影片,承載著意識形態和文化宣傳功能,同時也參與意識形態整合。從“十七年”電影時期革命話語式的泛政治化表達,到“現代化敘事”,再到“強國夢”敘事,體育紀錄電影的敘事與政治文化變遷是相契合的,同時,從體育紀錄電影的敘事中也能夠反映出冷戰時代到后冷戰時代政治話語的轉向。
如今,在國家政策的有意識引導和市場經濟無意識的滲透之下,商業資本強勢介入紀錄片創作領域,官方投資拍攝的體育紀錄電影作為政治傳播的傳媒藝術形式、大眾傳媒手段要在市場上占領一席之地非常困難,在受眾選擇多樣化的今天,政治性訴求也只有在藝術性包裹之下才能更好地實現,這也是我們所仰望的“好萊塢模式”成功的法寶,把價值觀念寓于蕩氣回腸的故事、震撼的特效之中,才能取得更好的傳播效果。《筑夢2008》作了一次類似的嘗試,可以成為官方體育紀錄電影創作的有益參考。
注釋:
① 劉君:《從制度到文化:政治傳播范式下的中國電影變遷》,《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
② Demetrius WPearson,Russell LCurtis,CAllen Haney,James JZhangSport Films:Social Dimensions Oveeq1930-1995Journal of Sport&Social Issues,Vol27,No2,May 2003,pp145-161
③ 沈蕓:《中國電影產業史》,中國電影出版2005年版,第137頁。
④[美]沃爾特·李普曼:《公眾輿論》,閻克文、江紅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6年版,第123頁。
⑤ 馮駟驥:《新聞電影——我們曾經的年代》,中國電影出版社2002年版,第100頁。
⑥[美]比爾·尼克爾斯:《紀錄片導論》,陳犀禾等譯,中國電影出版社2007年版,第160、161頁。
⑦ 沈杰:《我的足跡》,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版,第52頁。
⑧ 陳光忠:《從框框里跳出來——紀錄片〈美的旋律〉創作談》,http://xuewencnkinet/CJFDDYYS197903005html,訪問時間:2015年7月24日。
⑨⑩ 陳婷:《影像的歷史書寫》,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第7、84頁.
(11)汪暉:《“去政治化的政治”與大眾傳媒的公共性》,《傳播與社會學刊》,2009年第8期。
(作者孟婷系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新聞學博士研究生;甘險峰系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劉 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