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新媒體環境下媒介演進對觀看范式的改變與影響”(項目編號:15SJB217)的研究成果。
【內容摘要】 隨著時代發展,都市的架構不斷變革,不論是單一中心或是多元中心都被視覺及實用的新秩序所改變,改變形式也從城市空間的簡單分割開始轉向新媒體對城市空間的功能和形態的重塑。新媒體信息技術的運用對于城市空間的影響如此巨大,使得城市空間呈現出新的媒介化特點和新的發展態勢,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人們的生存環境和對城市空間的心理感受。
目前在世界各國都存在著一個普遍問題——城市的現代化進程導致城市空間緊張,西美爾等早期都市研究者在他們的理論觀點上預見了當下的這種情況,他稱之為“大都市精神”,這種精神表現為現代化城市所呈現出的失向性、疏離性、隔絕性和碎片化。這種情況發生的根源在于,隨著經濟發展的需要,勞動力的涌入使得城市規模不斷地擴張。大規模集群化的建筑出現導致城市空間的布局更加多元,城市空間的結構也日趨復雜。各國城市空間都面臨著同樣的問題,一方面經濟的發展推動了城市的發展,但也帶來了很多的問題:人口擁擠、建筑的無序和混亂、交通癱瘓、城市綠地和公共設施匱乏,很多城市因而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缺乏人文關懷的景象。新媒體技術在城市空間的運用打破了這種沉寂,一種新的潮流正在涌現,“多層次多緯度的城市空間與現代媒介的多元形態兩流匯集,使得空間要素的發展趨勢與媒介領域的功能嬗變相互滲透,日益彌合著現實與虛擬之間的界限。” ①新媒體與城市空間交互作用,成為城市景觀變遷和城市空間重塑的重要力量。
一、城市空間向可視化方向發展
城市空間本來就是一個被媒介所滲透、表現、構建出的物理場所,但是它不僅僅是物理實體的承載物,它同樣蘊含信息,生成意義,能夠傳達出人類的價值情感與態度。新媒體技術的發展使得城市空間徹底被媒介化了,體現在新媒體將媒體的物理空間屬性融入到城市景觀之中,徹底改變了城市形象、公共空間、社會生活、市民文化等諸多方面。被媒介化后的城市空間從一般意義的內容空間、信息空間升級為承載市民情感的情感空間和蘊含美的審美空間,在這個前提下,城市空間被媒介化的表征之一就是朝可視化方向發展。
將一切不可視的東西都可視化是新媒體的一個發展特點,這是因為新媒體技術延伸了人的觀看功能,促使人們把觀看的視角向更廣闊的領域延伸,整個現代社會開始“圖像轉向”,當我們已經逐漸熟悉社會生活綜藝化、經濟數據圖表化、個人著裝風格化、社會生活管理的監控化后,我們開始對城市空間的視覺化不感到陌生了。除了我們已經熟悉的城市建筑立面的液晶屏,以及車載媒體、移動傳媒的廣泛使用,新媒體技術在城市空間上的運用更加豐富,呈現出更加人性化發展的趨勢。奧地利電子藝術中心設計了“城市脈搏——開放數據”這一項目,這個項目是由可視化、仿真模擬以及實時數據等手段搭建而成。通過這個平臺,市民可以隨時獲取城市信息資源,也可以反饋城市問題并提出改進方式。城市消化吸收市民免費提供的那些信息,然后調配資源到所需的地方。北京大學的王祖超試圖用“北京交通軌跡可視化”來緩解交通痼疾。“北京交通軌跡可視化”能夠實現隨著道路和時間不同,擁堵情況不同,隨著用戶上傳信息,用不同顏色來代表此時此刻此地的擁堵狀況。當然可視化是新媒體對城市空間介入的一種方式,新媒體技術的強大在于它對城市信息的采集、處理和傳輸上,同時新媒體的遠程交互功能使得各個部門之間達成統一的、基礎上的協調管理,這些措施使得城市公共服務的功能變得高效而有序。可視化只是把原來彼此獨立隔絕的空間聯系起來,形成一種前所未有的城市關系或模式,新媒體對城市空間的介入、在場和擴散彌補了城市業已老化的功能與基礎設施。
新媒體把城市空間改變為可視空間,一切虛幻都可以被把握、被測量、被觀察。可見性是科學與進步的代表,世界的隱晦不明、模糊不清、含糊不定都在媒介技術的照射下被澄明廓清。日趨擴展的可見領域,逐漸縮小的未見空間,都昭示著新媒體對城市空間的影響與控制。
二、被媒介化重構的城市空間感
詹姆遜在研究城市空間的后現代性上提出了“超空間”的概念,他認為現代城市的空間是空間轉化的產物,是一種具有鮮明的后現代特點的“超空間”。這種“超空間”是一種超越傳統與現代的全新空間,深陷其中的我們無法利用曾經的時空觀進行定位和方位感知。傳統意義上客觀空間的可被感知性被打破了,人體無法從容地在空間維度中準確定位,置身其中的我們如同被拋棄在沒有坐標的沙漠中,無法利用感官系統組織和判定環境,更不能調動自身的認知系統為自己在外部環境中明確方向。
詹姆遜這樣描述這種情狀,即“人的身體和他周遭環境之間的驚人斷裂,可以視為一種比喻、一種象征,它意味著我們當前的思維能力無所作為。” ②“認知圖繪式”是詹姆遜的一個重要空間概念,他受到凱文·林奇《城市意象》的啟發。林奇為了研究不同城市外觀形象的特點,組織觀察志愿者徒步對不同的城市進行考察,請他們在地圖上標示出各種高度形象化的元素,諸如標志性建筑、紀念碑、道路交叉口以及自然邊界形成的視點,希望借此考察一個城市在人們心中形成的視覺形象和空間結構。調查結果顯示,雖然很多被訪者都在城市中居住多年,但是都未對城市整體面貌形成概念,人們只能勾畫出一些片段,人們對城市的認知缺少完整的地圖概念。
新媒體技術對人們城市空間的全方位多層面的滲透,使得人們原有的固定、分散、破碎的空間觀發生了轉變,這引起了各方學者對其的廣泛關注。“地鐵潛望鏡”整套系統就是在這個理念指導下設計出來的,基于地理位置信息和地鐵的WiFi環境,在配套的車載屏幕上,可以看到地鐵上方的景色,對于旅游城市的觀光客來說,不至于錯失地鐵上方的景色,而對于城市居民來說,除了可以推送個性化的商務信息,更實際的幫助是:這有助于你根據地上的路況作出判斷,是到路面上打車去目的地,還是繼續地鐵之旅。這套系統更有價值之處在于它使得居民和城市空間的聯系得以恢復和加強,城市空間不再陌生,空間以視覺的形式被呈現,與公民的日常生活形成密切的聯系。在這個過程中城市空間觀念發生變化,從一個區域地點的概念向媒介化方向發展,人類通過發展傳播媒介來拓展城市空間的范圍,將之納入媒介的范疇,進行信息的傳播,使得虛擬空間和實在空間產生融合,真實的地點與虛擬的場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真實時空與虛擬時空之間的界限開始逐漸模糊,邊界模糊使得人從原本被隔絕、分離的空間釋放出來。新媒體技術不可思議地將原本分離的“觀看”功能和“移動”功能有效縫合起來,使得人們在隔絕、分離的時空中出現的視覺注意力盲點現象被最大限度地克服。人類通過對新媒體技術的運用和控制獲得一種力量,至此人和媒體在時空上無縫連接起來,也因此重新獲得一種新的城市時空上的感受。
三、新媒體藝術塑造城市空間文化
城市空間聚集諸多文明要素,它不僅僅是居民真實存在的物理空間,還是人們進行情感交流、社會交往、延續文化、進行文明傳承的社會空間和精神空間。列斐伏爾就強調空間不是一個有形的容器,它不是僵化靜止的物理存在,而擁有著自身獨特的精神屬性。當這種屬性當中諸元素(政治、文化、經濟)發展失衡時,隨之而來的一系列問題就會顯現出來,而最終這些問題會影響到市民的生活狀態,影響到人們的價值取向乃至社會心理等諸多方面。西美爾對此有著深刻的洞察和精到的分析,他在《大城市與精神生活》一文中,總結出這些情況的發生源于城市空間特有的傲慢,與之相聯系的就是生活在大城市的人們不得不在心理上加以自衛而采取“社會性的消極行為”,以矜持、冷漠、毫無感情的態度對待周圍的人與事。新媒體藝術作為一種藝術審美對城市空間的介入無疑有撫慰的功能。城市文化的倡導者致力于用新媒體藝術裝置豐富城市空間,正如劉易斯·芒福德所說,“城市的主要功能是化力為形,化能量為文化,化死的東西為活的藝術形象,化生物的繁衍為社會創造力” ③。
巴黎商業中心多層商業區Forum les halles創辦了一個新媒體藝術項目“潛在的城市”,這個項目是一個有關GPS手機軟件開發和以一定用戶量為基礎的,同時又是一個觀者需要參與其中的滲透式、流動式的新媒體藝術應用項目。作為市民,你只要有個手機,同時下載一個小的應用軟件,就可以在巴黎les halles附近的任何地方錄下一段音頻或一段視頻(目前項目剛開始,所以都集中在les halles,以后會根據用戶量擴大向外擴充),你的手機和軟件會自動根據你的GPS衛星定位把這段音頻或視頻傳上網,那么當其他用戶打開手機后會在地圖上看到已有記錄的標志,當他經過這個地方的時候,視頻和音頻就會自動播放。
“潛在城市”探索另一種形式的建筑架構,同時又吸引人們不斷探索尋找新奇的、滿足人們好奇心的事物,他們可以在這個充滿利益、高尚、低俗和荒誕生活的城市里遭遇各種稀奇古怪的聲音和視頻。在這個城市里你開始和環境、和建筑、和他人進行一場“不接觸”的“接觸”,比如,也許當你經過空無一人的馬路時你會聽到幾個月前演奏過的激昂的交響樂,因為你的附近是巴黎歌劇院。當你走過盧浮宮的玻璃金字塔時你會看到一個小女孩在手機里沖你笑,旁邊就是舉世聞名的蒙娜麗莎。當你大白天在市中心的小公園散步時,你會聽見有人在大聲的呼喊,原來若干天以前有人在這里被賊搶了錢包。又或者在一個剛剛蓋好的房子前,你看到一段視頻,是一個建筑工人不小心被錘子砸到了腳——當然是幾個月以前發生的一個小意外。這一切不過是這個藝術品的一部分,同樣也包括拿著手機的你以及你正在創造的文件。通過這個項目,新媒體藝術品不再是我們所理解的虛無的存在,經過技術化中介化的“觀看”最終被城市空間物化下來,成為豐富城市人文景觀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因為數字技術和城市空間有效的融合,構成了一種新的城市景觀——媒體建筑復合體的誕生。
新媒體藝術家希望借此讓每個城市居民真正走入這個城市,開始融入人群和空間當中。新媒體在充當城市和文化之間橋梁的同時,把城市也變成了一個藝術品,你我是其中的組成部分,與此同時城市空間培育了藝術,自身也變成了藝術的一部分。從這個意義上講,城市空間的媒介化過程其實也是新媒體的空間化過程,這看似相反的過程,也反映出新媒體與城市空間的辯證關系。
四、新媒體技術推進城市空間的民主化
在大眾傳播研究領域,有一個富有爭議的主題,即媒介的傳播與民主政治以及城市空間的關系。馬克思、恩格斯指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發展促進了城市的全面發展,而城市空間的發展標志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成熟。馬克思與恩格斯把城市空間與經濟基礎、社會體制深刻地聯系在一起,指出城市從最初開始就體現出資本主義的原罪——資源與權力分配的不平衡。就權力與空間關系而言,任一空間中的主體,將自身的意志體現在這一空間中的過程就表現為權力。整個社會空間普遍交織著各種權力關系,影響這一狀況的核心要素必然就是空間中普遍存在的權力機制,城市空間正是權利和資源十分集中的空間節點。
在現代社會中,各種權力間的沖突、貧富差距日益拉大、社會階級沖突加劇,這些問題體現在城市空間的分布和管理上,就變成城市平民窟的出現,城市公共資源占有和運用不均勻,公民對城市管理參與度不夠等等現象。讓民眾積極地參與到他們身處的社會事物中去,迫使政府官員有效地聽取民眾的聲音是一種解決問題積極有效的方式,這能最大程度地平衡城市權利關系,使得民眾享有自己的權益。過去人們習慣選擇在咖啡館辯論,或是在廣場召開集會探討公共事務,主張自己的權益。在這些空間里,人們熱烈地探討時事、交流心得,在辯論中闡發自己的觀點,大聲地說出自己的主張。這些沸騰的民意最終吸引了統治者的注意,主動或被動地作出某種程度的改善,這些咖啡館、廣場和公園就是哈貝馬斯所謂的“公共領域”(Public Sphere)。哈貝馬斯在他的主要著作《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一書中,強調了城市空間中“公共領域”的重要性,他所謂的公共領域,就是指我們社會生活中,公共意見形成的場所。原則上他向所有公民開放,最重要的是在其中能夠形成有效的對話,可以在此自由地表達和公開他們的意見。他指出,19—20世紀公共領域開始衰落,大眾傳媒在其中必須承擔責任。大眾傳媒使得人們從公共空間退守到私人空間之中,原先面對面的市民所構成的公共空間被瓦解,人們被分割成一個個孤島,當人們的目光被新聞鏡頭取代,我們似乎看到了更多的世界,但同時也把世界排斥在真實的感受之外。人們在所處的狹窄空間中彼此疏離,在情感上變得冷漠而麻木。這直接阻礙了都市空間權利的均衡發展。
在新媒體技術運用與普及下,信息的傳播在空間上具有極大的延展能力與距離化功能。以往城市空間所呈現的斷裂與疏離正逐漸為新型的智能城市的科技性和互動性所彌補。由柏林公共藝術實驗室發起的“鏈接城市”運動,將公共空間的運用延伸到建筑立面上。在這里城市立面變成了屏幕,市民站在屏幕前聊天,他們的談話內容被投射到屏幕上,當你不贊成某個內容時,還可以用電子彈弓向屏幕發射小炸彈。我們看到的是虛擬世界在現實公共空間的復現,它是由眾人一起完成的公共藝術品,又鮮活地詮釋了“民主”——將公共空間還給民眾,發揮其效用。新媒體技術對城市空間的改造從根本上改變了人們體驗生活、參與公共領域的條件。在西班牙的桑坦德,居民們只要通過智能手機,就能獲得與他們生活息息相關的信息:除了空氣質量、交通路況和實時停車位,還可以用手機掃描音樂廳或者其他娛樂場所,接受那里即將上映的演出目錄,甚至可以拍下街道上的凹坑,把照片傳給市政廳,那里的工作人員會分析照片,根據上面的GPS坐標確定位置,然后去解決問題。IBM在巴西的研究人員正在研究一個大眾工具包“Rota Acessivel”,在這個平臺上,用戶可以通過手機報告出行遇到的困難,從而推動政府改善道路,幫助殘疾人更方便地出行。傳感器是達成這項項目的核心:交通傳感器、空氣質量傳感器、燈光傳感器以及其他各種各樣你能想象到的傳感器。共享的信息將成為管理者的決策依據。這樣的傳播模式彌補了大眾傳播缺陷,把日常的交流性帶入了新媒介傳播當中。使每個個體都被裹挾其中,成為城市真正的主人。
在英語中,“交流”與“傳播”都是communication這個單詞,顯然漢語的表述更加豐富、生動和準確一些。大眾傳媒意義上的“傳播”,信息的流動一般是單向的,在過程中我們體會不到信息的互動,這直接導致接受者參與或介入傳播過程的能力極其有限,從而很難影響傳播的內容,因為這個過程中信息的生產者與接受者之間的關系是斷裂的。在這個意義上這樣的傳播不是有效的傳播,而是“傳遞”或“傳送”(diffuse,transmit)。“交流”則更強調面對面信息的流動,具有鮮明的雙向性和對話性。在這種意義下,現代城市空間需要的不是簡單的“傳播”而是一種有效的“交流”。新媒體技術在城市空間的運用,有效地打破了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之間的限制,有著強大的滲透力和互動性,形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交流”。在2013年12月發布的《未來5年的5大預測》中,IBM認為未來的城市將會幫助居民更好地生活,其中一個體現是“移動化設備和社會化的互動,可以幫助市民和城市領導對話”。新媒體促成了這種溝通與交流,也為我們帶來一種美好的愿景,新媒體技術在城市空間的運用會有效推動民主化進步與發展。
五、結語
隨著居民在城市社會活動范圍的不斷擴大,人們與媒介化后的城市空間交往深度的不斷加強,其影響也將逐步顯現出來,體現在社會政策、經濟發展與人們的社會生活等多方面。可以說,新媒體技術的發展賦予了城市空間以社會內涵,與此同時新媒體技術也被納入到城市空間的自我表達體系之中,成為城市空間的一部分。在全球化背景下,新媒體賦予城市空間無限的機會和巨大的活力以及美好的前景,未來的社會一定是更智能更具人文氣息的城市形態。面對這種趨勢,我們也應該更加關注新媒體技術影響下的城市空間觀的轉變,加快對新媒體技術發展的投入與研究,在城市基礎設施的新媒體化、構建精細化城市管理體系、推進公共信息資源的開發等多方面加大研究力度,同時在此基礎上逐步構建具有新媒體時代特征的空間理論,使得城市空間朝著更全面、更精確的模式方向發展。
注釋:
① 劉璐:《論新媒體對城市空間的四重影響》,《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7期。
②[美]詹姆遜著、張旭東編:《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陳清僑等譯,三聯書店、牛津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497頁。
③[美]劉易斯·芒德福:《城市發展史》,宋俊嶺、倪文彥譯,建筑工業出版社2005年版,第8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