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我國媒體對跨國公司在華環境污染的輿論監督機制研究”(項目編號:13CXW017)的研究成果。
【內容摘要】 在新環保法規框架下,現有跨國公司在華環境信息公開的媒體平臺較為混亂,環境信息公開指標與在國外相比采用雙重標準,企業環境信息公開還多是環境危機的倒逼方式;原因在于我國在企業環境信息公開指標體系的長期缺失,全國缺少統一的有害物排放與轉移(PRTR)的信息公開數據庫系統,缺少常態化的公眾參與和交流;機制化的解決途徑是由政府主管部門牽頭建立起我國統一的PRTR數據庫系統,多種途徑促進公眾參與和監督跨國公司排污與有害物轉移的信息公開,以更好地保障公共政策的科學性。
我國被稱為“世界工廠”,世界五百強多數在我國設有生產廠,導致我國承載著巨大的跨國環境污染壓力。為迎接嚴峻的環境問題挑戰,修訂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簡稱“新《環保法》”)和《企業事業單位環境信息公開辦法》(簡稱“《辦法》”)均于2015年伊始生效。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些新環保法規框架對遏制在華跨國公司的環境污染起到重要的管控作用;另一方面,新環保法規發生作用的條件還有待成熟,需要各方做出努力。為此,本文選取較為典型的跨國公司在華信息公開為案例引出問題 ①,研究我國在新環保法規執行前后,企業環境信息公開方面存在的問題與原因,并嘗試探討解決這些問題的有效途徑。
一、我國境內跨國公司企業環境信息公開的問題
根據已經公開的企業環境信息案例,我們選取在華跨國公司的時間跨度為2008年5月1日至2015年4月30日。起始點是我國《環境信息公開公開辦法(試行)》(以下簡稱《辦法(試行)》)的生效日期;終結點為新《環保法》《辦法》等法規實施4個整月,屬于環保新法規框架執行的新時期。通過整7年的時間,發現在新法規實施前后跨國企業環境信息公開中存在的問題。
1跨國公司環境信息公開與媒體平臺的混亂
首先,現有跨國公司環境信息公開平臺較為混亂。《辦法(試行)》規定污染物排放超過國家、地方標準的企業,需要在特定時間內(30日)公布污染物排放信息;媒體平臺可以是政府網站、公報、新聞發布會、報刊、廣播、電視等便于公眾知曉的形式。新的《辦法》中也做了相似的規定,信息公開的責任主體包括企業與監督企業的政府主管部門。我們研究的跨國公司,之前被環保部門公開過超標排污記錄。然而,多種媒體平臺的企業環境信息公開,卻導致企業很容易選擇最不易引起關注的傳播形式,以逃避公眾的輿論監督。
調查的結果也證實了這一點。以應對跨國公司很有經驗的國際環保組織——綠色和平的調查為例,在當年發生污染事故的有效時間內,該組織按照其中8家跨國公司(威立雅除外)所在的公司網站、9家工廠所在的地方環保局網站進行查找,僅有三星電子1家跨國公司的2家工廠簡單地公布了其排放信息。責任方三星電子麾下的蘇州三星電子有限公司、天津電子顯示器有限公司通過天津泰達開發區政府網公布 ②。另有調查問卷中不回應、不知道、不知如何回應等都有。對于公眾來說,一種或者幾種固定的、可查詢的信息公開形式很重要,如政府主管部門建立企業公開的環境信息庫等。
其次,信息公開平臺混亂的結果是污染企業很快退出公眾輿論場。環境污染的輿論監督最常見的退場機制就是新聞報道的不持續性;在此前提下,舊有信息的消失使得同一問題輿論場失去了持續的基礎。目前,我們重新對這9家跨國公司的工廠污染信息進行再次核實,在這些工廠所在的主管環保部門網站上,無一例外地查找不到四年前曾經被這些媒體平臺公布的信息。以三星電子的兩家工廠為例,天津與蘇州三星電子曾經于2009年7月在天津泰達開發區政府網公布過排污信息,而我們于2015年4月再去查詢這些信息時發現,這家政府網站的信息最多只能追溯到2013年6月,之前的信息也都自動退出網站記錄。再以蘇州市環保局網站為例,該網站開設了“環境信息公開”欄目,并設有子欄目“重點污染源監督性監測”,這些信息最遠也只能查到2012年4月。三星電子的這兩家工廠只有蘇州三星電子有限公司有網站,但沒有任何排污記錄。
唯一有記錄的就是公眾環境研究中心(IPE)網站的“污染地圖”中子數據庫“企業排放數據”的“工廠及排放數據”里,依然保存著這兩家工廠的排污信息。IPE是由民間著名環保人士馬軍于2006年在北京創立,并創建了“污染地圖”,收集的是由政府部門依法公布的監管企業的環境公開信息,是目前中國此類信息較為完整的數據庫,為民間身份。但從我國的實踐來看,目前從身份、規模、能力、影響力等諸多方面仍有局限。從政府的監督、企業的信息公開角度來說,三星電子這兩家工廠屬于四年前唯一回應信息公開的跨國公司,其他7家跨國公司均沒有回應,由此可見一斑。這些信息無文字可稽,這些污染事件也已早早退出輿論場,公眾更無從參與。
2跨國公司對環境信息公開采用雙重標準
從已經公開的企業環境信息來看,跨國公司在華公開指標與在歐美存在著不同的標準。首先表現為在華環境信息公開的指標體系過于簡單。殼牌在中國有多處排污超標記錄,我們在IPE“污染地圖”的“工廠級排放數據”里查找到殼牌公司在惠州的工廠排污數據,即中海殼牌石油化工有限公司在2007年、2008年與2009年3次往珠江水體里排污記錄。我們發現2007年僅有“排污說明來源”,即企業違反《關于加強危險廢物監督管理的通知》之規定,信源為廣東省環境保護廳,時間為2010年1月6日。除此之外,這次排污所有指標都是空白。2008年這次排污記錄也僅有“固體廢物”指標里“危險廢物產生總量372137噸”這一項數據,具體的化學污染物指標全部空缺。在2009年的排污記錄里,有了4個指標,即水環境負荷的“化學吸氧量”“氨氮”2個指標,與大氣環境負荷的“二氧化硫”“氮氧化物”2個指標;固廢各項指標全部空缺。因此,雖然《辦法(試行)》實行以后企業環境信息公開有所進步,但排污指標體系簡單,甚至是避重就輕,細節上幾乎無從知曉排污的具體危害,特別是對于周圍的居民來說。
然而,同一跨國公司在歐美國家會有完全不同的信息公開標準。以同一跨國公司的殼牌為例,在歐盟的污染物釋放與轉移申報(Pollutant Release and Transfer Register,簡稱PRTR)數據庫系統里 ③,殼牌公司排污信息指標高達十種、甚至數十種之多。其中一則2012年發生在英國的巴克敦天然氣終端有限公司(Shell UK Limited,Shell Bacton Gas Terminal)排污信息,詳細地記錄著10種化學品排放的記錄,比如有害物苯245噸鎳和鎳化合物271千克、鋅和鋅化合物127千克等,并標出排放形式。相對于在中國排放指標,殼牌在英國公開的信息不僅指標種類遠大于中國,而且與周圍公眾息息相關的一些指標也都標記出來,比如重金屬、有毒氣體等重要有毒有害化學品名稱;而在美國境內,殼牌所屬公司在美國環保署的TRI網站(有害物釋放清單網)公布的各類指標高達49種之多,包括一些敏感的有害化學物品,如重金屬及其化合物等。
這一現象在我國境內的跨國公司具有普遍性。比如三星電子在中國公布的排污信息僅有化學需氧量(COD)、動植物油、氨氮等6種指標;在韓國政府的TRI網站卻公布有13種有害化學物品,包括二笨醇和過氧化氫等有害化學物質。在歐洲,三星電子在歐盟甚至沒有違法排放的記錄;另一跨國公司樂金自2003年以來在中國一直都有超標排放記錄,而在歐盟卻沒有。換句話說,如果有工廠,這些跨國公司在歐盟應該嚴格遵循各種規定,不超標排放污染物。我國境內的跨國公司企業信息公開呈現出與歐美、乃至亞洲鄰國不同的標準,這種現象相當具有普遍性。
3環境危機事件與跨國公司環境信息公開
先有環境污染的危機事件,后有企業的環境信息公開,危機倒逼企業環境信息公開在我國境內的跨國公司是一種常見態勢,這在《辦法(試行)》實施早期很明顯。從我們研究的9家跨國公司的材料來看,基本沒有例外,而威立雅水務公司在華表現較為典型。青島威立雅水務運營有限公司(即海泊河污水處理廠)在2007年10月青島市政府環保專項行動中檢查出企業排水污染物超標,隨即被《大眾日報》(12 月27日)報道,形成危機事件。這家公司隨后也對排污做了信息公開,但指標體系基本避重就輕。如2012年該公司公布了自來水取水量、燃料煤消費量和電力消耗3個指標,而沒有真正的排污指標之信息。這一信息公開形式數年后也沒有多大變化,蘭州威立雅水務有限公司在2014年發生“4·11”苯超標危機事件,該企業在公司網以“水質公示”的形式公開信息,而排污信息并不在該公司環境信息公開范圍之內。因此,危機事件下的企業環境信息公開更像企業危機公關。
即便已經納入法規,危機事件后的信息公開依然屬于非正常狀態。按照《辦法(試行)》的要求,污染物排放超標或總量超標的企業,需要在主管部門公布名單后30日內向社會公開污染物排放情況;按照新的《辦法》更要持續公開。三星電子旗下的兩家工廠信息公開也很難查詢,在網絡等各種資源中僅能夠查到兩家各自僅有的一次信息公開(僅存于IPE數據庫里),即被環保部門公開的兩次事件,要求其公開污染物排放超標的各項指標,天津分公司公布6項指標,蘇州分公司公布5項。按照《辦法(試行)》屬于違規行為,但這些公司在以后的幾年里也沒有環境信息公開的記錄。因此,通過危機事件倒逼企業信息公開解決不了問題,而企業卻可以通過這種形式進行危機公關與形象修復。
二、跨國公司企業環境信息公開問題的成因
我國境內跨國公司環境信息公開存在的各種問題有其深層次的原因。環境傳播屬于科學傳播范疇,它最重要的特質是一種科學話語體系。從歐洲國家的實踐來看,在大眾話語之間,還需要處理好真實、倫理、政策等多種關系 ④。我國全面工業化發展還不到40年,與歐美發達國家數百年的工業化發展相比,還缺少后工業化的理念與實踐。
1企業環境信息公開指標體系的長期缺失
我國長期以來缺少企業環境信息公開的指標體系。我國沒有制定PRTR專項法規,長期沒有明晰的化學品管制與監督的流程、名單與技術支撐。即使近兩年情況有些變化,法規有了完善,如《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條例》(自2011年12月1日起施行)、《危險化學品環境管理登記辦法(試行)》(自2013年3 月1日起施行),其內容也都是一些原則性規定,不具有明確的清單與技術路線,只是對企業的“重點環境管理危險化學品”填報、提交“重點環境管理危險化學品釋放與轉移數據”提出要求。
我國剛剛建立危險化學品清單,不過,企業環境信息公開不僅是一個體系建設,還需要引入公眾參與。與《危險化學品環境管理登記辦法(試行)》配套的文件《重點環境管理危險化學品目錄》(以下簡稱《重點目錄》) ⑤是危險化學品的“黑名單”,即屬于我國第一個有害化學品清單。環保部列出包括三氯代苯、重鉻酸銨在內的84種有毒、危險化學品清單,由此開啟了中國有毒化學品環境管理登記工作。然而有害物清單并不能解決企業信息公開問題,以石油巨頭殼牌為例,北京大興環保局2014年8月18日發現北京殼牌石油有限公司部分汽油未經處理直接排入大氣,屬于違規排放有毒化學物的行為,也應當公開排放清單。然而半年以后無論是在該企業網站、或當地環保部門網站,還是IPE網,都查不到這家企業有害化學品排放的清單,而這一家跨國公司在歐洲的信息公開指標可以達到十種、甚至數十種。一個重要原因在于,我們國家主要采用政府一元監督的模式,而這種模式應該轉變成政府、企業、公眾等多元主體參與輿論監督的形式 ⑥。
2跨國公司企業環境信息在華缺少統一的數據庫系統
我國現有企業環境信息公布平臺混亂的另一直接結果是缺少統一的數據庫系統。從新《環保法》《辦法》與《辦法(試行)》等新環保法規框架來看,政府機構至少可以通過6種以上方式公布企業環境信息,即政府網站、公報、新聞發布會、報刊、廣播、電視“等便于公眾知曉的方式”。可以看出,法規界定的至少6種信息公開方式中,企業選擇其中任意1種即可。從我們收集案例的信息結果來看,9家非法排放的跨國公司中,除三星電子以外,其他企業不能確定是否公開、以什么方式公開。由于渠道的多樣、信息的分散,難以形成統一的數據庫,也很難發現企業之前的污染痕跡。我國環保組織IPE建立的“污染地圖”是在收集這類信息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數據庫,但它不是一個完整的數據庫,很多重大突發環境事件后的企業環境信息也都缺少。比如“4·11”自來水污染事件后的蘭州威立雅水務有限公司之企業信息公開就沒有記錄,其他企業環境信息不完整、缺少的情況也很常見。對于IPE來說,收集這些不同渠道、不同平臺的企業公開信息難度很大。
從歐美的實踐來看,他們都在努力打造統一、完整的企業環境信息公開的數據庫。美國環保署的TRI網站是美國唯一完整的企業排放轉移污染物的數據庫。數據庫在時間上起始于1988年,企業有害物、廢物等排放超過閾值的必須向環保部門申報,由美國各地主管的環保部門接收這些信息,并由美國環保局(EPA)做成統一的TRI數據庫平臺向社會公開,涉及企業生產、儲存、使用、排放、加工、再利用與轉移等一系列有害物的流程數據。任何企業在這期間排放的不良記錄都可以經過查詢而一目了然。歐盟EPRTR(污染物釋放與轉移登記制度) ⑦的數據庫也是力求整合為統一的數據庫,即把EPRTR數據庫(2006年形成的歐洲污染物登記制度)與EPER (2000年形成的歐洲污染物排放登記制度)數據庫合二為一。二者有諸多不同標準,如EPRTR數據庫包括65種工業活動、91種有害物清單,EPER則為50種有害物清單、56種工業活動;前者最多囊括歐盟32國,后者僅有25國。但數據庫合并以后就可以把EPRTR的記錄由2007年延伸到2001年。完整的數據庫是企業信息公開的基礎,也是公眾參與的基礎。通過這些數據庫,任何跨國公司在這些國家特定時段內的跨國污染痕跡可以經過查詢而一目了然,這一點應該給我國的PRTR數據庫建設提供一個有益的思路。
3缺少常態化的公眾交流機制
在企業環境信息公開與公眾對話中缺少一個二級傳播機制。我們研究的9家跨國公司中,沒有一家公司有向公眾解釋的平臺或者機制,主管部門也沒有進行解釋的機制。企業環境信息公開屬于科學傳播的一部分,但科學傳播屬于科學話語的范疇,與大眾語言或者大眾懂得的語言之間存在很大的差異。甚至環境記者也不能簡單地勝任這項工作,因為科學語言強調細節、數據、方法、團隊的作用,遵循理性、客觀、抽象的思維;而新聞記者強調運用、訴諸形象,邏輯起點是與公眾的關系,重視英雄的作用,遵循人情味、戲劇性等價值,這些處理不好就與環境傳播的科學性相違背 ⑧。因此,需要有一些專門的機構或者團隊來從事這兩種不同話語的轉換,即由科學語言到大眾或新聞語言的轉換,以進一步推動公眾參與。
公眾在突發環境災難面前的恐慌與非理性就是這樣一個印證。環境科學領域的知識溝很容易造成公眾的不安全感,人民網輿情監測室主任輿情分析師朱明剛對蘭州“4·11”事件研究發現,造成全城搶水、人心慌慌的原因是公眾對科學話題的無知(自來水苯超標),沒有媒體人、科學家或者領導第一時間對科學問題進行澄清 ⑨,其核心還是公眾對科學無知所造成的恐懼感。公眾參與需要公眾素質的提高,我國屢屢出現的公眾非理性地反對PX的“避鄰”事件表明公眾科學素質高低對輿論正確走向的重要性。
三、我國完善跨國公司在華企業環境信息公開的徑路
我國需要有日漸完善的有害化學品清單體系,需要政府主管部門出面建設統一的PRTR數據庫體系,并提供應有的新媒體技術支撐;公眾參與需要引入多方環保主體,更需要二級傳播機制對公眾進行環境科學信息的再傳播與引導,通過提升公眾的環境科學素養來進一步提升公眾參與的質量。
1信息公開的有的放矢:開放與有效的我國有害化學物品清單體系
我國目前具有化學品“黑名單”性質的《重點目錄》只是一個開始,還需要進一步開放與完善。在《重點目錄》中只有84種化學品名錄,相比之前媒體披露的142種 ⑩相差甚遠。雖然這84種化學品有90%以上具有急性毒性,但與我國化學品誤用、濫用、處置不當、化學事故等控制的需要還有距離。我國目前已經生產、上市銷售的化學品種類大概有45000種,每年申報新化學品約100種 瑏瑡。目前的“黑名單”目錄只是冰山一角。
《重點目錄》是由環境保護部組織專家根據我國危險化學品環境管理的需要而列的,考慮到生產使用量大、用途廣,且有較高環境危害性這些標準。然而,像鄰苯二甲酸二乙酯、雙酚A等在我國廣泛使用且對環境和健康都存在危害的化學品并未列入其中。鄰苯二甲酸二乙酯俗稱“塑化劑”,廣泛存在于食品(如白酒)、玩具與日用品領域。而這些化學品在環保部頒布的《化學品環境風險防控“十二五”規劃》中被列為有害化學品,且屬于“累積風險類重點防控化學品”。落選“黑名單”意味著此類化學品不在企業信息公開指標范圍,企業不需要向環保部門報告這些化學品的釋放與轉移情況,也不需要對其進行評估環境風險,也無需承擔責任。“水清而無魚,土肥而有毒”的狀況還會在一段時期內存在,這些都表明《重點目錄》需要進一步開放與完善。
有害化學品清單是信息公開與輿論監督的框架。然而,這個清單需要開放性與有效性。開放性就是不斷擴展新的化學品進來;有效性是在實際執行中企業愿意、也有能力去執行。比如,一個企業需要公開10種和需要公開20種有害化學品清單的成本是不一樣的;標準太高,企業成本高會使得企業要么達不到標準,要么只得停產。從歐美的實踐來看,需要采取逐步擴大清單的做法,給企業產業升級的機會。歐盟200年的EPER中有害物清單數目為50種,目前有PRTR數據庫91種;美國TRI數據庫有害物清單數目當前至少有623種化學品,從1988年創立數據庫以來,也是由美國環保局不斷添加化學品種的過程;如1990年增加了9種,1991年7種,1994年32種,2010年又新添加16種 瑏瑢。有害化學品清單的建設是個漸進過程,也是為了給企業合理的時間、成本促使其產業升級,同時是為了保證信息公開的有效性。
2常態信息公開平臺:政府主管部門牽頭建立統一的PRTR數據庫
我國政府主管部門牽頭建立統一的PRTR數據庫的必要性。新法規框架體首先體現這一必要性。《辦法(試行)》第六條規定環保部應當建立、健全環境信息公開制度;第十五條還進一步規定環保部門應當編制政府信息公開指南、目錄等一系列標準;《辦法》第二條規定國家環保部在監督全國企業事業單位環境信息公開;第四條規定有條件的環保主管部門建設企業環境信息公開平臺;在新《環保法》第二章第二十條規定,國家建立跨行政區域的各類聯防協調機制,實行統一的標準、檢測、規劃措施。這些都表明全國統一的PRTR數據庫建設應當由國家環保部的某一個部門牽頭。
從國際實踐來看,政府環境主管部門牽頭建立統一的PRTR數據庫是通行原則,保證了信息的權威性。目前歐盟、美國、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亞等30多個國家、地區都建立了PRTR制度與相應的數據庫系統。歐洲EPRTR是一個跨國污染物轉移與申報數據庫,囊括歐盟27國,外加冰島、列支敦士登、挪威、塞爾維亞和瑞士5國的數據。該數據庫最基礎的工作是由企業申報,再由各國環保機構審核通過,由歐洲環保局牽頭匯編而成的數據庫;美國的TRI數據庫由環保局(EPA)牽頭,規范指導企業數據的準備與提交;日本也是由環境省負責,經濟產業省聯合協作完成建立更新PRTR數據庫。包括PRTR數據庫技術、開發與更新以及制度體系在內的支撐,都是由政府主管部門牽頭,這樣主管部門有能力在摸清一個區域/國家環境底數的前提下統籌安排。PRTR數據庫的核心任務由化學污染物清單的申報門檻(種類的多少)、估算方法(數據庫的各項指標體系)、環境信息公開三方面組成,內容與程序都與政府主管部門的主要工作密切相關。
我國政府環境主管部門牽頭建立統一的PRTR數據庫的可能性。首先是在新法規框架里體現出環境主管部門進行數據庫建設的物質保障。《辦法》第四條規定環保主管部門應該健全企業環境信息公開制度,并把信息公開所需經費列入本部門行政經費預算。其次,由政府主管部門牽頭進行信息收集與整理,可以增加效率。因為企業與政府主管部門本來就有被監督與監督關系,政府主管部門上下級關系也很容易溝通。從我國的實踐來看,非政府主管部門收集企業環境信息與政府環境信息會有很多困難,如IPE“水污染地圖”作為全國范圍內統一的數據庫,除了物質保障,在信息收集過程中也會遇到企業、政府相關部門不配合的困難,造成“水污染地圖”數據庫信息完整性的嚴重不足。從國際經驗來看,應該由政府主管部門牽頭建立統一的PRTR數據庫,由公眾參與和輿論監督來進一步完善這一機制。
3公眾參與機制:從科學數據到公共決策
從環境科學數據到政府決策之間需要很多公眾參與的環節。加拿大環境社會學家約翰·漢尼根(John Hannigan)認為環境問題是經過法律和科學觀察以后才出現的,從認知到解釋性的科學環境主張轉變,就像一個“大家閨秀”的現身;要達成環境決策,需要一個“知識共同體”(Epistemic Communities),即“以知識為基礎”的公眾群體,這個共同體不僅影響對一個環境問題大小的認知,也可能影響解決方案、政策走向等 瑏瑣。新《環保法》第五章《信息公開和公眾參與》中強調公眾參與對企業信息公開、對政府環境信息公開、對于環境正義的作用。然而,作為輿論監督方的公眾需要向“以知識為基礎”的“知識共同體”轉化,才能夠更具有公眾參與的科學性,也進一步帶動公共決策的科學性。
知識共同體構建需要把抽象的環境科學知識轉化成大眾看得懂的信息。從美國TRI數據庫之公眾參與 瑏瑤形式來看,這些數據至少機制化地運用于媒體監督、學校教育、社區服務、公共衛生、政府參考、工商業責任、學術研究等公眾參與形式,以盡可能多地帶動公眾認知企業排放、轉移有害物與環境的關系。比如環保NGO的美國環保協會每年會發起“打分表”(Scorecard)系統,會定期對TRI中的數據進行分析匯總,幫助公眾更便捷地了解與自身息息相關的環境信息。公眾根據TRI數據庫也會直接參與公眾政策意見的表達,如遇到污染物排放表現差的企業,理性抗議不買其股票、不購買其商品等 瑏瑥;“避鄰運動”(Not in My Back Yard)也是公眾對周邊排污超標企業的一種理性反應,基于詳實信息公開基礎上的科學數據,有助于推動政府政策向更科學的方向發展。
目前來看,我國PRTR制度建設中,這一理性的公眾參與形式并不多見,重要的是我們缺少像TRI這樣一個統一的數據庫系統作為公眾參與的基礎。IPE作為民間團體,曾經開啟過各類公眾參與形式,如連續多年考察我國百余個城市政府污染源監管環境信息公開指數(PITI)的城市評價活動;發起對中國城市空氣質量信息公開指數(AQTI)的公眾參與活動;連續多期帶動公眾購買行為“綠色選擇倡議”;揭露企業排污損害公眾健康的“重金屬污染報告”等等。在企業、政府環境信息公開領域,對公眾環境科學與污染領域的重要知識起到普及作用。然而,這些公眾參與缺少企業、政府與公眾的多方主體聯合參與,缺少詳實、統一的數據庫系統,缺少科學的政策法律框架,一定程度地限制了其影響的范圍。因此,對我國PRTR制度建設來說,完善化學污染物清單的申報門檻是前提,統一數據庫各項申報指標估算的方法與收集是核心,環境信息公開與公眾參與是這一制度科學性的保障。有了這些機制性建設,跨國企業的環境信息公開問題就會得以很好的應對,國際經驗也證明了這一點。
注釋:
① 引入研究案例公司及其范圍說明。本文研究中所選取的在華跨國公司,標準屬于世界500強之內,按照《環境信息公開公開辦法(試行)》,自2008年5月1日即向公眾公開企業環境信息,在2008年5月1日至2009年5月1日之間,這些企業出現過向水中排放污染物超標而被環保部門網上公開過,并被國際環保組織綠色和平等反復調研與記錄在案。他們分別是殼牌(Shell)、威立雅(Veolia)、雀巢(Nescafe)、樂金(LG Corp)、摩托羅拉(Motorola)、普利司通(Bridgestone)、卡夫(Kraft)、電裝(Denso)和三星(Samsung)9家跨國公司,涉及10幾家工廠;其中三星電子有天津三星電子有限公司、蘇州三星電子有限公司2家工廠,其他都是1家在華工廠。新《環保法》《企業事業單位環境信息公開辦法》等實施以來,我們根據以前文獻的記錄,比之新法規出臺以來的實踐,時間跨度長達7年整,對跨國公司在我國境內企業環境信息公開展開研究,提出研究問題并分析原因。
② 參見《“沉默”的大多數企業污染物信息公開狀況調查》,《綠色和平》,2009年10月版。
③ 參見網絡http://prtreceuropaeu/FacilityLevelsaspx。
④ David Bennett,Richard Jennings,Successful Science Communication Telling It Like It I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p121
⑤ 《關于發布〈重點環境管理危險化學品目錄〉的通知》,環境保護部辦公廳,wwwzhbgovcn/gkml/hbb/bgt/201404/t20140409_270296htm,2014-4-3。
⑥ 于相毅、毛巖、孫錦業:《美日歐PRTR制度比較研究及對我國的啟示》,《環境科學與技術》,2015年第2期。
⑦ 歐盟有害物清單數據庫網址:http://prtreceuropaeu/pgAboutaspx。
⑧ Julian Cribb,Tjempaka Sari Hartomo,Sharing Knowledge A Guide to Effective Science Communication,Collingwood:CSIRO Publishing,2002,p38
⑨ 朱明剛:《甘肅蘭州自來水苯含量超標事件輿情分析》,人民網,http://yuqingpeoplecomcn/n/2014/0424/c210114-24939231html,2014-4-24。
⑩ 《中國化學品環境管理問題與戰略對策》,中國環境與發展國際合作委員會,wwwchinacomcn/tech/zhuanti/wyh/2008-02/19/content_10169330_6htm,2008-2-19。
(11)周毅:《人口與環境可持續發展》,《武漢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1期。
(12)《美國有毒物質排放清單再添16種化學物質》,全球塑膠網,2010年4月2日,www51placom。
(13)John Hannigan,Environmental Sociology(Second Edition),London:Routledge,2006,PP97-102
(14)The Toxics Release Inventory in Action:Media,Government,Business,Community and Academic Uses pf TRI Data,United States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July 2013
(15)[日]黑川哲志:《環境行政的法理與方法》,肖軍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8年版,第122頁。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設計學院環境新聞研究中心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潘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