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
唐毅 生于1964年4月,四川仁壽縣人,現供職于遂寧日報報業集團。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詩歌學會副會長。詩風沉郁優雅、圓融凝練,提倡極簡和寫實。曾獲遂寧市文藝精品獎、四川省記者文學獎、《人民文學》散文獎、中國當代詩歌獎(創作獎)。著有散文集《崇麗之城》、長篇小說《荷花塘》等多部。
那天我去市郊,看見田間一位婦人
她采集的藕像她的手腕一樣白
抬頭望我的那一眼
有些意味深長,像是笑問客從何來
從她的眼波里,我讀到了流年
就像看到藕會想起荷
想起曾經葉綠花紅的日子
已然恍如隔世,甚至懷疑記憶是否真實
一條碎石路兩相連接的小街
孤立于大山深處
一位裹紅頭巾的女子
僅露出一雙眼睛,打量著每一位過客
她在等什么呢?是有過約定
還是想要去山外
抑或就像這路邊小站
為一個毫不知情的遠方,等了許多年
有模有樣的一位美人
既在宮廷也在民間。但有她就有了一切土地、糧食和酒
還可以生養幾位安分守己的勇士
此即江山。并固若金湯
稻谷、麥子、玉米和紅辣椒堆砌的日子尚未老邁的后院
一杯薄酒,就讓一個冬天閑了下來
好就好在井水。能煮出一鍋好豆花的
一口水井,還可以釀出好酒
家常的味在風里
總是飄著一抹鄉情的影子
讓人想起屬于自己的井
屬于家鄉或異鄉不期而遇的一次重逢
無關甜蜜,無關咸淡
說不定還會想到較具體的一個人
我原本住在江之頭的
不知道是誰,牽動我的衣襟
也不是要隨波逐流
我的勇敢在于斷崖上的縱身一跳
于是我成了瀑
并把自己扮作一匹布的樣子
任觀覽的人指指點點
也許在他們眼里,我就是江山
真的,對傳說我從不懷疑
一只修行的金螺愛上一位淳樸的農民
她悄悄做下的可口飯菜
至今仍在湖畔老人的講述中,耐人尋味
我呢,只聞到一片稻花香
只見金螺姑娘仍在煙波里,往來濟世
人們當然會記得她的好
便把這一片湖和半島叫作了螺湖
把那些竹片串成一塊
我將安之若素,甚至用上看家的本領
也曾讀易韋編三絕
只是一覺醒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記是值得慶幸的
小篆、籀書、銘文……忘也是值得慶幸的我還將其淡若簡
卻又分明聽到——半記帛裂的聲音
一座平常的小院
該是若隱若現,像荷花時開時合
我也不知道惆悵的田園
有多少柳葉可以被婉轉成好聽的牧笛
但清茶和酒是一定有的
閑庭也有疏桐、蘋果、葫蘆或一樹梨或是一位卷簾人
在雨后的早晨,告訴我海棠依舊
所有的物都是天物
循環與再生。垃圾里的巡幸、翻撿
一位拾荒者的背簍里裝著城市的落日
閃耀的金,如一枚勛章
善拾者都是有心人
而荒年、荒月及荒日皆可以藉此度過
聽人說她的一個孩子還正上著大學
這樣的母親,我也有過
何時修來的福分?臥榻之側
漂亮的護士噓寒問暖
一點小小的痛
已不覺得。會否也是一種不可預知的福
按時吃藥,測體溫,接受詢問
又該打吊針了。透明的液體像一支部隊正在體內殺伐
唉!所謂敵人原來竟是自己
記得桃花源里的半天游歷
一位用葉片吹奏情歌的土家人坐在路邊路人紛紛停下腳步
循著歌聲,就仿佛看到了早年的愛情
只知道武陵人會捕魚
不料還會捕捉芳心。銜一片木葉在唇邊眼前便可以漾開一片桃林
這天籟之音,一種直接又間接的抵達
是的,我們都不是魚
但我看見魚在塘中散步、飛翔或者嬉戲就像上蒼看人間之種種
一切喜、一切悲,均各安天命
但我愿意看見所有平靜、歡喜
就像我常念蕓蕓眾生
遠離一切苦,一切處獲無礙,得一切安樂就像一群鯽魚游過江塞
一把舊椅子擺在小店里
漆色有些斑駁,像是等我認領已久
幾乎沒有討價還價
丟失的小木塊,也被認為是殘缺之美
洗去風塵,才認出它真正的舊模樣
有過的交集就到前世了
那時我著一襲藍衫
講課歸來,還得坐理家中的一些俗務
天空堆積如山的是晚云
也有河流、霧靄、深壑和魚鱗紋
水墨暈染的天然畫作
署名日光、云朵,應該還有風
而晚云下是萬家燈火
是一碧萬頃的湖波、棧道和帳篷
那一扇窗燈未開的
便是吾家。我是一位不思歸的游子
你只要甩甩長發,或淺淺一笑
我就知道完成一次邂逅了
可是當我們擦肩而過
也只是聽到,一些金爪菊在談論天氣
我是想那些長發能夠飄起來的
當然也希望這時不要有風
不要你笑意太過鋪張
但我只看見,一棵藍果樹在街邊獨立
每隔幾天,就會來一位種花的人
為辦公室的植物澆水
有時施肥和修枝亦一并進行
他總是輕手輕腳,輕到幾乎沒什么聲響
每一次想和他說上那么幾句
剛要張口,就只見一個有些佝僂的背影一位種花又租花的人
如此小心翼翼。可我不是植物呀
責任編輯 李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