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 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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饞嘴黃侃
文/李舒

名士們的風度,自魏晉以來,有許多常人不能理解之處:袒露肚皮也能討上媳婦的,一邊捉虱子一邊聊天的,喝著酒痛哭流涕的……
黃侃是中國最有影響力的國學大師,雖然他去世時不過50歲。那一年是1935年,之后數十年,學術上能超過黃侃的,實在寥寥。
黃侃很小的時候便已經出名。7歲給父親寫信,便作詩曰:“父作鹽梅令,家存淡泊風。調和天下計,杼軸任其空。”父親見信之后,驚訝不已,給朋友山西布政使王鼎丞看,王亦拍案叫絕,當場把女兒許配給黃侃。
作一首詩便得一個老婆,不知道是不是老婆來得實在太容易,黃侃之后的感情生活實在太豐富,倏忽50年,居然有9段婚姻。王氏發妻尚未下堂,他便用假名與黃紹蘭結婚,之后又與女學生同居,逼得黃紹蘭抑郁成瘋,自懸于梁。
看他的日記,卻實在很難指責他。因為他自己亦痛苦,“半夜醒,聞雨凄然,輾轉至曙”這樣的夜晚好像很多。痛父親之逝,痛母親之不能奉養,亦痛天下之蒼生。記得有一年去他的家鄉蘄州,江邊一條馬路被命名為“黃季剛路”,季剛是黃侃的字。當地人說,那時黃侃回鄉,走在此路間,手里拿著一支蠟燭。當時正是白天,別人問他為何如此,他說:“這天下太黑了。”
痛到極點,便放浪形骸,是為名士。日記里,他常去酒樓吃飯,僅僅1913年農歷六月一個月,就去吃了14次館子。他似乎不忌口,川菜、粵菜、閩菜、蘇菜、蘇州船菜、湖南菜、東洋菜、西洋菜,俄國菜、德國菜,一概不拒。吃到好吃的,他還會特別記一筆。
黃侃愛吃菜,多半還是為喝酒。不管是黃酒、茅臺、白蘭地,甚至糟醴、麥酒、啤酒,黃侃來者不拒。
黃侃愛喝酒,但酒量不好,日記里“大醉”“醉甚”“醉臥”之類記載,數不勝數。他也曾想過戒酒:“止酒,月費不貲,徒以費時益病,可恨也。”結果不到一年,他便被一款叫“蔻麗紗”的洋酒所迷倒。后來讀唐魯孫《湯婆子的種種》才知,所謂“蔻麗紗”,是“法國出品的一種婦女喝的甜酒,中文譯音叫口利沙……后來不知哪位聰明的人拿這種空酒瓶子灌上開水來代替湯婆子使用……”這便是今日所言之君度酒。
1935年3月23日,黃侃50歲。雖然才學天下知,但他并不曾有著作問世。老師章太炎一直催促他著書,他曾向老師保證,到50歲一定著書。于是,在壽宴上,章太炎便送了黃侃一副對聯:“韋編三絕今知命,黃絹初裁好著書。”章太炎這副對聯乃是希望弟子能盡快著書,黃侃一見,大驚失色,因為這聯語中有“絕、命、黃”三個字,覺得兆頭不好。
一語成讖,當年秋日,黃侃偕友游玩雞鳴寺,之后又大啖螃蟹賞菊,飲酒過度,導致胃血管破裂。10月3日,日記里留下他“晨腹不暢”的記載;到6日,已經“腹不適,膈滿腹脹,氣喘心搖,冷汗蒙頭而下”;7日,“晨起,吐瀉皆作黑色誕塊”。在生命的最后,他一直忙著批點《唐文粹續編》,家人囑咐他休息,他一邊吐血一邊嘆道:“我平生罵人殺書頭,毋令人罵我也。”8日,黃侃去世。
(李莞摘自《看天下》2015年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