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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的標底

2015-03-02 00:59:58劉益善
福建文學 2015年2期

劉益善

老三進屋時,項宗大和二老板禿子坐在方桌邊,正就著一碟花生米和一碟炒蠶豆喝酒。老三就自己拖了條長凳橫里坐了,搶過項宗大的酒碗,喝了一口。

酒是鄉釀酒廠釀的谷酒,純正醇香,口感不錯,沒兌過水的。

老三喊著:“大嫂大嫂,怎么用這樣的菜招呼客人? 莫太小氣了!”

項宗大的老婆應了一聲,說:“哪個曉得你個小短壽的來了,他們兩個賤貨只要花生米和蠶豆么!”

不一會,項宗大的老婆慧嫂端來一盤炒雞蛋和一盤鹵豬頭肉,放在桌上,嘴里叨著:“你們少灌點。還好意思,兩個月沒事情做,二十幾個大男人,那么點田又不夠種,還要娘兒們養著! 還不想辦法呀?”

二老板禿子咕了口酒,他的頭皮已經發亮了。“媽的,這些婆娘們沒良心,我們在外賺錢時,她們在家吃香喝辣的。我們才沒活做,她們就嫌棄我們了。”

“情況怎么樣,老三 ?”項宗大問。

“ 情況很不好! 狗日的二鄉長不吃這一套。”老三把黑提包往桌上一放,接著說:“他連這包看都不看,說什么你那標底咱們不談,回去對你們老大講,要想中這個標,非降低標底不可。”

“別人的標底是多少?”禿子問。

“我有個同學在面粉廠籌建小組里。據他私下告訴我,來搶這個標的建筑隊不少,但拿得下這個工程的,只有我項嶺和大塆兩個建筑隊。大塆的標底,可能是一百四十二萬元 。”

項宗大咕了口酒,噓了口氣,罵了句:“狗雜種,老子三萬元現金他看都不看。老二,算算賬。”

禿子摸了摸額頭,嘴里念叨,腦子里在默算著:“一幢廠房,一幢辦公加住宿的兩層樓,還有倉庫、廚房、廁所、圍墻,門衛小屋。一百四十二萬元,肖麻子他們能賺個屁,最多三四萬元錢。”

“肖麻子他媽的也是急紅了眼,三四萬元錢發工錢都緊巴巴的。還有額外花銷呢? 弟兄們干一場不賺幾個還成?”項宗大緊皺著眉頭,又喝了一大口酒。

“得要想法子老大,兩個月沒活干了,婆娘們都嫌了呢!”禿子愁著臉說。

“我們不能像肖麻子那樣搞。一百五十萬元的標底一分也不降,要不我們把這工程接下來沒意思。”

“人家不給你干呢!”老三喝了酒,就吃炒雞蛋和鹵豬頭肉。在項嶺建筑工程隊里,他位列老三。在家里弟兄排行,他也是老三。他能有老三這個位置,是因為他年輕,高中畢業,頭腦里點子多,嘴巴能說,是個公關型人物。

人稱二老板的禿子,會算賬,能管人,原來是大隊的會計。大隊改村后,他辭了職,投奔到項宗大手下。

項宗大是老板,能設計,懂工程技術,講義氣,有號召力,他的建筑隊二十幾號人,都是一個村里的,聽他的。

“二鄉長憑什么不給我們干? 他不給我們干,這個工程我們干定了。肖麻子他們干不了,趁他沒與肖麻子的建筑隊簽合同之機,我們要想辦法,拿下這個工程。”項宗大捏緊了拳,輕輕捶在桌上,把桌上酒碗和盤碟捶了一跳。

“有什么辦法? 有什么辦法? ”老三念叨著。

“就看你的水平了。一百五十萬,拿下這個工程,老三你這個智多星我就服了。”禿子用激將法。

“二哥,你再怎么說我都沒辦法。你的標底比人家高八萬元,人家他媽的吃多了,非得找你不可!”

“動動腦子嘛!”禿子跟上一句。

“這個腦子還是有個限度的,把腦殼摳破了也沒用。”

“老三,也別把門封死了,不是有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說嗎? 來,我們三個喝酒。”禿子端起了碗。

“不是春節過了才開工嗎? 二鄉長說過在除夕之前訂合同。還有將近十天呢,來得及,我們再想辦法。”項宗大端起酒碗說。

三人把酒碗碰得“當”地一響,一口干了。

老三干完了酒,把黑提包推給了禿子:“這三萬元沒動,我不能在這兒待著,我得要去想辦法。這當兒,每一點信息都很重要。”

“我說老三不是孬貨吧,你—定會成功的。”禿子笑著說。

老三跨出項宗大家的門,走了。

二鄉長叫張進先,是青林鄉副鄉長。張進先愛說:這事我說了算,咱青林鄉是鄉長第一,我第二。時間久了,大家就稱他二鄉長。

二鄉長四十多歲年紀,在青林鄉干了十來年,屬本鄉本土干部,為人有些固執,干事有些武斷。

鄉里搞開發,上項目,縣里新近批準他們上馬一個面粉加工廠,銀行貸款二百四十萬元作開發費。

鄉黨委經過研究決定,面粉加工廠由張進先負責籌建,選地皮,購設備,建廠房,全由他—個人說了算。

張進先在黨委會上拍了胸脯:“這面粉廠的事,建不好找我。保證三年盈利還貸。干得不好,這個副鄉長我不當了,辭職。”

地皮選好了,設備也在省城定購了。選擇哪個建筑隊建廠房,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二鄉長這幾天被各種各樣的建筑隊的頭領們包圍了。青林鄉各個村都有建筑隊,鄰鄉的建筑隊知道消息的,也找上門來。送煙酒,送冰箱彩電,送金戒指金項鏈,有的干脆送現金,一百元的票子一扎扎的。

二鄉長是多年的干部,曉得這些東西是不好拿的。拿的時候舒服,今后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那些東西能牽著你的鼻子走。二鄉長對送東西的,一律不接不看。你再羅嗦,跟你公開,你可就不好看了。

二鄉長決定:面粉廠修建工程實行公開招標。

各建筑隊報來標底。

目前稍微有些譜的,只有兩家。這兩家都是本鄉的。其余的建筑隊報的標底,離譜太遠了,不必考慮了。

這兩家一家是大塆建筑隊,頭兒是肖麻子,在縣城承建過幾個工程。肖麻子的標底是一百四十二萬元。另一家是項嶺建筑隊,頭兒是項宗大,也是建過些中小工程的。項宗大的標底為一百五十萬元。

二鄉長當然希望標底越低越好,但他還不忙于表態簽合同。讓他們再競爭一番,二鄉長希望通過兩家的競爭,能將標底再降低一點。他決定明天下午就把這標招了,春節之后就開工。離招標時間還有一天,不慌。

這幾天,仍然有不少建筑隊的公關人員找上門來,縣城的建筑公司也派來一個攻關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問她的標底,二百萬元。他立即把那女人打發走了。

各式各樣前來公關糾纏的人還是絡繹不絕。二鄉長不愿回家了。家里總有人等著他,開口說話,就是面粉廠工程,就是我這個建筑隊修過多少房子,速度快,質量好,張鄉長,這工程讓我們干,保證你不會吃虧。

問標底,沒有低于一百六十萬的。

二鄉長有些煩。他媽的,哪來這么多建筑隊? 村村有建筑隊,鄉鄉有建筑隊。有的建筑隊,從來人談話的那口氣,硬是連北京人民大會堂都能建。問他技術力量,媽的,只能建建鄉村農民的住房,建幢三層樓怕都拿不下,要價還云里霧里的高。

是下午四五點鐘的光景,二鄉長從鄉政府辦公室里出來,披著件黃色軍棉大衣,把手攏在袖子里。臘月間的天氣,待在屋子里尚不覺得,走到屋子外就有些冷了。

鄉政府里也有些冷清,干部們有的回家忙年去了,有的到聯系的村里收提留去了。二鄉長想,現在得找個地方混混。回家,他討厭那些建筑隊的頭兒和說客,再說即使沒這些人,家里呆著也沒多大個意思。

到鄉中學去看看。二鄉長一想到鄉中學,就有一種溫暖的感覺。他立即想到了胡香香老師。胡香香那銀盆般的面龐,高隆的胸脯和圓滾滾的屁股立即出現在他的面前。胡香香老師是縣城郊區人,師范畢業后分到青林鄉中學,曾經抽到鄉廣播站去當了一年的廣播員。胡香香胖,胖得好看,性格特別的開朗,見人笑口常開。

二鄉長是在胡香香在鄉廣播站當廣播員時,和她搞上的。二鄉長很少跟女人亂搞,可他見到胡香香那一剎那,就亂了心思。事情的經過很簡單,那晚二鄉長在鄉政府值班,其他鄉干部都回了家,只有廣播站里胡香香在。二鄉長就到廣播站里坐著和胡香香聊天。晚上十一點之后,他們兩人就聊到一個被子里睡了。那時胡香香已經結婚,丈夫在鄰縣一個三線工廠工作。和胡香香睡覺,二鄉長最難忘卻的感覺是:在這女人身上伏著,就像伏在一床暄被子上,很舒服。之后,二鄉長有機會,就和胡香香睡一覺。二鄉長來了,胡香香就接待,好久不來,胡香香也無怨言。他們的來往很自然,讓人看不出破綻,三四年了,沒有人發現他們的私情,胡香香在鄉廣播站干了一年,后來教育部門提意見,胡香香就又回到了鄉中學當老師。

二鄉長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鄉中學的門口。學校已經放了假,很安靜。胡香香估計也回了家,她一個人還待在這里干啥? 二鄉長想。胡香香結婚這么多年,仍然沒有孩子,一個人住一間宿舍,經常回城關郊區的家里去。

進不進去呢? 進去看看吧,既然來了。二鄉長望望四周沒人,就進了學校。前面一排是教學樓,門窗緊閉,空無一人。轉過教學樓,就是一幢兩層的教師宿舍。

天已經黑下來了,二鄉長抬頭看到胡香香那間房里有燈光,心里一喜,她沒走嘛,今天沒白來,但胡香香房間樓上的那房間里也有亮光。二鄉長就放輕了腳步,悄悄地走到胡香香的門口,敲響了房門。

胡香香開了房門,見是二鄉長,只“咦”了一聲,就把二鄉長放進屋里。

這一切,都被二樓一個剛從廁所解手出來的人看見了。

老三被他的高中同學、現在鄉中學當老師的張曉春叫來,和留在學校值班守校的兩個男老師一起,湊成一桌搓麻將,從中午開始到天黑,就老三一個人輸了。

“老三是老板,輸點沒關系。”三個人說。

“還老板呢,現在停工歇了業。”老三說著又打出一張臭牌,張曉春和了。

張曉春到廁所里解手,進屋時一手扣褲扣一手掩門,嘴里說:“二鄉長到我們學校來了。”

聽到二鄉長三字,老三神情一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了。他有種預感,今天他輸了點錢,卻要獲得點什么。

“再不能來了,這東西搓得嘩哩嘩啦響,被鄉長聽了不好。再說你們二位還得要回到崗位上去,值班室晚上不能沒人。”張曉春說。

“是真的,我們得走了!”兩個值班老師說。

“媽的,你們贏了錢,拍屁股就走哇?”老三不服氣。

“有本事明天再來嘛!”一個值班老師說。

“幾根毛,對你來說算個球!”張曉春讓兩個老師走了。

“哎,二鄉長到你們學校來干嗎? ”老三問。

“他三不知地來一回,在這里來找他的快樂唄!”張曉春朝老三神秘地眨眨眼。

果然有戲。老三裝作不相信的神態:“你又胡球扯,吃了飯沒事干,瞎編造的。他個當鄉長的,能在你這個破學校找樂子,我不相信。”

“這個你當然不相信啦,曉得這事的除了他們兩個人外,第三個就是我了,好幾年了呢!”

“跟誰呀?你們學校就找不出一個像模像樣的來,你騙別人可以,騙我不行。”

“胡香香! 暄暄的,雖說模樣不是很了不得,但還有點味的。這個事是說不清楚的,他們兩個就搞上了。”

“真的?”

“當然,他們現在就在樓下。”

“我不信?”

“你信就信,不信就拉倒,我憑什么要你一定相信! 告訴你,我親眼看見了,怎么樣?”張曉春懶得說了。

老三很快從張曉春提供的信息里看到一絲黎明的曙光,他媽的,這可是個寶貴的情報,甚至是一顆重磅炸彈。如果能有證據,把證據弄到手,二鄉長就只有挨炸的份兒了。

老三裝著不很在意的樣子,掏出煙,遞給張曉春一支,自己嘴里叼一支,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了個煙圈 :“肚子餓了嗎?”

“不餓。玩麻將還興餓肚子的! 你那點酒菜,留到10點鐘時再干吧! 我今天不是來陪你玩的嗎?”老三說。

“麻將也不能搓了,現在玩什么呢? 看電視吧!”

“電視有什么看頭,不開了。我們哥倆聊聊天不好嗎?”

“聊什么?”

“聊點稀奇事,比如說你是怎么發現二鄉長和胡香香有一手的?”老三說。

“怎么,你有興趣?”

“談什么興趣不興趣的,閑著還是閑著,聊點野棉花找樂子唄!”老三說。

“不說你不信,有多少人信這事?不是我親眼看見,我也不信。二鄉長平時咋咋呼呼的,可在這個事情上,沒聽人說他什么。哪曉得他跟胡香香有一手?

“胡香香是教生物的,鄉中學就她—個生物老師,她的那間辦公室和我的辦公室原本是一間屋子,后來用些柜子隔成兩間。我是教化學的,也就我一個人。我喜歡搞攝影,幾個錢都花在這方面了,這你是曉得的。我把我的那六個平方的辦公室,封得嚴嚴的,經常在里面沖片子,搞成了個暗室。別人也不到我那辦公室里去,我的課又不多,大部分時間消磨在暗室里。鄉中學有個好處,就是除了教課外,別人都不干涉你。所以我就一直不愿離開這個學校。本來我還可以調到更好一點的學校去的。但我在這里自由。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晚上,學校的老師有的看電影去了,有的回了附近的家,他們星期一早上才來。大約是10點鐘的樣子,我還呆在我的暗房里弄膠片。我想弄出幾幅好一點的攝影作品,參加省里的一個攝影比賽。我干得正起勁時,突然聽到走廊里有腳步聲傳來,輕輕的,似乎是兩個人的。我們那兩間小辦公室,在保管室的西邊角落里,平時去的人少。這么晚了,還有人來,是誰呢?我順手關了暗室里的小紅燈,外面根本就看不到我那屋里有亮光。腳步聲在我的辦公室門口停了一下,過了一會,隔壁胡香香的辦公室門打開了,腳步聲消失了,門關了。燈亮了,有壓低了的喁喁細語,聽出來是一男—女的聲音。我很好奇,也想弄清楚是誰,就湊到兩只柜子間,那里有個縫隙,透出了一絲亮光。我前面說過,我們那兩間小辦公室是用柜子隔開的,當然不可能隔得很嚴實。我貼著縫隙看過去,我看到二鄉長緊緊抱著胡香香,正沒頭沒臉地親。那個饞相,像是一百年沒見過女人一般。胡香香嗯嗯地呻吟著,軟在二鄉長懷里。一會,他們各自脫了衣服,胡香香一堆肥肉堆在二鄉長懷里,他們就抵著辦公桌干起來了。我就趕緊離了那縫隙,呆坐在小屋里,一動也不動,等到那邊的男女事干完了,出了屋子好久,我才悄悄地出了暗房。”

“嗨,老兄,你可是有艷遇呢,大飽眼福。這樣的事情怎讓你給碰上了。真的嗎?”老三笑著說。

“我他媽的無聊,再怎么也不會去編造這類玩意呀! 你以為碰上什么好事? 鄉里人認為遇上這事情倒霉。所以我那次苦心經營的幾張片子,參加攝影比賽,連個優秀都沒弄到,還不是我碰見了這對男女的好事!”

“他們的地點選得很好嘛!他們經常干么?”老三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

“反正二鄉長只要一到學校來,他們就會干這事。他不能白來呀,而且也不好經常來。我是碰到好幾次的。”

“那你說他今天來了,他們會不會干?”老三問。

“肯定會干。二鄉長這么晚來,他不干能甘心?”

“他們不會在你樓下干?”

“只要我們把房間里的燈亮著,而且我們一直在上面不停地走動,他們就不會在房間里干的。何況剛才那兩個值班的老師已到值班室里去了。我們這宿舍樓很惹眼。”

“我就看不到這好的事情啰!”老三很神往的樣子,嘆了口氣。

“你是不是很想見識見識?其實這又有什么好看的!”

“我是想看看平時一本正經的二鄉長,和胡香香這個胖娘們摟在—起的模樣。”老三完全顯出一種想惡作劇的神態。

“你真想看?”張曉春追了一句。

“真的想看。可惜你又沒什么法子!”老三有點失望的樣子。

“那好,我們今天就開個玩笑,他們樂,咱們哥倆也樂一樂。老三,你就在這樓上不斷地走動,我現在就到我那小屋里去藏起來。他們要不了一會就會去的。等他們干起來,我拍兩張片子你看一看。我的攝影水平你是曉得的吧!”張曉春說。

“要得要得,你快些準備吧!一定弄成。”

“沒問題,你就等著看好東西吧!”張曉春今天決定和他的老同學樂一樂。他提了照相機,再次叮囑老三要不斷地把樓板走得響些,然后就悄悄地溜出去了。

張曉春潛入到自己的辦公室,先開了小紅燈,把門關好,把柜子的那個縫隙找到,用手摳大了一點,然后把照相機的鏡頭對準了那個窟窿,把鏡頭拉長,作好了一切準備。

張曉春把燈關了,在黑暗里等著。

果不出所料,那兩個人的腳步聲傳來。開門。關門。開燈。兩人迫不及待地脫衣服,余下的情節就不用說了。當二鄉長和胡香香抵著桌子,把桌子弄得吱呀響時,張曉春在隔壁房里咔嚓咔嚓地按了兩下快門。那一對男女正在快樂的高潮之中。哪里聽到了這危險的咔嚓聲!

張曉春待那兩個人完了事,離開了房子后,才悄悄地開了小紅燈。把相機里的膠卷取了出來,當時就沖洗起來。

效果,是出奇的好,兩張黑白照片上,二鄉長把胡香香抵在桌子上,戰得難分難解。看著那神態,張曉春調皮地笑了。他完全沒認識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他只是開個玩笑。

張曉春把照片和膠片一齊裝在信封里,背著照相機回到寢室里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多鐘了。他看到老三還在屋里來回走動著,不禁啞然失笑。

“好了好了,再不要走動了吧,已經辦好了,你看個稀奇吧!”說完,張曉春把信封丟給老三。

老三把信封里的照片抽出來看了,不禁抱著張曉春哈哈大笑,連說:“有趣!有趣!”

看完照片,老三說:“沒吃晚飯哩,肚子餓得很,你去了這么久!”

“我得洗印出來讓你先睹為快呀!來,我們一起來熱菜喝酒。”

張曉春備有煤氣爐,兩人熱了菜,喝了酒,一個睡床,—個睡沙發,兩人呼呼地睡得特別香。

老三睡在張曉春的床上,張曉春自己睡沙發。其實老三這一夜睡得不安穩,但他裝成睡得特別香。老三很興奮張曉春拍的那兩張照片,不亞于給他提供了兩顆重磅炮彈。太好了,肖麻子,你的標底訂得再低,即使賠血本,也不如我這標底厲害。你的大塆建筑隊靠邊去吧,沒戲了。二鄉長,面對我的標底,你得乖乖地就范。你再固執再武斷,但你的固執與武斷是雞蛋,而我這個標底卻是石頭,不怕頭破血流,你就碰吧!

迷迷糊糊的,天朦朦亮,老三就翻身起床了。他穿好衣服,推了推張曉春:“曉春,我走了呀!”

張曉春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說:“你走吧,我今天下午回家,正月初二我來你家拜年。”

說完,又睡著了,他完全忘掉了昨夜的惡作劇。

老三把裝有底片和照片的信封揣在懷里,出了張曉春的房間,下了樓,朝樓下胡香香緊閉的房間看了一眼,邁開步子,離了鄉中學,快步朝項嶺村奔去。

懷里揣著那個小小的信封,比揣著十萬元錢都激動,老三越走越起勁。鄉中學離項嶺村七八里路,老三大半個小時就走到了,額上熱氣騰騰出了汗。

老三沒回家,直奔項宗大的家,敲響了緊閉的大門。

項宗大家還沒起床呢!老三把門敲得很急,邊敲邊喊:“宗大哥,快開門,我是老三呀!”

項宗大很快地起了身,披了衣服打開大門,見了汗流滿面的老三,立即板起了臉,說:

“老三,你昨天一天都沒露面,跑到哪里去了,到處找不到你。”

老三進了屋,說:“怎么啦大哥,有什么事?”

“還有什么事,急得火燒眉毛了。鄉里來了通知,說是今天下午就研究面粉廠的基建招標的事,是二鄉長昨天中午決定的。他們說,我們如果想奪標的話,今天下午就得把標底送去。你說急不急人。”項宗大邊說邊扣衣服扣子。

“大哥,不要急不要急,我拿到一個重要的東西了,這比任何標底都有力。我昨天就是去忙這個事去了,所以今天一早就趕回了。這個基建任務肯定歸我們了,你放心。”

“你說什么大話,你有個原子彈嗎?”項宗大說。

這時慧嫂也起來了。

老三說:“能不能叫大嫂去把二哥叫來?”

項宗大就對慧嫂說:“你去把禿子叫來,我們有重要事!”

“我給你們當傭人啦!”慧嫂嘮叨著出去叫禿子。

老三伸手從懷里拿出了個小信封,顫抖著遞給項宗大。

項宗大接過信封,有點不解地望著老三。

“你打開看看吧,大哥!”老三激動地說。

項宗大打開信封,掏出照片看了,臉立即變得蒼白起來,向老三:“這是真的嗎?你怎么搞到的?”

“這還有什么假不成!告訴你,這是現場拍攝的,而且就是昨天晚上。”老三的口氣顯得很自豪。

項宗大蒼白的臉立即變得通紅了。他高興地拍著老三的肩膀說:“太好了,太好了!老三,我的好兄弟,你立了大功了!你看看我,糊里糊涂的,還批評你呢!老三,你真了不得呀!”

這時二老板禿子匆匆地趕來了,項宗大立即把禿子和老三帶到里間屋,給禿子看了老三拿回的照片。

禿子先是不信,繼而大叫:“妙極了!妙極了!”

“這是個標底,這個標底我們今天上午就得想辦法送到二鄉長手里!”項宗大說。

“我們還只提一百五十萬元么? 或是再加一點! ”二老板禿子問。

“我看我們還只提一百五十萬元。這照片只是增加一點砝碼的重量,要不然我們就要變成訛詐了!”老三發表意見。

“算了,老三說的有道理,我們還是定一百五十萬元吧! 按這個報價把工程接下來,我們還是能賺一些的。錢是賺不盡的,心不能太黑。”項宗大說。

“那么,我馬上草擬個詳細預算,按一百五十萬元做,今天上午十點,我們就可以給二鄉長送標底了。”禿子馬上行動。

老三在這邊喊:“大嫂大嫂,做早飯吃呀,我的肚子餓了。”

“一早上就聽你喊,喊你個魂。還有功呀,沒你吃的。”慧嫂在廚房里說。

“當然有功啦,過了年我們就上馬大工程,免得你們這些婆娘在屋里嘮叨,嫌我們吃閑飯。”項宗大說。

“真的呀!”慧嫂從廚房里跑過來,說:“你們要吃什么?”

“金針蘑菇肉絲面!”老三笑著說。

“就你嘴巴饞。”慧嫂笑嗬嗬地進廚房去了。

項嶺建筑隊奪標鄉面粉廠的基建任務,變得十分的合情合理了。當二鄉長宣布項嶺建筑隊的標底一百五十萬元,面粉廠的基建任務由他們承擔時,大塆建筑隊的肖麻子不服。

肖麻子每個麻坑都漲得通紅,脖子也紅了一半,他說:“他們一百五十萬,我只要一百四十二萬,憑什么讓他們承建不讓我們承建? 這里面有名堂,不合理!”

“有什么名堂你查吧! 項嶺建筑隊的水平比你們高,他們建的工程得了幾個優秀,我們不僅要看標底,還要看建筑隊的技術。”二鄉長有點武斷地說完,招標結束。

肖麻子氣呼呼地走了,他是不知道上午那精彩的一幕的,他是失敗了。

上午十點鐘,項宗大帶著二老板禿子和老三,找到二鄉長家里。

二鄉長說:“三位有事嗎?”

“我們送標底來的!”項宗大說。

“標底今天下午在鄉政府交給我吧! 現在我不收!”

“在鄉政府不方便,現在交給你好。”禿子說。

“你要不看這個標底,你會后悔的!”老三說。

二鄉長看看三個人站著說話的模樣,疑惑地接過項宗大遞給他的大信封,打開了一疊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兩張照片。

二鄉長呆了,滿臉通紅,渾身打顫,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淌下來。過了好一會,他才將照片等物裝進信封。

項宗大說:“放心,照片我們只用這一次,底片我們會毀掉。”

“三位請坐請坐,我們好好談談。”二鄉長苦笑著說。

談判的結果,就是肖麻子下午聽到的結果。

小說人語:

二十年后,已是武漢建筑行業知名公司老總、全省知名助學企業家的項宗大,與我這個作家老鄉在一起喝酒時,喝高了點。他對我講了他和禿子還有老三當年創業的艱難,有很多故事,其中包括1994年的標底這件事。我說我要寫出來。他說可以。于是我就寫了。

責任編輯 石華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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