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9歲女孩的愛與報復

□　盈　月

一個9歲女孩的愛與報復

□盈月

2015年7月18日，離9歲女孩蕾蕾離開人世整整3個月。在西寧警方的幫助和安排下，筆者終于采訪到了蕾蕾的父母林立衡和李菁。和之前同事與親人描述的形象有天壤之別：資產千萬的林立衡看起來憔悴落魄，原本在同齡人眼中“逆生長”典范的李菁，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很多。

8歲女孩助父復婚，奈何媽媽有了新戀情

沒有父母不深愛自己的孩子，本文中的主人公蕾蕾，也有過非常幸福的童年時光。父親林立衡、母親李菁是人們眼里的幸福夫妻。然而2014年夏天，林立衡和李菁卻選擇了離婚。蕾蕾的撫養權歸媽媽，依舊住在一家三口曾經住的房子里，林立衡則搬到了自己的另一套住房里。蕾蕾無法接受父母離婚的現實，林立衡陪她過周末時，會告訴蕾蕾：“爸爸和媽媽一定會再在一起，你一定要幫爸爸喲!”他之所以如此說，是有原因的。

2003年7月，青海大學會計專業畢業的李菁留在西寧某公司工作。畢業后不久，她嫁給了大自己10歲、從事古董生意的林立衡。婚后的生活平靜幸福，一年后，李菁辭掉了工作，專心在家做全職太太。住進300平方米的大房子，出入有車，2006年，女兒蕾蕾出生后，林立衡對李菁更是疼愛有加。李菁成了同學和老鄉眼中的幸福典范。

但李菁也有苦衷，那就是公婆一直看不上自己。李菁為此跟林立衡鬧分手，但他說父母管不了他，這輩子就愛她一個，并精心籌備了盛大的婚禮。婚后李菁未能如公婆所愿生男孩，林立衡更是處處為妻子說話。

這更激起了公婆對李菁的不滿：不工作也罷了，還三天兩頭有窮親戚來。最開始，婆婆欺負自己了，李菁會跟林立衡告狀。但次數多了，他就抱怨：“你讓我怎么辦？她終歸是我媽!”久而久之，她就不再跟丈夫抱怨了。女兒上幼兒園后，李菁提出去丈夫公司上班，沒想到公公說：“上什么班？女兒上學了，你就在家陪婆婆打麻將，給我們做飯沏茶好了!”林立衡和父親意見一致：“我賺錢給你，你上班作甚？”

這時，離婚的念頭開始跳出來，但大多數人都覺得李菁矯情，離婚了，你還能找怎樣的男人？真正讓她下定決心離婚，是2014年7月，父母從鄉下帶了很多土特產送給親家。但婆婆卻大聲質問李菁的媽媽：“聽說你兒子快結婚了，來跟我們家立衡拿錢的吧？”頓了頓她對李菁說，“拿8000塊，多一分都沒有!”

即便受到這樣的屈辱，李菁的媽媽仍不讓她離婚。李菁哭著對媽媽說：“不離婚，我非得在這個家里憋屈死!”不久，李菁向林立衡提出離婚。林立衡百般挽留，她卻心意已決：“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偷偷帶孩子離開，讓你永遠見不到蕾蕾。”2014年7月，兩人辦理了離婚手續，女兒蕾蕾則歸李菁撫養。

林立衡不想離這個婚，但他覺得先讓父母消消氣，等過段時間再和李菁復婚。所以，趁和女兒在一起時，他總是說：“爸爸惹媽媽生氣了。等媽媽不生氣了，爸爸就和媽媽復婚!”蕾蕾喜不自禁，總是向爸爸保證：“我不讓其他叔叔和媽媽好!只讓她跟你結婚!”

女兒的“懂事”讓林立衡甚是欣慰。2014年9月，蕾蕾的8歲生日，她主動提出要爸爸來家里吃晚飯，李菁同意了。接到邀請的林立衡非常高興，中午1點就來到了李菁的家，帶著蛋糕，買了菜，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好菜。蕾蕾吃得特開心，邊吃邊講學校里的趣事。看著父母碰杯，她脫口而出：“爸爸媽媽，你們重新結婚吧!”

重新結婚？這是李菁從沒想過的。林立衡卻很高興，大聲鼓勵女兒：“蕾蕾真棒!媽媽那邊就交給你了!”2014年10月，蕾蕾“精心組織”父母帶她去游樂園玩，“一家”三口玩了一整天，趁送母女倆回家時，林立衡第一次向李菁提出復婚。李菁卻說:“我有男朋友了!即便沒有，也不可能跟你復合!”

李菁剛開始了一段新感情，對方叫鄭江。李菁離婚后加盟了一個服裝品牌，兩人因此結緣，漸漸發展成情侶關系。擔心女兒一時半會兒不能接受，兩人一直在外面約會。前妻談戀愛了，女兒卻沒向自己報告，林立衡忍不住抱怨女兒：“爸爸不是說好了要跟媽媽復婚的嗎？你怎么連她有男朋友了都不告訴我？”

得知女兒當爸爸的小特務，李菁又罵了一頓蕾蕾。把怨氣全撒在8歲女兒身上的兩個人哪里能想到：這樣的抱怨和指責，會讓8歲女兒的思維走進怪圈……

不敢再戀愛的離異母親

被埋怨的蕾蕾沒有在父母面前表現出異樣，李菁覺得也該讓她知道自己的新戀情了。2014年11月，她把鄭江帶回了家。鄭江給蕾蕾買了很多禮物，蕾蕾卻給了他一個下馬威。他一進門，她就摔門出去，一會兒又重新進屋“恐嚇”鄭江：“小心我爸爸來揍你!”女兒的表現，李菁早有準備。所以她也只是一笑而過。但是鄭江走的時候，蕾蕾來了一句：“王八蛋!”李菁氣得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挨打的蕾蕾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大聲控訴：“媽媽你不愛我了!”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打電話讓爸爸來接自己。見到爸爸后，蕾蕾告狀：“媽媽戀愛了!那個男人不上班，要跟媽媽一起開服裝店!”一心想跟前妻復婚的林立衡，聽到這個消息氣憤不已，馬上打電話給李菁：“你居然和一個無業游民在一起？當心被騙財騙色!”打電話時，蕾蕾就在身邊。而從那以后，她就稱鄭江為“騙子”。

采訪時，林立衡跟筆者說，當時氣急，沒考慮到女兒的感受，所以在她面前說了很多未曾謀面的鄭江的壞話：無業游民、騙人錢財，既不會對你媽媽好更不會對你好之類的。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蕾蕾把爸爸的話當了真。

林立衡為了證明自己的看法是對的，就找人去打聽，鄭江還真不是什么“好人”。和李菁同歲的他來自農村，離異，兩個兒子跟了前妻，中專學歷，沒有工作。這樣一個男人，有什么好的？但李菁卻覺得鄭江溫柔體貼，比林立衡好一萬倍。

其實時間長了，林立衡想和前妻復婚的心也沒當初那么強烈了。但為了女兒，他不希望她找個沒有工作的窮男人。見前妻不為所動，林立衡又慫恿女兒破壞她和鄭江的戀情。

與此同時，鄭江也花盡心思討好蕾蕾。即使蕾蕾不給自己好臉色，他也依然給她買玩具、零食，輔導她做作業。但她見到他就說：“趕快滾!不然我爸來揍你!”每次成功趕走鄭江后，蕾蕾就會邀功似的給林立衡打電話：“爸爸，我把那個騙子趕走了，耶!”林立衡馬上夸贊：“真棒!”

不希望前妻被騙財騙色的林立衡，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把女兒拖進了一個仇恨的深淵。

2015年1月的一個周末，得知蕾蕾去爸爸那里了，鄭江來到李菁家和她約會。兩人正吃著晚飯，蕾蕾突然回家了。說是在里屋做作業，但每隔3分鐘，蕾蕾就出來一次，問鄭江：“你怎么還不走？”見對方沒有說話，她又哭著罵道：“都是你，我媽媽都不愛我了!你這個騙子，就想騙我媽媽的錢!”

蕾蕾的這番話，讓一直忍受著的鄭江再也掛不住了。在此之前，就有人說他傍富婆。那一刻，他失去了理智，狠狠地在蕾蕾屁股上打了兩巴掌。從小到大沒挨過打的蕾蕾哭得昏天黑地，跑去給爸爸打電話告狀。雖然女兒過分，鄭江也不應該打她，李菁怒氣沖沖地把鄭江趕走了。

火速趕到的林立衡，氣沖沖地對李菁說，得變更女兒的監護權。聽到要跟爸爸過，蕾蕾急了，問李菁：“媽媽，你是不要我了嗎？”林立衡沒好氣地說：“你媽要戀愛，哪有時間管你？爸爸一個人，會專心專一陪你!”

林立衡把女兒帶回了家，回去的路上她說要在爸爸家住一個星期。但是第二天晚上，她就吵著要回媽媽那里。見父親不同意，她哭著說：“我不在家，那個騙子更會欺負媽媽的。”林立衡只好把女兒送到了李菁那里。

送女兒回家后，他主動和李菁達成一致：不再讓女兒摻和兩人的私事，每周都要抽出兩天時間陪女兒；各自戀愛、結婚，一定要找一個女兒完全接納的人。為了女兒，李菁正式和鄭江提出分手。

當著媽媽面跳樓的女兒：你可知道媽媽永遠最愛你

“騙子”不再來家里了，蕾蕾很高興，又開始繼續撮合父母復婚。2015年3月末的一天，蕾蕾再次自做主張，說媽媽要請爸爸來家里吃飯。但林立衡和李菁都沒想到的是，這竟然是一家三口最后的晚餐。林立衡永遠不會忘記：飯桌上，蕾蕾不停朝自己做鬼臉，一如他們婚姻幸福的最初；李菁也永遠記得，一直嫌棄自己做的飯不如姥姥好吃的女兒，那天一個勁兒夸她：“媽媽，你做的菜超好吃!”如果時光永遠停止在那一刻多好!

至少在8歲多的蕾蕾看來，這樣的情景，將會永遠上演，而父母也一定會重新相愛走到一起。但是，和李菁分手20多天后，鄭江乞求復合，每天短信、電話不停，各種浪漫招數讓李菁無法招架，最終，兩人又復合了。但為了不刺激女兒，兩人選擇在外面見面。

一次，因為李菁把手機丟了，半天聯系不到她的鄭江，忍不住給家里打了電話。恰好那天蕾蕾感冒休假在家接到了電話，她在電話里把鄭江大罵了一頓后，再次向爸爸告狀。聽女兒在電話里一口一個“騙子”，林立衡的心突然一震：女兒竟然還在做著撮合他和李菁復合的事兒，更可怕的是她因此變得極端、無禮和偏執。這樣下去怎么行？那個周末，林立衡把女兒接回家，語重心長地告訴她：“也許那個叔叔沒有那么壞，你嘗試和他處處好不好？”沒想到蕾蕾大哭道：“爸爸，你說他是騙子的!我要你和媽媽復婚!”

其實此時的林立衡，已經徹底放下了前妻，他也重新戀愛了。但吸取前妻的教訓，林立衡沒讓女兒知道自己也戀愛了。但精明的丫頭還是發現了蛛絲馬跡。在她出事后不久，林立衡發現了蕾蕾的日記：“爸爸也不愛我了，爸爸也被騙子迷上了……”

天知道這個小女孩心里怎么想？天知道父母各自重新找到“騙子”的生活，帶給她怎樣致命的打擊？

2015年4月初，李菁和鄭江合伙的服裝店即將開業，忙得團團轉的她，把母親從老家接來照看蕾蕾。4月18日是周末，下午3點，李菁準備出門，和鄭江一起去見一個從廣州來的服裝供應商。她安排蕾蕾在家寫作業，但女兒卻非要跟她一起去。見客戶帶著孩子不合適，何況一起去的還有鄭江，李菁當然不能同意。

蕾蕾一直哭，各種撒嬌耍賴。眼看著見面時間快到了，鄭江打來電話，問李菁到哪里了？拽著媽媽的蕾蕾，從電話里聽到了鄭江的聲音，情緒變得更加激動，見媽媽一心要出去，她跑到陽臺上大喊：“我不準你見那個騙子!你要去的話，我就跳下去!”這么小的孩子怎么會跳樓？李菁沒把女兒的話當回事，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別胡鬧，寶貝乖，媽媽真有急事，回來再和你說!”打開房門的瞬間，李菁聽到蕾蕾的尖叫：“媽媽!”等她反應過來，女兒已經踩上陽臺的板凳式花架，然后迅速推開窗戶，從9樓一躍而下。

李菁和母親瘋了一樣沖下樓，倒在血泊中的女兒早已沒了呼吸……稍后趕到的林立衡，哭著大喊：“蕾蕾啊，早知道有今天，我打死也不和你媽媽離婚……”

孩子的突然離開，帶給林立衡和李菁的打擊可以想象，他們各自和伴侶分了手，放下了手頭的生意。每天每夜，以淚洗面的他們，沒有再相互記恨責怪，而是都懊悔自己在離異后沒有真正做到一如既往地愛護、陪伴孩子。

2015年7月18日，接受采訪的林立衡和李菁向筆者提出了諸多疑問：“如何做合格的父母親，如何在夫妻緣盡后，還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要如何做，才能讓孩子覺得她在父母眼里最珍貴，不會用這么殘忍的方式來考驗父母？”

我們很難找到一個標準答案，但是卻可以借這個故事，再次重申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永遠不要把孩子牽扯到婚姻和愛情里來，永遠不要讓孩子來充當婚姻幸福的棋子和砝碼!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摘自《婚姻與家庭》2015年第9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