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涼拌粉

□吳邦國（江西）

王開是家私企的小老板，富二代。今天，他獨自一人徒步行走在這片他曾經(jīng)風(fēng)光捐過錢的災(zāi)區(qū)。

走了半天的泥巴路，早餐都沒吃的他已累得腰酸背痛，正是肚子有點餓的時候，發(fā)現(xiàn)前面三岔路口有家小吃店，他加快了腳步，上前一看，是家賣涼拌粉的。涼拌粉是當(dāng)?shù)匾淮笮〕裕兜篮茫?jīng)濟實惠，吃的人也多。要在平常，他不會去這樣的路邊小店吃涼拌粉，今天就顧不得許多了，他開口就叫道：“老板，一碗涼拌粉。”轉(zhuǎn)身他就在外面一桌子上坐了下來。可等了半天，不僅沒有服務(wù)員送涼拌粉過來，而且連個搭理他的人都沒有。哎，奇怪了。他轉(zhuǎn)頭沖著那個正在拌粉的胖大嫂說：“女老板，給我來一碗涼拌粉！”那胖大嫂沖他一笑，什么也沒說，拌了一碗粉端給了另一桌上的男子了。

見胖大嫂這服務(wù)態(tài)度，王開氣不打一處來，年輕氣盛的他老毛病又上來了，心想：鄉(xiāng)下這地方也看人上菜？他從兜里掏出了一張百元的鈔票朝那胖大嫂揚了揚，意思是說：“一百元一碗。”可那女人看了看他手上的鈔票，笑了笑什么也沒說，又拌了一碗粉給了同桌上的另外一個人。

見這胖大嫂還沒有理他，王開覺得很失面子了，心想：“這鄉(xiāng)野小地方的人怎么這樣……”于是，他又掏出了一張一百的，兩張合一塊叫道：“老板，兩碗涼拌粉！”

話音剛落，只見有個年輕人滿頭大汗地從外面跑了過來，打著手勢說：“哦哦哦……”說完就連忙拌粉去了。

王開把兩張百元鈔票往桌上一甩，撇了那胖大嫂一眼，心想：“這小店老板的胃口還真大……”

不一會，這年輕人笑嘻嘻地把一碗涼拌粉端了上來。

王開見他只端來一碗，便沒好聲地對他說：“兩碗！”見年輕人沒理會他，他又加大了聲音：“再來一碗！”

這時，只見那胖大嫂走了過來，對著小年輕打著手勢在說：“兩碗。”

年輕人明白了，“哦哦哦”地連連點頭，又拌粉去了。

就這一下，讓王開徹底驚愕了，原來這年輕人是個啞巴？接下來更讓他無語的是，那個胖大嫂吃完了粉后就與同桌的人離開了——原來他是把她當(dāng)成了女店老板，沒想到她也是來吃粉的顧客……

鬧出這樣的笑話，王開覺得自己太可笑了，好在這旁邊沒有認(rèn)識自己的人。吃完粉后，他忽見那胖女人又朝這里走來，他覺得自己無顏再見她了，匆匆把那兩百塊錢壓在了剛吃完粉的那只碗下，趕忙就離開了……

唉！這一切都怨他父親。雙休日，在城里待得好好的，偏要他來這災(zāi)區(qū)走一走，父親雖然嘮叨，可他的話他不敢不聽，他要他下來“向災(zāi)區(qū)人民學(xué)習(xí)”。這……具體學(xué)什么，父親也沒說。

王開心想，父親逼自己到災(zāi)區(qū)來，一定與上次那件事有關(guān)。

那是前幾個月，當(dāng)王開聽說這里遭了災(zāi)后，他直接就拿著幾萬現(xiàn)金來到了災(zāi)區(qū)，讓災(zāi)民在他面前排隊領(lǐng)錢，每人一百。呵呵，這下轟動可不小，聽說那隊排得有好幾里路長，什么人都來領(lǐng)，排隊他就給。有的人領(lǐng)了又到后面去排隊再領(lǐng)，邊排隊還邊說：“不領(lǐng)白不領(lǐng)。”后有很多不是災(zāi)區(qū)的人也來排隊了，弄得現(xiàn)場秩序混亂，還有人說政府的救災(zāi)機構(gòu)也應(yīng)該向他學(xué)習(xí)。對他此次捐錢人們也褒貶不一。有人說他開明，直呼其“王開明”；可有人說他這是讓錢燒的，顯擺，除了錢什么也沒有，儼然就是一個二愣子、愣頭青。

這次捐錢活動把王開弄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心里的確不是味道。外面議論紛紛，可父親卻什么也沒說，只是要他雙休日單獨徒步到災(zāi)區(qū)去走走，去向災(zāi)民學(xué)習(xí)。災(zāi)民有什么好學(xué)的？王開沒弄懂。心想，也許父親就是叫他來吃吃苦鍛煉鍛煉吧！

于是他一個人就來了，徒步。至此，唯一的感觸就是累，好得遇上了這家涼拌粉店，這下他真的感受到什么叫饑不擇食了。

吃了一點東西，他勁又上來了，又開始邊走邊看了。

走著走著，突然，他感到自己手上好像少了什么東西，一尋思琢磨，沒錯，少了一個包，而且是一只裝錢的包。仔細(xì)一想，里面應(yīng)該還有兩萬多塊錢和一些證件什么的。他就是剛剛在那家吃了涼拌粉，看來這包準(zhǔn)在那兒弄丟了，于是他又返回去。

包要是丟在了啞巴這個店里，啞巴會承認(rèn)嗎？他看啞巴那可憐、辛苦的樣子，這里面有兩萬多塊錢，要拿他賣這一塊五一碗的涼拌粉來說，他要賣多久才能賣到兩萬塊錢？

王開又來到了當(dāng)初吃涼拌粉的那張桌子上坐了下來。

啞巴見他又來了，笑嘻嘻地迎了上來，用手比劃道：“你還要吃涼拌粉？”王開望著他搖搖頭。啞巴見他不吃涼拌粉，馬上“咿哩哇啦”地說著什么，接著，他笑著從口袋里掏出了兩百塊錢遞到了他面前。

王開問：“什么意思？”啞巴比劃著說：“這錢是你的。”王開明白了，馬上比劃著說：“這是剛剛吃涼拌粉的錢。”啞巴笑了，比劃道：“涼拌粉，兩碗才三塊錢。”王開說：“不，說了兩百就兩百。”啞巴怎么也不要，后來，他找回了一百九十七元給他。王開把那錢放在了桌子上，心想：“這個精明的啞巴，是不是撿到了那個兩萬的大頭，故意拿出這兩百塊錢在掩人耳目，以示自己的清白？”

不一會，啞巴比劃道：“我有事要走了，你要吃涼拌粉就自己動手。”

“自己動手……”王開有些懵了。

啞巴一走，這小店里就沒有人了。王開里外看了看，覺得這啞巴開店很有意思，人離開了，涼拌粉還怎么賣？還有這東西也不怕有人偷？

正當(dāng)王開在看稀奇時，那個吃涼拌粉的胖大嫂帶著幾個人又來了。她一來也不客氣，又自己拌起了涼拌粉……

王開越看越覺得奇怪，后見那幾個人吃完后，自動地掏出錢來在那胖大嫂的指點下放進(jìn)了一個不顯眼的紙盒子里。王開這才發(fā)現(xiàn)，有一塊硬紙牌斜掛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上面寫有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人不在，吃粉請自己動手

嘿嘿，有意思，可以說這是王開今天徒步災(zāi)區(qū)看到的最有意思的一件事。他只在書本上學(xué)過“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沒想到這鄉(xiāng)下還有這樣的自助店。人的相處什么時候能到這種境界，那離共產(chǎn)主義也不遠(yuǎn)了。

陡然，他看到了桌子上啞巴找還給他的那一百九十七塊錢。這時，王開對這個不起眼的啞巴有些肅然起敬了。正當(dāng)他起身要走時，又發(fā)現(xiàn)那胖大嫂拎著一只包朝他走了過來。

這個時候他眼睛愣住了，因為他看到胖大嫂手上拎的那個包與自己遺失掉的那個包一模一樣。莫不是她撿到了自己的包？要不就是她也有這樣一個包……王開正揣摩著，只見那胖大嫂把包放在了他的面前：“這是你的包吧？”

“是我的……”王開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是是是，是我的包，我正在找它呢！沒想到你撿到了，謝謝你的拾金不昧！”

“拾金不昧？”胖大嫂一笑，把包遞給了他：“看看少了什么沒有？”

“不可能吧！這里民風(fēng)這么好……”王開心里是這么想，可當(dāng)他打開了包一看，他驚呆了，包里什么也沒少，唯一少的就是錢，一分錢沒有。王開想了想問：“你撿到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

胖大嫂說：“不，我撿到的時候里面有錢，有兩萬多塊錢。”

“有錢？”王開被胖大嫂的坦率驚愕了：“那……錢呢？”

“我先借你這錢用了一下。”

“先借我這錢用了一下？”王開一愣，不知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笑道：“什么意思？”

胖大嫂說：“實話跟你說吧，那兩萬塊錢被我捐掉了！”

“被你捐掉了？”王開更是大吃一驚：“一會兒借一會兒捐的，你到底是要干嗎？”

胖大嫂笑著說：“先借后捐。如你不同意就是借，如同意就是我代你捐。”

王開更奇怪了：“你代我捐掉了？捐給誰了？”

“啞巴，就是這個啞巴。”

“這個啞巴……”王開此時的嘴張開成一個“O”字，還真像一個啞巴。

見他這個樣子，胖大嫂故意笑著說：“你不是赫赫有名的捐錢大使嗎？”

“捐錢大使……”乍一聽這話，王開總覺得是那樣的逆耳，想了想，他疑惑地問：“你……認(rèn)識我？”

“怎么不認(rèn)識？”胖大嫂說：“在山那邊，只要排隊，每人發(fā)一百，是你吧？”

“哦哦哦……”不知咋的，此時的王開一聽這話覺得臉上有些泛紅，好像自己做錯了什么似的。他連連點著頭，轉(zhuǎn)移話題說：“捐了好、捐了好。可這是怎么一回事，你總應(yīng)該告訴我吧？”

聽了胖大嫂一席話，王開才知曉，原來這啞巴是村里最貧困的，家里就是他與母親二人相依為命。災(zāi)后，雖然有政府的救助，可母親因病一直臥床不起，天天要錢買藥，這對啞巴來說是雪上加霜。那天，有人告訴他，說城里有個王老板在山那邊排隊發(fā)錢，要他去把家里的特殊情況告訴王老板，他肯定會給錢。誰知啞巴聽后笑了笑，他哪里也沒有去，只是在村里找了幾個老鄉(xiāng)，在三岔路口給自己搭了個窩棚，他就在這里賣起了涼拌粉。陡然間，啞巴在村里人當(dāng)中成了一條漢子。見他一個男人要照顧母親又要擺攤賣涼拌粉，胖大嫂就抽空來這里幫他。

聽了胖大嫂的敘述，王開連夸她：“捐得好、捐得好！”

話音剛落，只見啞巴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咿哩哇啦”地來到胖大嫂面前，把兩疊錢往胖大嫂手上塞去。

“你……這是干什么？”胖大嫂急著比劃著在說：“你母親看病不是急著要錢用嗎？”

啞巴比劃著說：“不是我的錢，不能要。”

胖大嫂問：“不是你的錢，不能要？誰說的？”

啞巴比劃著回答：“我媽。”

胖大嫂指著王開比劃著說：“這錢也不是我的，是他的，王老板的，是王老板可憐你們，捐給你的。”

啞巴“咿哩哇啦”地不知在說些什么，漲得滿臉通紅，把那錢又塞給了王開，比劃著說：“母親從小就告訴我們，不是自己的錢不能要。”

正在這時，有一大群小學(xué)生說說笑笑地朝這里走來，只見胖大嫂對啞巴說：“你看，學(xué)校的學(xué)生們都來你這兒吃涼拌粉了！”

啞巴一見臉上樂開了花，與胖大嫂一道給學(xué)生們拌粉去了。

“一碗涼拌粉！”

“一碗涼拌粉！”

學(xué)生有坐著吃的，有站著吃的，還有蹲著吃的。吃完后，學(xué)生們一個個都很自覺的把錢扔進(jìn)了那個紙盒子里。

人來了一撥又一撥……

此時的王開深深的被這場面感染了。他知道，學(xué)生們都來這里吃涼拌粉，明顯的是在悄悄地幫助啞巴，這也算是一種捐助，這種手拉手心連心的捐助更富有人情味，比其他形式的捐助更能喚起人心、更能凝聚一種力量。

王開終于明白了父親叫自己來災(zāi)區(qū)的目的了。就一碗涼拌粉，讓他看到了災(zāi)民們的價值觀，他也知道自己以后該做什么、該如何去做了。

這時，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對不起，我剛剛是給你開玩笑的。確實是這啞巴母親急需錢上醫(yī)院……”

王開一回頭，見是胖大嫂，他也樂了，笑著說：“謝謝你，太謝謝你了！你這個玩笑開得好，讓我看到了災(zāi)區(qū)人們心中的價值是什么。”

轉(zhuǎn)眼，王開也參加到了為學(xué)生們拌粉的行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