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筱艷
名字的問題
東西不是一件東西。
是一個人。
他就是我。我是一個小學生,男的。有不少人說我是帥哥級小男生。可是我媽媽不喜歡這種說法,她認為男人不應該靠臉皮吃飯。好吧,我其實長得很一般。我的全名叫艾東西,是我爸爸給起的名。
媽媽一開始很不喜歡這個名字。
“這算個什么名字呢?”媽媽說,“太怪了,以后我兒子上學了,會被小朋友笑話的。”我很同意,因為被人笑,是一個巨大的、嚴重得不得了的問題。
“這個名字怎么不好?簡直太好了!好極了!是天才才能起出來的好名字!”我爸爸說。
我爸爸他還說:“我原本是打算要四個小孩的,分別叫:東西、南北、前后、左右。”
“要是有第五個小孩呢?”媽媽問。
“那就叫‘中間!”爸爸得意地說。
反正我爸爸跟我媽媽經常為了我的名字吵來吵去,吵來吵去。
他們倆總是喜歡因為一個奇怪的問題進行奇怪的爭論,大概他們認為這樣做很浪漫。
他們爭論時發出的聲音也很特別,爸爸的聲音又低又沉,媽媽的聲音又細又尖。
我們老師說,為了沒有意義的事爭來爭去是無聊的行為。所以有的時候,我的爸爸跟媽媽是有點兒無聊的。我不是說他們的壞話,是說真心話。我們老師說,寫文章要寫真心話,假里假氣就不要寫了。我覺得老師說得很對,我們班有的女生就喜歡在文章里寫一些假里假氣的話,老師要是讀她們的作文,我全身的汗毛就排隊立正。
“這怎么是沒有意義的事呢?”媽媽總是這樣說,“一個人的名字要跟隨他一輩子,是最有意義的啦。”
“可是名字已經這樣了,你們又不會給我改名字,那你們再說來說去就沒有意義了,就無聊了。”我這樣說。
爸爸媽媽都不吱聲了,大概他們覺得我的話也挺有道理的。
他們雖然經常為了我的名字進行爭論,可是真的沒有想過要給我改個名字。
世界上比東西這個名字更奇怪的名字太多太多了,比如說有個小孩子就叫咚嗆。
齊咚嗆,聽起來像敲鑼打鼓,簡直笑死人。
還有人叫范統,有人叫秦壽。
我有個同學叫子騰,這個名字本來沒有什么,聽起來還挺文雅的,像電視劇里英俊的男主角的名字,就是那種被一堆女孩子喜歡,他還特別為難不曉得怎么辦才好的男主角。可惜的是,子騰他爸爸偏偏姓杜。
我估計杜子騰的爸爸大約叫杜拉希。
據說還有一個音樂老師叫管風琴。
據說還有一個體育老師叫劉亞林。
據說還有一個燒鍋爐的大叔叫吳煙梅。
這些奇怪的名字,都是我的一位大朋友講出來安慰我的。他是我的忘年交,就是說,雖然我們年齡不一樣大,但是很要好,特別有共同語言。
他是一個真正的帥哥,是一個老師,是一個多么會安慰人的老師啊,難怪所有人都喜歡死他了。我們全校人都喜歡死他了,他就是我一、二年級時的班主任和語文老師——綠綠老師。
經過他的安慰,我現在挺喜歡自己的名字,叫起來脆生生的,也比較好寫。
我們班上還有一位同學,竟然叫瞿瀚勛,每一次寫自己的名字他總是愁眉苦臉的,常常一邊寫名字一邊嘰嘰咕咕地抱怨:憑什么他叫那么簡單的名字,給我起這么難寫的名字?這么難寫!不公平不公平!
這個“他”不是別人,就是他爸爸,他爸爸叫一平,瞿一平!
你看,他爸多偏心自己,給自己起這么好寫的名字,給兒子就起那么難寫的。
不過,人生就是不公平的,小孩的人生特別不公平!誰叫我們是小孩呢?什么人都可以隨便安排我們。他們說:“你叫這個名字吧。”我們就只好叫這個名字。“你上學去吧。”我們就只好上學去。“你練鋼琴吧。”我們就只好練鋼琴。“你學英文吧。”我們就只好學英文。
好吧,我不抱怨了。
抱怨多了沒有意義,反正生活還是要繼續。
這本書寫的是有關我的事情。不過不是我寫的,我寫的就叫自傳了,哪有這么年輕就寫自傳的呢,對吧?
而且,我一天到晚要寫日記啦、周記啦、讀書筆記啦,偶爾表現不好有可能還要寫檢查,實在不想再寫什么了,寫故事、小說什么的,那種事情還是讓作家去做吧。
兩個死黨
人都需要朋友,人與人之間成為朋友的理由有很多。
比如,艾東西覺得綠綠老師這個人,帥,脾氣好,這是兩個了不得的優點,而綠綠老師覺得艾東西帥、好玩、天真善良。所以艾東西跟綠綠老師成了忘年交,特別要好。
艾東西還有兩個好朋友,說起他們成為死黨的原因,咳咳咳—
還是從頭說起。
一年級的時候,剛開學一星期,艾東西就出名了,因為全班同學都知道了,艾東西是老師家的小孩,他媽媽就在這所學校里教書。
艾東西同學出名的第二個原因是,他的名字實在是奇怪,全班頭一回聽到時便哈哈大笑,馬上有一個人叫:“那你有沒有一個弟弟叫南北啊?”
聲音又粗又響,后來艾東西才知道,說這句話的是孔吉祥。
有孔吉祥開頭,所有的小朋友都興奮地加入了猜想艾東西兄弟姐妹名字的活動中。
有的說,可能他有一個姐姐叫“什么”,湊在一起就叫“什么東西”,有個從三歲起就在課外班學英語的小朋友還來了句:“Whats this?”(這是什么東西?)還有的猜,他可能有一個哥哥叫“中間”,他們兄弟姐妹在一起就是“東南西北加中間”。
艾東西又氣又囧,恨不得咬孔吉祥一口。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坐在座位上磨牙。
幸好,班主任綠綠老師阻止了大家的討論,還說,要尊重別人的姓名。
孔吉祥一下課就說:“你看,老師總是包庇老師家的小孩兒的,這么好笑的名字,都不許我們笑,我就是要笑,哈—哈—哈—”endprint
可事情還沒完,沒過兩天,又發生了更可怕的一件事。
這就要說到東西的媽媽了。
艾東西的媽媽叫簡小易,艾東西的爸爸曾經說過,這個名字,意思是又簡單又容易,一聽這個人就沒有什么水平。
媽媽馬上就反駁說:“你的名字好嗎?好嗎?聽起來好白癡哦!”
東西的爸爸叫艾紅旗。
艾紅旗說:“我覺得我的名字非常的好!好得不得了!聽起來氣勢磅礴,震耳欲聾!”
簡小易女士就不說話了,但是她會從鼻子里撲幾股冷氣,表示不屑。
用鼻子撲冷氣是簡小易女士常用的一種情感表達方式,還有一種她常用的方式就是使用大量的成語來說話。她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有點兒喜怒無常。高興的時候,她總是親親熱熱地叫艾東西:寶貝西,心肝西;不高興的時候就會叫艾東西:臭臭西;發怒的時候就會叫他狗屎西。
有一天,艾東西在媽媽辦公室寫作業的時候,東摸摸西摸摸想找點兒好吃的,結果把媽媽的咖啡打翻了,潑在媽媽剛剛打印出來的教案上!媽媽氣得叫道:“你這個狗屎西!看你干的好事!為了吃東西你真是不擇手段,窮兇極惡,是可忍孰不可忍!”
東西被罵得灰頭土臉的。最慘的是,第二天,他一進教室就聽見有人喊:“哈—狗屎西來啰!”
還有人叫:“哈啰—密斯特狗屎西。好啊油!”
東西被驚得下巴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艾東西一直是一個想得開的小孩,他并不反對媽媽叫自己狗屎西,他認為自己即便是狗屎,也是一坨很不錯的狗屎。
可是這并不代表他愿意除了媽媽以外的人也叫他“狗屎西”啊!
東西驚慌失措地去找他的綠綠老師,顫抖著聲音問:“奇怪,他們怎么知道我筆名的?”
綠綠老師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有點兒像笑可是又有點兒像哭,雙肩直抖,半天才說:“這個不叫筆名,咳咳,叫外號。”東西說:“反正我要想盡一切辦法要同學們忘記這個名字。你說有什么辦法呢?”
綠綠老師想了想說:“我幫你跟大家說一說吧。”
東西也想了想:“還是算了吧,要不同學們會說你包庇我。”
綠綠老師認真地看了東西一眼,親熱地捏捏他的臉,說:“好的,你自己想辦法解決。”
可有什么好辦法呢?東西苦惱了好多天,什么辦法也沒想出來,大家倒是越叫越歡了。他們到底是怎么知道這個筆名外號的啊?東西想不明白。
大家連吃午飯的時候都會這樣叫東西。突然,有一個聲音響起:“狗屎西怎么啦?我覺得這個外號很好玩,很特別!我喜歡!”
東西循聲望去,是一個男生,他看上去好—圓!
圓圓的頭,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鼻頭,連嘴都是圓的。
東西忽地想起老師介紹過,班上有一個小朋友叫袁元,可東西一直沒把名字與人對上號,這會兒他想:難道這個就是袁元?跟他的名字好相配哦!
這個果然就是袁元,因為他自己介紹說:“我也有一個外號,我媽高興的時候叫我‘香老元,生氣的時候叫我‘臭老元,發怒的時候就叫我‘狗屎老元。”
說得全班都大笑起來。
東西立刻就喜歡上了老元。
有的時候,喜歡一個人是一瞬間就決定的事啊,討厭一個人好像也是一瞬間就決定的事,東西想。
東西跟老元成為好朋友是因為名字,而東西跟另一個死黨丁一棋的友誼則起源于一件不起眼的小東西:鞋套!
東西他們學校有很漂亮的電腦教室和音樂教室,這些教室都鋪著木地板,光可鑒人,漂亮是漂亮,但也麻煩,每個去這些教室上課的學生都要穿上鞋套,布的、塑料的都可以。每回上課時,電腦老師或是音樂老師,都會站在教室門口充當門衛,“穿上鞋套”,他們對每一個進教室的人都這樣說,說了三遍五遍之后就會簡略成“鞋套”,好像進教室的不是一個一個小孩,而是一只一只鞋套。
你想,一只一只鞋套排隊進去學電腦操作,學唱歌,簡直要笑破人的肚皮。
每一回,都有幾個小朋友會忘記帶鞋套,于是被老師嚴肅地擋在教室外面。當然最后老師會允許你脫了鞋進教室,可是得罰寫檢查一篇!
孔吉祥是經常不帶鞋套的,當他遵老師的命,脫下鞋走進教室后,所有的人都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這味道有點兒像臭咸魚,又有點兒像臭豆腐,還有點兒像有人放了一個屁。這味道越來越濃越來越怪,只聽得啪啪啪,原本在教室的角落里得意揚揚地飛來飛去的蚊子一家,都被這股味道熏得落到地上,“壯烈犧牲”。這股神奇的強力味道就來自于孔吉祥的腳丫!
從這以后,音樂老師就不允許任何人脫鞋進教室了,因為會“污染空氣”,一個人的腳臭已經殺死了可憐的蚊子一家,要是三個五個十個八個的臭腳丫一齊散發出味道來,那一定會使方圓一百米之內寸草不生,片甲不留!
凡不穿鞋套者,去班主任老師處報到,不準進音樂教室。
這個可怕的命令剛剛頒布的第二天,艾東西就發現,自己把鞋套丟家里了。
悲劇啊!東西想,這事兒還不能讓媽媽知道,要不她一定會大發雷霆,比寫檢查還可怕。
艾東西挨著墻邊兒,一步一蹭地往音樂教室挪,耳邊,上課鈴聲突然炸響。
有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東西身邊:“你怎么不進教室,你是不是沒帶鞋套?”東西回頭一看,是班上的丁一棋,小個頭的一棋,頭發短得跟小和尚差不多的一棋。
東西苦著臉嗯了一聲。
唰—唰—只見一棋痛快地從自己的腳上把鞋套扯下來,遞給東西:“喏,給你用!”
東西大吃一驚:“我用了你的,你怎么辦?”
“小和尚”一棋抓抓他貼著頭皮的發茬說:“不知道哎—”
“那我不能用你的,會害你受罰的。”東西說。
一棋又抓抓頭,突然想起了什么,渾身上下東摸摸,西掏掏,竟然掏出兩只小塑料袋,套在自己的腳上,扎緊,這下子,艾東西和丁一棋都有鞋套了,兩個人勾肩搭背地進了教室。
過了兩天,這一次,是上電腦課。哎喲喂,教電腦的小徐老師是個男的,他的脾氣可不大好,他長得又高,臉頰上全是青青的胡茬,要是再虎起臉,夠叫人心驚膽戰的。不過東西這回可不緊張,他帶來了一副嶄新的布鞋套,為了不忘記帶上鞋套,他早上剛起床就把鞋套塞進書包,心想這可算是萬事大吉了吧。上學路上,不曉得為什么,東西總覺得有什么事給忘了,摸了摸書包里的鞋套,在的呀,那是什么忘了呢?快走到學校時才想起,原來忘記洗臉了!
不過東西無所謂,反正老師又不會來檢查他的臉皮。
東西優哉游哉地往電腦教室去,突然聽見一棋的聲音:“呀—”東西趕緊問:“你怎么啦?是不是忘記帶鞋套了?”
這回輪到一棋苦著臉了:“完了,徐大大要發火了!”徐大大是一棋給小徐老師起的外號,因為他看起來很巨大。
唰—唰—東西毫不猶豫地扯下自己腳上的布鞋套遞給一棋:“喏,你用!”
一棋不好意思了:“不行,我用了你怎么辦?”
東西也抓頭發,大概抓頭發能促進大腦細胞的運作,東西馬上就想出一個兩全齊美的好辦法。
唰—唰—他扯下了自己胳膊上套著的護袖,遞給一棋:“用這個代替!”
結果,這一天回家,媽媽發現艾東西的護袖臟臟的,上頭還有鞋印兒,東西把事情說給媽媽聽,媽媽笑得前仰后合,說:“虧你想得出來,挺妙!”
東西覺得,媽媽大多數時候挺可愛的。
就這樣,艾東西有了兩個好朋友:袁元和丁一棋。
好朋友是什么呢?好朋友就是,別人都說你不好,但是他說你好。
好朋友就是,在你需要鞋套的時候,唰—唰—他把自己的給你。
【未完待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