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冰心
[摘要]祝由書禁科為元代醫學十科之一。本文通過對元文獻的梳理考證,認為元代醫學開設此科的原因有二:歷史繼承因素和社會現實因素。它的存在是歷史的延續,但更重要的是社會現實的反映和要求。
[關鍵詞]元代醫學,祝由書禁,《千金翼方》
[中圖分類號]K24[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0457-6241(2009)08-0090-07
元代醫學開始分為十三科,分別為大方脈科、小方脈科、風科、雜科、產科、眼科、口齒科、咽喉科、正骨科、金瘡腫科、針灸科、祝由科及禁科。大德九年五月合為十科,即“大方脈雜醫科、小方脈科、風科、產科兼婦人雜病科、眼科、口齒兼咽喉科、正骨兼金瘡科、瘡腫科、針灸科及祝由書禁科等十科。
關于元代祝由書禁科,已有一些學者在他們的著作或文章中有所論述。這些學者在論述元祝由書禁科時,都不曾涉及一個問題,即此科存在的歷史和社會原因。本文擬對這個問題做一嘗試性研究,以求教于方家。
一、“祝由書禁”存在的歷史繼承因素
古人迷信,以符咒之具,用祈禱、祭祀之法趕走病魔、驅逐鬼神病因,以達到治療疾病、保護自己及親人的目的。由此,巫術便產生了。巫,是上古時期的一種職業,專門負責祈禱、祭祀、符咒等。何休所注的《春秋公羊傳·隱公四年》是這樣解釋“巫”的:“巫者,事鬼神禱解,以治病、祝福者也。”可見,“巫”的工作和任務是治病和為人請福。巫和醫的關系非常密切。“醫”的一個異體字作“毉”,從“巫”,說明醫巫以前是一樣的。《廣雅·釋詁》云:“醫,巫也。”醫屬于天官,而巫和祝則由春官掌管。西周時期已產生了醫、巫、祝的分業制度。祝由只是巫術第一種責任(治病)的承擔者。正如陳高華先生所認為的“祝由書禁,實際上就是巫術和法術的變種”。
祝由一詞最早見于《素問》。“黃帝問曰:‘余聞古之治病,惟其移情變氣,可祝由已。今世治病,毒藥治其內,鋮石治其外,或愈或不愈,何也?歧伯對曰:‘往古人居禽獸之間,動作以避寒,陰居以避暑,內無眷慕之累,外無伸官之形。此恬儋之世,邪不能深入也。故毒藥不能治其內,鋮石不能治其外,故可移精祝由而已。”唐王冰注:“祝說病由,不勞鋮石耳已。”馬王堆出土的帛書竹簡《五十二病方》《雜禁方》中也有祝由術的相關記載。如“傷者血出,祝曰:“男子竭,女子酨。五畫地口之。”說明古人很早就采用祝由術治病了,而且有了祝由一詞。我們對“祝由”一詞中的“祝”字容易理解,但關于“由”爭議卻不小。也就是說,古人在采用此法治病時,到底在祝什么?我們僅從字面上看,祝由應是一個動賓詞組,“病者向天‘祝(祝告、祝說)其‘由(病由)”。即“由”是指“致人病的原因、緣故”。醫生都經常無法搞清楚的“病因”,病人或施術者怎么可能“告訴天”呢?王輝認為:“祝由”不是一個動賓詞組。“由”和“祝”一樣,是動詞。“由”字,不是后人改“繇”為“由”,就是后人訛“古”為“由”。他認為古人以符咒治病,只是詛咒病魔,而絕無述說致病緣由之事。通過對古人“祝由”治病案例的分析,我們似可驗證王輝觀點的正確性。前文所引的“傷者血出,祝日:‘男子竭,女子哉。五畫地口之”。是一段治外傷出血的祝辭,其大意為:對患者念咒語:“男人出血停止,女人血流斷截。畫地五遍并唾之。”(口為原文脫一字,應為唾)。馬王堆出土的帛書竹簡《五十二病方》《雜禁方》中關于祝由術治病另一條的內容為:“以月晦日之丘井有水者,以敝帚掃疣二七,祝曰‘今日月晦,掃疣北。人帚水中。”此乃用祝由法治療疣病的過程的記載。大意為:要求患者在月末最后一天到山坡上有水的井邊,用破爛的掃帚在長疣處掃十四次,并祝日“今天已到月末,我把你掃走”,然后將用過的掃帚扔進井中。分析這兩個案例,我們發現古人在實施祝由治病時沒有“述說或告知”病由,只是愿望把病魔趕走。元代關于祝由法治病的記載不少,但實施者也只是渴望趕走病魔,并無述說、告知病由之意。如陶明元(陶宗儀之父)就曾因其母患病而采取了這種方法。“明元母病心痛,痛則拍張跳躅,齒床簣衾褥,號叫以紓苦楚。歲瀕死者六七發,醫莫能愈。明元每掏心嚼舌,以代母痛。一日,危甚,計無所出,走禱玄武前日:“剴股割肝,非先王禮,在法當禁,某非不知也。今事急矣,敢犯死取一臠為湯劑,神而有靈,疾庶幾其瘳。”禱畢,即引刀砍下……從中可知,為救其母,陶明元最后準備采取的是“割肉作湯劑以禱神靈”的祝由術,沒有向神靈等述說其母之病由的舉動和想法。古人得病時只想著怎樣使“病魔”盡快祛除。一般不會去考慮病因的。病愈后可能再想為何會得此病,總結經驗。關于這個心理特點,元人王實云:“予惟世之患疾者不思致病之源,惟祈速效以紓目前之急,而不慮其他日喪生之禍。其為醫者亦惟務近效,用劫劑以邀近利……”由此可見,元人得病時的心理與我們今人大致一樣,那就是盡快讓“病魔”從身體上離開。正因為如此,祝由之術才符合人之心理。才得以在社會生活中流行。
隋朝已經設有咒禁博士一職。“高祖授門下省設咒禁博士2人。咒禁博士的職責是教授學生各種民間驅邪去病的手勢、身法、步法、及苻篆咒語等。唐襲隋制,不僅有咒禁博士,還專門開設有咒禁科,據《舊唐書·職官志》載:“咒禁博士一人(從九品下),咒禁師二人,咒禁工八人,咒禁生十人。咒禁博士掌教咒禁生以咒禁除邪魅之厲者。”學生學習的祛除邪魅病魔的咒禁方法有五種,即:存思、禹部、營目、掌決、手印。教學前,學生先禁食葷血,齋戒于壇場,然后接收博士的授課。修業時間最長為九年。其內容大多和迷信妖邪之術相關,但也不乏氣功、心理等科學療法。
宋代此科叫做書禁,屬于瘍科之一種。元承唐宋之制,此科仍為“書禁”。書禁一詞很好理解,但書禁中的“書”是何意,令人費解。我認為,“書禁”以“禁”為重心,或者,書禁本身只是“禁”而已,因為它原來名“禁科”,與祝由合并為一科后,祝由本身就含有豐富的“咒”的成分,故改“咒”字為它。之所以改“咒”字為“書”,是取“書寫符篆以治病之意”,因當時采用此祝由書禁法為人治病時,往往是將一些有神秘意義文字、圖案書寫在木板、紙張、布帛或其他器物之上,以達祛除病魔之目的。宋時將金賅、咒禁、傷折合為一科,說明“咒”和“禁”蘭時都是小科。元朝的統治者為蒙古人。蒙古人經常騎馬打仗,作戰者極易受傷,故蒙古人的骨科及外科較為發達。所以,元代的醫學把金鏃(外科)和正骨(骨科,即宋時的傷折科)合并為“正骨兼金瘡科”,把剩下的書禁科與祝由合為一科。之所以這樣做,一是太醫院看到了金鏃和正骨兩者密切關系,從今天來看,這比宋代醫學的分科要科學許多。二是祝由和禁科都是小科,且兩者很相似。這也顯示出祝由和咒禁術在當時醫學中地位不高、影響力不大,至少在政府醫學管理者眼里是這樣的,這和宋
朝太醫局的做法如出一轍。元代醫學的很多方面都是宋金醫學的延續和繼承。如太醫院、惠民藥局的設置、分科考試等。祝由書禁科也是其中繼承者之一,只是名稱稍有不同而已。
元代醫學之所以繼承歷史悠久的祝由咒禁術,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除了迷信、不科學、甚至危害人之性命的內容外,祝由術中還含有不少科學的、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東西。對祝由術的內容仔細分析,我們可以認為:它實際上是心理療法、體育療法、氣功療法的濫觴。祝由術能治病的原因,一是心理暗示作用。通過咒禁術有可能卸掉患者的精神負擔,使患者內心感到輕松,從而引發生理方面的良性變化,這和我們今天常用的心理療法本質是一致的。《千金翼方·禁經》明文“不得與不信人行禁”。如果患者不信“鬼神”,心理定式不存在,就達不到通過暗示、安慰,改善病人精神狀態,從而間接地調整患者人體機能的作用。二是氣功療法作用。馬王堆出土的帛書咒禁條文中出現頻率很高的“吹”“噴吹”“閉氣”等字樣。“噴”和“閉氣”就是調整呼吸之用語。《玉篇》《集韻》對“吹”的解釋是“呼氣也,吐氣也”。《千金翼方·禁經》將氣功最古老的呼吸術式之一的“六字訣”(吹、呼、呵、噓、嘻、咽)納入其中,顯示出孫思邈對咒禁法中氣功醫療價值的重視。三是體育鍛煉作用。如“禹步”。馬王堆出土帛書中多次提及的“禹步”,實際上是一種類似今天華爾茲舞步(俗稱三步舞)的活動身體的步法。《玉函秘典》解釋禹步的動作為:“閉氣,先前左足,次前右足,以左足并右足,為三步也。”筆者統計,《千金翼方·禁經》中提到采用禹步的咒禁法有十幾次。祝由師領著患者一起走“禹步”,也就是在進行一定的體育鍛煉。另外,《千金翼方·禁經》中還明確記載了巫師“用氣急療”“唾熱病以冷氣,唾冷病以熱氣(唾即吐)”及用藥幫助治病的方法,說明祝由師不僅通過咒禁法治病,有時也采取一些醫療方法,“子蛇、尺八蛇、土蟒蛇、沙虱、毒到蛇、白蝎蛇、罔蛇、蟒蛇。上八種蛇,人著者須藥治。咒曰:……”孫思邈告訴世人,若中了子蛇等八種蛇毒,必須先用藥治,然后再咒禁。所以,孫氏認為咒禁術和醫療手段是相容并行的。《元典章》和《通至條格》中記載的祝由書禁科所習科目都是《素問》一部,《千金翼方》二卷,《圣濟總錄》三卷。其中的《千金翼方》在其他九科中都不要求。即在醫學十科中,太醫院僅要求祝由書禁一科課習《千金翼方》中的兩卷,而這兩卷正是專門講咒禁術的第29和第30卷——禁經22篇。細讀《千金翼方》之“禁經22篇”,可知,雖然其中大多數咒禁法都是迷信、自欺欺人的荒唐做法,但也對身體無明顯危害,只是浪費時間和精力、白給祝由師一份報酬,有時耽誤病情而已。“日出東方,乍赤乍黃,南斗主瘡,北斗主血,一唾斷血,再唾愈瘡,青衣怒土,卻血千里,急急如律令”,“以呵之三七遍,然后禁之。日出東方,赤如紫陽,兒子目痛,父母心傷,吾口一唾,明見四方,百藥千治,不如吾湯,若唾唾汝,汝眼毒消亡,急急如律令”。前一段是有關如何止血的咒令,后一段是講治眼痛的,都與治病無益,但與人身體也無害。在當時醫療條件落后,很多疾病根本無法治愈的情況下,咒禁法畢竟提供給患者一種心理上的希望和安慰,它理所當然地受到不少人的青睞。這是元醫學能夠開設祝由書禁科的一個不應忽視的社會因素。
考察中國醫學史,我們發現,從馬王堆出土之帛書,到隋唐時巢元方《諸病源候論》、孫思邈《千金要方》《千金翼方》、王燾的《外臺秘要》,再到唐以后的大量方書,祝由書禁與其他各種醫療方法一直并存。因此,對“祝由書禁”進行歷史解讀,我們可以得到這樣的結論:祝由書禁科在元代的存在有其歷史必然性。事實上,在中國古代醫學史中,此科一直延續到清初才被廢除,但民間流行依舊。
二、祝由書禁科存在的社會現實背景
元代祝由書禁科能夠在官方醫學教育體制中存在,除了歷史原因外,更為重要的是當時的社會醫療狀況、醫學教育及其管理為它的存在提供了可能性。
(一)社會醫療狀況的反映
元人看病方式通常有三種:一是請醫生,二是由親戚朋友幫助治療或自救,三是行祝由術。由于當時的醫學還不發達,或因各種條件所限(例如把脈局限性、假藥等),造成通過前兩種方式無法治愈疾病,人們便選擇找巫醫或自行祝由禁術,以趕走依附在患者身上的病魔。久而久之,日積月累,這種治病方式便成為社會中一種重要的治病手段,以致有些人信巫不信醫。醫學家朱震亨在其名著《格致余論》中記有一事。“金氏婦”患病,“言語失倫”,朱震亨認為:“此非邪,但與補脾清熱導痰,數日當自安。”可是“其家不信,邀數巫者噴水而咒之,旬余乃死”。對此現象,時人揭僎斯深有感慨。他說:“楚俗信巫不信醫,自三代以來為然,今為甚。……醫之道既久不甚于巫,雖有良醫卻不得施其用,以成其名,而學者日以怠,故或曠數郡求一良醫不可致。”有些地方巫者比醫者還多。至正二年時的海寧州就是如此。“俾醫學正胡某,陰陽學錄許某,率其籍于醫者三十家,籍于陰陽者三百家,合錢若干緡,購民田若干畝有畸,載以兩青冊,留其一于州,而以其一并券書藏于學”。隸屬醫學正胡某的醫者僅三十家,而陰陽者卻有三百家。而這三百家愿為三皇廟捐錢,說明他們可能是從事祝由術的。元人文集、筆記、元曲雜劇、醫書、考古文書甚至正史中記載了大量使用祝由書禁法治病的案例。
1東平府汶上縣田改住為母治病,于冬月里赤身臥冰之上“乞照驗事”。田改柱為治母病,赤身伏在冬天的冰上,以禱告其母病去。此行為后被尚書省禁止。
2張旺舅,安豐霍丘人。“……母病,伏枕數月,旺舅無貲命醫,惟日夜痛哭,禮天求代,未及痊愈”。張旺舅因無錢請醫為母看病。便向天禱告愿以已之身代受母之病。不久,其母病愈。
3“延祐乙卯冬,平江常熟之支塘里民朱良吉者,母錢氏,年六十余,病將死,良吉沐浴禱天,以刀剖胸,割取心肉一臠,煮粥以飲母,母食粥而病愈”。朱良吉用割胸肉熬粥禱天之法救母,最后母愈,他自己卻“就榻不可起”。最后,鄰居們又“命真觀道士馬碧潭者醮告神明,祈陰祐之”。為救他命,鄰人又實施了祝由禁法。早在至元三年十月,元政府就下令禁止“割肝剜眼臠臂胃以行孝悌”,而朱良吉割胸救母一事卻發生在49年后的1315年。它折射出當時元人祝由法雄厚的社會基礎。
4“癸未春,鄉友錢憲維遘疾,彌留變成虛瘵,體熱嗽紅,日寢加劇。其內外親戚遑遑憂慼,巫禱臼夕在門,罔有奏功,最后延先生洽之,勢雖危。尚有可療之理,乃用降火調血之劑,服數帖而后,用生氣補虛之劑,服倍于先,而疾勢漸平。因戒以禁忌服食之要,然后與之以滋陰健胃之劑,又數帖。前后診治調理兩月而后起”。1343年春,錢憲維病重,巫師整天對其施祝由術,沒有效果,最后請潘仁仲來治,兩月痊愈。
5為使母親病愈,蔡順“對天禱告,愿將己壽,
減一半與母親”。他的孝行最終感動了上天,在寒冬之氣降生桑葚,其母因食之而病愈。
6甲寅年,忽必烈的斡耳朵中,一個名叫丑斯兀閩的人“發狂亂棄醫而走”。先由“巫師禱之,不愈而反劇”,忽必烈命羅天益用中醫醫術將其治愈。
7黑城出上文書中編號F137:W2記有“眼目昏暗、腰腳殘疾頭面帶破、脾胃受疾”的咒禁治療;F14:W2則記有如何生男孩的祝由術。
8“延塔塔兒巫者治疾不效而卒,執巫者殺之”。
上面所引相關史料,反映出當時社會中的醫療狀況:祝由書禁之法在元代是被廣大民眾普遍接受的一種治療手段。由于行祝由之法治病十分常見,有些地方甚至還專門設置有祝由科提領,以管理眾多的咒禁師。雖然政府曾下文禁止某些咒禁行為,但所起作用有限。
(二)醫學教育和醫學管理的結果
相對于宋金等前代,元代醫學教育的確有所提高和發展,但事實上,元醫學教育的質量還是很差的。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不重視學校建設
元政府很早就建立了醫學校(三皇廟)。《元典章》中關于醫學校設置的時間是中統三年。《元史》載“世祖中統二年夏五月,太醫院使王猷言:‘醫學久廢,后進無所師授。竊恐朝廷一時取人,學非其傳,為害甚大。乃遣副使王安仁授以金牌,往諸路設立醫學。……”歐陽周在《中國元代教育史》第三章中依據的是《元史》卷八十一《選舉志一》,認為元醫學學校設置的具體時間是中統二年(1261年)。陳高華則依據《元典章》的記載人為是中統三年。其實,早在中統二年之前,醫學校就已經設立了。“太醫王某諧初曰:懷州孝感坊舊有三皇廟五間,蓋壬子歲,州醫學教授趙元、張淵、管勾張嗣興所創也,迄今四十年矣”。壬子歲是1252年,即南宋淳祐十二年。即蒙哥汗在位的第二年。在很多元人看來,醫學校不僅早有建立,而且范圍極廣,顯示出政府對醫學校的重視。元文人揭傒斯云:“國朝始詔天下郡縣皆立廟,以醫者主祠,建學、置吏、設教,一視孔子廟學。”即使很多偏遠地區亦有醫學校。負責管轄蒙古高原地區的嶺北行省,也設置了醫學校,不少文人以此來盛贊政府對三皇廟學的重視:“國家之制,自國都至于郡邑,無有遠邇,守令有司之所,皆得建廟,通祀三皇,而醫者主之,蓋為生民立命之至意也。”“皇元新制,路、府、州、縣醫學立三皇廟,視儒學孔子廟等,可謂不忘三圣人之功德也已。”“……立三皇只能祭者,獨醫巫兩入耳。我朝欽崇效祀,舉秩廢禮,大都小邑,皆廟三皇……”事實真如虞集、吳澄、胡祗通所贊揚的那樣嗎?查閱元文獻,我們發現這樣一個事實:大批三皇廟學很晚才得以建立,而且大多是由地方官與民眾共捐己資,民出其力,政府既很少出資,也不出力。“定海邑隸慶元,為郡重鎮,海外眾番所觀聽,廟宇獨缺。有司每當祀事,即縣聽屬為壇,置方明焉。吏民循襲以為故常,牲具弗蠲,裸薦無節,神用弗饗。至元再改元之第三歲在丁丑夏六月……”定海這樣一個重鎮,直到元至元之第三歲丁丑夏(1337年)才建立三皇廟,而且還是“捐俸緡以為之倡,內而寮吏,外而諸司庶職,下而士民之好義愿助更費者,翕然而應……”即官吏和百姓共捐資才建成。慈溪的情況和定海相似。“慈溪為四明屬邑,至元戊子,教諭桂起予始買民居建學,因陋就簡。延祐甲寅,邑長烏馬爾鼎新禮殿,門廡規模粗備,而門徑迂隘弗稱。至元后甲戌,浙東僉憲文晦李公行部至縣,亟命貿地辟徑術,立欞星門,巍然改觀。越六年庚辰冬十月,憲使柳莊暢公按部至學,顧俎豆弗完,講習無所,乃喟然曰:器不備則歲祀不能成,堂不構則肄業不能明,詎非先務之急乎?于是邑長也里不花君、主簿李君汝干、典使張紹組、金文信捐俸創建講堂,補鑄祭器,既成,俾傳心屬文以記之……”至元戊子(1288年),慈溪醫學校由教諭桂起子買民居草創,延祐甲寅(1314年),邑長烏馬爾進行簡單裝修,直到1334年,才由眾人捐俸得以建成。涇、宜黃兩縣亦如此。“涇,壯邑也。先是,民售私室,就簡為廟祀,則遣吏代事,歲久益弊,支撐以存名而已。延祐五年,山東益都蘇濟來尹,大懼弗稱,乃柞嚴荊,乃拓北垌,乃經乃營……廟學計以間二十有四,檁百有二十。以功始戊午冬,訖已未秋,不越年廟成……”涇這個大縣,直到延祐五年(1318年)才建成三皇廟學。“宜黃縣儒學重修孔子廟,甲于諸邑,而醫學三皇之廟無其所,每歲春秋,設主于廢社之屋以行禮。延祐元年,資陽史君薦為宰,政治明敏,民用丕誠,乃及神祀。以三皇祠宇未備,慨然曰:是豈所以尊古圣、欽上制哉。于是慤意興造,辟廢社之壇以為基,伐官山之木以為材,人樂助其費,身樂親其勞。三年二月,禮殿成。又一月,左右廡內外門成,不數月而功畢”。宜黃縣的孔子廟(儒學)甲于諸郡,而醫學三皇之廟無其所,直到延祐元年(1314年)才以“人樂助其費,身樂親其勞”的方式建成,醫學地位之低可見一斑。潮州郡三皇廟毀于大火十五年,不得重建。昌國州醫學建于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常熟州三皇廟遲建于延祐四年(1317年)。浦江縣的三皇廟學一直到至順三年(1332年)才開始捐資籌建,第二年方落成。前衛的三皇廟學肇建于后至元二年(1336年),而這時離元朝滅亡已經不遠了。慈溪、定海、涇、常熟等重鎮都是如此,其他地方的情況可想而知。因此,虞集、吳澄等人所云“自國都至于郡邑,無有遠邇,守令有司之所,皆得建廟”,“路、府、州、縣醫學立三皇廟,視儒學孔子廟”等,顯然是對政府的溢美之詞,不足為信。
元代很多三皇廟學的條件極其簡陋。“至元乙酉,上司聲明興學之令,始于其側創草舍四楹,為講授之所”。1285年,定陶為響應上面命令,以草舍作學堂,直到38年后的:1323年(癸亥年)始得以重建。衛輝路三皇廟“位置迫隘,規制卑陋,不足以妥靈揭虔為神明觀”;平江路“三皇祠之始建,因陋就簡,神樓數瓦下,盥薦弗嚴”;定興縣“陋祠于野,瀆神孰甚焉”;潭郡于元三皇廟“地隘宇摧,甚不稱。所以揭虔妥靈,而業醫之師生,夙暮誦習,依以無所”叫;永豐縣“永豐自大德庚子始建廟,至是兩星終已敝陋,出入委巷”;嘉定州?風雨穿漏,凜乎將壓,門廡傾圮,論堂湫隘,象設弗嚴,器用不具”。上列諸條只是相關史料之典型,顯示出政府對醫學校的態度。學校的物資條件如此這般,培養大批合格醫生的基本條件已不具備。
2醫學管理不善
客觀地講,元政府對醫學學官(教師)、學員的管理還是比較嚴格的。主要表現在:
第一,建立了嚴格的醫學學官考核制度。我們從《元典章》的記載(元貞二年七月,即1296年)可以得到以下幾點認識:一、醫學學官三年考核一次,“若經三年之外者,別無定奪”。即醫學學官必須在三年內參加考核,不能“遠行舊題”。二、官方組織考試。“官降題目內”,教授作醫義三道、法制一道,學正課醫義二道、法制一道,送到太醫院考核。“不依
官降題目或遠行舊題或自意立題”者為不合格。三、“文理相應,治法允當”,才能提升。即“從教諭學錄學正到教授”,要試四遍叫。講課不合格者要受到處罰。“各處學校若有大小生員在學,而訓誨無法,課講魯莽,茍應故事者,初次,教授罰俸半月,正錄各罰中統鈔五兩;再次,教授罰俸一月,正錄各罰中統鈔七兩;三次,教授正錄取招別議,仍各標注過名,提調官初次罰俸十曰,再次半月,三次一月”。
第二,實行師生“連帶”制,即醫學學生的質量和學官的獎懲掛鉤。這在儒學管理中是沒有的。《通制條格》載:“大德八年十月,中書省湖廣行省咨:湖南道廉訪司申訓誨醫生等事,禮部移準太醫院關,如準所言允當。都省準擬。各處應設學校大小學生,今后不令坐齋隸業。有名無實者,初次,教授罰俸一月,正錄各罰中統鈔七兩;再次,教授罰俸兩月,正錄視前例倍罰,三次,教授正錄取招別議,仍各標注過名,其提調官視教官例減等,初次罰俸半月,再次一月,三次兩月。”《元典章》中也有同樣的記載。如果學生畢業出去獲得了行醫資格,若在醫療過程中發生事故,也要“連帶”學官。“提舉教授等官訓誡失宜,禁約不到,亦行究治。”政府規定很嚴,實際隋況如何?大德九年(1305年),平陽路澤州知州王祐曾上言“竊聞為世切務,惟醫與刑。今各路雖有醫學,亦系有名無實。……”同年湖南的一份有關醫學的報告更能說明問題。“各處學校因循茍且,不能奉承‘朝廷旨意,月試既未舉行,課義亦皆魯莽,朔望一來,茍圖塞責,講解勿問,視為虛文。群居終日,即不明岐黃之書……教官正錄,尸素備員,淺見寡聞,不能訓誨,循習廢惰,致無成功……”顯然,政府雖然對醫學教授等教官制定了嚴格的管理制度,但實際教育效果很不理想。不理想的教育效果主要反映在兩個方面:其一,醫生素質低,庸醫泛濫。我們從元代方志、文集、筆記中可以發現大量的庸醫記載來印證這個事實。金元四大名醫之一的朱震亨,五個親人死于庸醫之藥。醫學教授李君之父被庸醫治死。府吏林澤為之侄,產子后病,差點毀于庸醫之手,幸遇良醫鄒文彥才得救。“茶商李,富人也,啖馬肉過多,腹脹。眾醫以大黃、巴豆制之,轉劇。”項昕(抱一翁)來診,說眾醫之法‘誤矣。項采用它法,使之病去”。“方惟益患消渴,眾醫以為腎虛水竭,津不能上升,合附子大丸服之。既服,渴甚。舊有目疾,兼作。其人素豐肥,因是頓瘦損”。胖乎乎的方惟益竟被一群庸醫整得干瘦如材柴,久未發作的眼病也被他們“治”得復發了。倉惶中請來良醫攖寧生,才得以病去。“趙氏子病傷寒余十日,身熱而人靜,兩手脈盡伏,俚醫以為死也,弗與藥。”幸呂復(滄洲翁)治之而愈。醫生以為病人死了,停藥,其醫術之低令人瞠目結舌。金元四大名醫之一的李皋,母親王氏患病,為庸醫雜治而死,竟不知何病癥。民間如此,上流社會怎樣?中順大夫、刑部員外郎崔君得寒疾。常君曰:“不可委庸醫焉。”遂召太醫院使呂廷玉與其徒五輩來切脈。浙江平章左答納失理得“失睡癥”,被庸醫誤了幾月,后請呂復來診,兩日康復如初。余姚州守郭文煜病十余日,眾醫用藥錯誤,郭之病益甚。呂復來,飲以竹茹湯,未終劑,愈。政府官員想不被庸醫所誤都如此之難,何況下層百姓,鑒于庸醫泛濫。時人王惲感慨很深:“今民間庸醫及僧道等人,妄行針藥。民愚無知,一旦委命于手,至有父殺于前,子夭于后,終不覺悟。是庸醫猛于苛政也。”“終不覺悟”既道出了民眾的愚昧無知,也反映了當時醫生醫術普遍之低。其二,醫學校極少培養出醫術高超的醫生。元代醫生的成才之路有三,一是家學(世醫)或自學,二是人三皇廟(官辦醫學),三是拜師(私學)。遍查元代文獻,很難找到通過三皇廟官學而成名的醫生,絕大部分名醫來自于世醫或拜師學藝。在臺灣學者梁其姿考證、統計出的164名元代名醫中僅有一名是經由官學訓練而成。這強有力地說明了元代三皇廟醫學教育的失敗。
庸醫泛濫的后果之一就是民眾對醫生失去信任,轉而去請巫師或由親人來行祝由書禁之術。由此,祝由書禁術在社會上就擁有眾多的支持者,以至于不少人“信巫不信醫”,這為祝由書禁科的開設和存在提供了較為肥沃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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