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旖旎 田思敏
摘 要:詞發展至花間一派,其女兒氣與脂粉意味愈加濃重,而蘇軾詞中的女子形象卻獨能洗盡鉛華,呈現出清麗脫俗之態。蘇軾在詞作中對女兒態進行了詞之本心、物化品格以及柔情點染三方面的別樣詮釋,因而使得女子形象和女性化特征在東坡詞里具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并在一定程度上成全了蘇軾在詞史上的深度與廣度。
關鍵詞:女子形象;東坡詞;別樣詮釋
詞與文壇初遇之時,便已然一襲裊裊婷婷的女子姿態。至花間、柳氏,詞之妝容愈加妖冶,聲線愈加嬌軟,詞人筆下的女子無不沾染著濃重的脂粉氣,而蘇軾獨能“一洗綺羅香澤之態”(胡寅《酒邊詞跋》)。于是后人便多從這一個“洗”字著眼,論述的主要為蘇軾革新婉約詞風的貢獻或其“要非本色”的詞學批評之類,對女性本身在東坡詞中的存在價值則少有論及。然而東坡詞中的女兒態“洗”盡鉛華后自有其無可取代的氣質和本色,且看蘇軾如何在詞中對此作出別樣詮釋。
一、女兒身里的詞人本心
除卻蘇軾早期“頗具柳七郎風調”的錘煉技藝之作和部分謔浪游戲的贈妓作品外,真正得以進入東坡詞的女子實在是經過詞人一番苛刻甄選的。最終能得到“主考官”垂青的女眷佳人,如今看來,每個形象似乎都有著蘇軾自己的影子在內。
“閑窗下、斂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學紉蘭為佩。” (蘇軾《殢人嬌·贈朝云》)
“紉蘭”意象取自《離騷》,所謂“紉秋蘭以為佩”,香草美人,實為屈原自比。故此詞中“待佩韌蘭”的女子,想必也有著高于一般庸脂俗粉的人格追求,而這一份追求正是隱藏在“斂云凝黛”的女兒身里蘇軾本心的發聲。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蘇軾《定風波》)
當被問及嶺南的困苦生活,一句“此身安處是吾鄉”使得寓娘這一流離失所卻不屈不撓、樂天知命的形象躍然紙上。在這里,歌妓獲得了獨立的人格和高貴的品質,她的樂觀曠達與蘇軾流落黃州時笑對困境的心態是何其相似,便讓讀者在其身上看到了蘇軾的影子。
楊海明先生評價蘇軾的《洞仙歌》時,曾指出詞中雅化后的花蕊夫人有著士大夫文人的若干氣質,這亦能證明東坡詞中的抒情人物形象與創作主體是走向統一的,超凡脫俗的女子外表下跳動的是一顆曠達絕塵的詞人本心。
二、物態化后的女子高品
以花喻人、以人擬花向來是文人墨客筆下“女兒態”的慣用表達。蘇軾在這一類詠物詞上亦是以“不俗”為目標,以洗綺羅香澤之態。因此,作為“女兒態”喻體的自然不能是一些“浮花浪蕊”,東坡詞里的花多是氣質清冷、品性高雅的梅花:
“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蘇軾《西江月·梅花》)
“暗香浮動月黃昏,堂前一樹春。”(蘇軾《阮郎歸·梅詞》)
正因為梅花有著“冰姿”、“玉骨”、“暗香”的特征,詞作中的女子形象便自然而然地被賦予了一種不與梨花般俗艷女子同流合污的“高情”。
蘇軾更是獨具匠心地選擇了石榴花形容美人高潔幽獨的姿態:
“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秾艷一枝細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風驚綠。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兩簌簌。”(蘇軾《賀新郎》)
花自幽獨、美人孤眠,花與美人所共有的遲暮凋殘的命運又寄寓了一種深深的不遇之感,即使無人問津,也要堅守高潔的人格。
正如明代李攀龍所言:“如虢國夫人不施粉黛,而一段天資,自是傾城。”(《草堂詞余集》)蘇軾詠物詞中表現出來的女兒姿態,便如其所詠之花一般,渾然天成,別有一番高品。
三、男子詞中的女兒柔情
東坡詞最為世人所稱道的乃是其充滿男子氣概的豪放詞作,然而在蘇軾的筆下,即便是滿篇豪言壯語里亦不乏有“女兒態”的柔情閃現: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
“紅粉尊前添懊惱,休道。如何留得許多情。記得明年花絮亂,看泛,西湖總是斷腸聲。”(蘇軾《定風波·送元素》)
紅粉佳人作為映襯詞中主要男性形象的風流意氣(感慨滄桑)的柔情點染,是對詞本體女性化特征的別樣展示。剛性美與柔性美達成一種和諧的平衡,正所謂“換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辛棄疾《水龍吟》),在這一過程中所剔除掉的,恰好是過分的香艷和靡靡之音。
另有一類較為特殊的男子詞敘寫的是友人間的闊別之情,而蘇軾獨開以女子柔情歌詠友情的先河,成就了獨特的藝術美感:
“浮世事,俱難必。人縱健,頭應白。何辭更一醉,此歡難覓。欲向佳人訴離恨,淚珠先已凝雙睫。但莫遣、新燕卻來時,音書絕。”(蘇軾《滿江紅·正月十三日雪中送文安國還朝》)
“翠娥羞黛怯人看。掩霜紈,淚偷彈。且盡一尊,收淚唱《陽關》。漫道帝城天樣遠,天易見,見君難。”(蘇軾《江神子·孤山竹閣送述古》)
兩首詞中所描述的女子在離別時纏綿悱惻之情態,只是一襯筆,意在突出詞人送別友人的不舍之情。男兒所不能言的深情借女子的口吻道出,艷而不俗,哀而不傷。
通過以上對“女兒態”的三類詮釋,可見女子形象和女性化特征在東坡詞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無論是有別于花間的詞品氣格還是作為豪放詞的柔情點染,“女兒態”在東坡詞別樣的詮釋里沉淀下的重度與厚度,在一定程度上也正成全了東坡在詞史上的深度與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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