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M·庫切
如果他是個比較熱情的人,無疑他會感到一切都要容易一些:生活,愛情,詩歌。但是他生性缺少熱情。反正詩歌不是用熱情寫出來的。
波德萊爾并不熱情。不錯,確實,當需要的時候需要的是熾熱——熾熱的生活,熾熱的愛情——但不是熱情。他也能夠表現熾熱,他還沒有停止相信這一點。但是現在,無定期的現在,他是冷冰冰的:冷冰冰的,封凍了的。
而這種缺乏熱度、缺乏熱情的結果是什么?結果是在一個星期日的下午,他獨自坐在伯克郡鄉間深處一所房子樓上的一個房間里,奶牛在田野里哞哞地叫,天空飄著一層灰霧,自己和自己下象棋,變老,等待暮色的降臨,這樣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煎晚餐吃的香腸和面包。十八歲的時候他可能是個詩人,現在他不是詩人,不是作家,不是藝術家。他是一個計算機程序編制員,是在一個沒有三十歲的計算機程序編制員的世界里的二十四歲的計算機程序編制員。三十歲的時候做程序編制員年紀就太大了:你得把自己變成別的什么——某種生意人,或者開槍自殺。僅僅因為他還年輕,因為他的大腦中的神經細胞仍然基本正確地發揮作用,他才在英國計算機行業中,在英國社會中、在英國本土有了個小小的立足之地。他和甘納帕西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甘納帕西挨餓,不是因為他和祖國印度隔絕,而是因為他不好好吃飯,因為盡管他有計算機科學碩士學位,他不懂維生素、礦物質和氨基酸;以及他卡在了一盤棋路越來越窄的殘局之中,每下一步就把自己更加趕進了死角,趕進了失敗。總有一天,救護車上的人會來到甘納帕西的公寓,在他臉上蓋塊床單,放在擔架上抬出來。他們接走甘納帕西的時候,干脆把他也接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