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立元
關于新韻韻部怎樣歸劃分韻的最后一個分歧之點,即《十三轍》的“十三庚東”韻部該如何分合?
該韻部包含五個韻母“eng、ing、ueng、ong、iong”。 對應于前文《佩文韻府:中國古典詩韻的終結者——四談平水韻兼論詩壇亂象》中表1的第十二、第十三兩個橫行;對應于表2的第十八、第十九、第二十等三個橫行。
《現代詩韻》(十三轍)的作者認為:“在‘中東轍里,韻母eng是開口呼;韻母ing(實際上等于ieng)是齊齒呼;韻母ong實際上是ung,它在零韻母后面是ueng,只有“翁”一個音,在輔音后面是ung,證明它就等于eng的合口呼;iong也認可為üeng,從四呼相配上可相當于eng的撮口呼。因此。‘中東轍四個韻母,正是有著四呼互補的關系、把它們看成一個韻部,在音理上是有根據的。”《中華新韻》(十四韻)與《十三轍》分韻相同。據此,我們來看看下面的例子:
韻母eng 例字:烹 登 爭 豐盛 更正
韻母ing 例字:平 丁 星 命令 評定
韻母ueng 例字:翁 甕 蓊
韻母ong 例字:紅 東 中 工農 從容
韻母iong 例字:擁 兄 雄 洶涌 窮兇
因為這些韻母被認為同屬于一個韻部,于是乎,這些字如“登與擁、丁與紅、平與雄、農與星、正與容”等就被認為是互為押韻的。然而,在現實語境里,只要不是聾子或啞巴,這些字無論是讀起來還是聽起來都很容易分辨出是不押韻的。
筆者認為,與《十三轍》“庚東”韻分韻不同的是,依照韻部定義,五個韻母中,eng、ueng韻腹韻尾相同;ong、iong韻腹韻尾相同;ing韻尾雖然與其它韻母的韻尾無異,韻腹卻與其它韻母的韻腹不同,所以應自成一韻。因此,十三庚東韻部應該劃分為“庚、東、青”三個韻。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分歧呢?筆者以為,除本系列文章中的兩個特列外,對其他韻母而言,韻基一致是同韻的必要條件,不滿足此條件就不為同韻。而另一種觀點則是在韻母的分析中,據語音學觀點,按韻尾對韻母進行分類,并且把鼻韻母en、in、un、ün和鼻韻母eng、ing、ueng、ong、iong的韻腹都看作中元音/e/。于是,就以此為據,把鼻韻母都劃在同一個韻部。
這頗有點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了。然而,無論是音韻學還是語音學,簡而言之,押韻的問題無非就是口耳問題。所謂口,就是讀出來感覺自然、不拗口;所謂耳,就是聽起來有音樂回環的美感、無突兀之音。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只有韻基相同的漢字才能辦到。
事實也證明,韻基相同才同韻這一論斷不是憑空而來的。漢語音韻學家通過對古代詩人大量用韻的綜合研究,方才得知唐宋近體詩的用韻是取韻腹、韻尾加聲調的方式,“也就是說,唐宋近體詩的押韻的必要條件是字的主元音和韻尾還有聲調相同。”(劉曉南《漢語音韻研究教程》)。應用《漢語拼音方案》,我們很容易準確地分辨出每一個漢字的韻母(或韻基)和聲調,這就比根據音位來劃分漢字韻部更能揭橥中國古代自唐至宋元明清漫長時期近體詩歌的押韻規律。
林燾在其《語音學教程》一書中,有一段關于《漢語拼音方案》把“十三庚東”分為兩韻的極為詳盡的論述。他寫道:“最值得注意的是《方案》韻母表的第十二和第十三兩個橫行里的五個韻母。在十三轍和國語注音符號里都是四呼相配的一套韻母,十三轍里叫‘中東韻。但1928年的國語羅馬字拼音方案依據ㄨㄥ韻在自成音節(如‘翁)和前拼聲母(如‘轟)時的讀音差別,把ㄨㄥ分為兩個韻母ong [u?] 和ueng[u ?]。據此,1941年公布的《中華新韻》中的十八韻,也就是原來四呼相配的一套韻母分為兩個韻:eng[ ?]、ing[i ?]、ueng[u ?]屬‘庚韻,ong [u?]和齊齒呼iong[y?]則另屬‘東韻。《漢語拼音方案》中‘翁‘轟‘擁三個韻母的拼寫形式都是從國語羅馬字拼音方案中吸收過來的,韻母表又是根據韻腹元音字母相同的原則橫行排列的,所以ong和iong就被排在同一橫行,分屬開口呼和齊齒呼韻母了。這種分類跟漢語音韻學的四呼分配當然是不相合的,但《漢語拼音方案》是一種拼寫系統,不是專用于記錄語音的國際音標。”
這段話有兩點尤其重要。第一,是由于讀音差別使“庚東”韻部分成了“庚”和“東”兩個韻部的。這樣的劃分是以實際的讀音為依據、而不是以除此之外的其他什么原因來主張的。第二,如《現代詩韻》(十三轍)作者前述所采用的音理上的四呼相配,并不一定在韻類歸轍上也要逐一四呼相配。從《漢語拼音方案》的每一個橫行就可看到,具有完整四呼配套關系的韻母在表中只有第九和第十兩個橫行。其他橫行都是“殘缺不全”的。
還有,在這里,《現代詩韻》的作者秦似和音韻學家林燾在行文中都同樣注意到了韻腹元音字母相同是韻母劃為同韻的基礎。但前者將現代漢語像明清時期的音韻學家一樣過多地強調四呼配套,不顧及音位/e/在與其他字母搭配時產生的變體已完全改變了原來字的讀音這一事實,把音位歸納簡單地等同于韻類歸轍;而后者清楚地指出記錄語音的國際音標(即音位標注所使用的符號)不等同于漢語拼音的拼寫系統。普通話韻母的規韻類別既考慮到漢語應有的四呼系統,同時也把實際發音的差別作為韻部劃類的依據。
通過本文的系列探究,相信讀者已經了解到,新韻書韻部劃歸的分歧,主要是韻書編撰者要么以某些韻部字數太少,就想當然地把幾個韻部合并;要么將音位錯誤地等同于韻位,這才導致了眾說紛紜的局面。而筆者以法律所規定的“國家通用語言文字以《漢語拼音方案》作為拼寫和注音工具”為根據,恪守“韻部”定義所確定之標準,對新韻韻部的劃分進行了重新的梳理,并將韻母-i、[i]和韻母in、ün的韻部分合作為特例作出了理論上的闡述,提出了自己的新韻分韻韻部為二十韻。拙著《佩文韻府古今韻辨析辭典》也將采用二十韻進行分韻。
為了寫這篇長文,筆者翻閱了大量的資料和相關的著述,令筆者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近幾十年來,新韻的分韻,除了韻書作者本人對其分韻有語焉不詳的簡單介紹外,尚未有人開宗明義地公開過自己的分韻根據與分韻標準,并在應用中對之作出全面的詮釋。
2006年《南昌大學學報》第37卷第6期登載有毛元晶的文章《漢語詩韻的歷史和現狀及其發展方向》,算是對各種新韻書作出了綜合的評述。但該文章立論不明確,觀點也模糊。一方面認為“《中華韻典》(筆者按:即二十韻)……是目前體現詩韻改革較為科學完備的一部新型韻書,具有極高的實用價值”;一方面又說“我們認為,近體詩(律詩)的改革應從詩韻開始,并主張改用十三轍或使用普通話語音系統押韻。”其矛盾顯而易見。
或許,這是數十年來新韻韻書盡管層出不窮,新韻卻一直 “亂而不興”的緣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