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華 (湖北大學知行學院 430077)
路易絲·布爾喬亞“大蜘蛛”系列作品的符號學分析
魏 華 (湖北大學知行學院 430077)
本文基于現代符號學理論,試圖對路易絲·布爾喬亞的“大蜘蛛”系列雕塑作品進行全新的解讀。按照符號學的觀點,遍布世界各大博物館的“大蜘蛛”,可以看做是布爾喬亞創(chuàng)作的藝術符號。布爾喬亞通過不斷重復的“大蜘蛛”形象顛覆了傳統對蜘蛛的偏見。在東西方傳統文化結構中,人們對蜘蛛的評價顯然帶有男權主義的色彩。而布爾喬亞卻創(chuàng)新性地將其與現代都市新母親形象聯系起來,其作品隱含著女性主義話語。
路易絲·布爾喬亞;“大蜘蛛”雕塑;當代藝術;符號學
路易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是西方20世紀重要的當代藝術家之一,她的傳奇經歷以及對藝術的執(zhí)著深深地影響了西方一個時代藝術家們的成長,并最終贏得了人們的尊重。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年逾八旬的布爾喬亞又進入了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這一時期她創(chuàng)作出了最具代表性的“大蜘蛛”系列雕塑作品并一直延續(xù)著,直至2010年去世。從1996年圣保羅雙年展到2000年泰特現代美術館,從紐約中央公園到日本東京、韓國首爾,布爾喬亞的大蜘蛛足跡遍布全球。顯然,“大蜘蛛”已經成為了布爾喬亞標志性的作品符號。對于這樣一件當代藝術作品,我們該如何去理解?本文試圖從符號學的視角,解讀“大蜘蛛”系列作品的深層含義。
現代符號學理論產生于20世紀初,60年代后,伴隨著現象學、結構主義、實用主義哲學得以迅速發(fā)展。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Saussure,F.)被認為是現代符號學的奠基人。索緒爾在他的《普通語言學教程》中把語言學看作是符號科學的一部分。他把語言定義為“一種表達觀念的符號系統”1,而符號學是“研究社會生活中符號生命的科學”2。在索緒爾的理論中,符號是形式與意義的結合。表示意義的形式,他稱之為“能指”(signifier);被表示的意義,稱為“所指”(signified)。并且能指和所指的結合在本源論上是任意的,所指和能指的關聯是由復雜的中介建立的,而中介來源于一些規(guī)則或社會風俗的約定。
用符號學的觀點看,布爾喬亞制作的“大蜘蛛”雕塑就是一個符號。符號的能指是“大蜘蛛”的意象,所指是什么呢?布爾喬亞將這一系列作品命名為《媽媽》(Maman),顯然,所指就是“母親”,她想用自己創(chuàng)造的蜘蛛形象象征自己的媽媽。在布爾喬亞早期的作品中,主要表現的是她與父親的關系,而隨著自己成為母親,有了叛逆期的兒子,她開始漸漸理解了母親當年隱忍的苦衷,于是她開始創(chuàng)作大量以對母親情感為線索的作品,代表作就是“大蜘蛛”系列作品。
對于一個符號而言,能指與所指并沒有必然的聯系,兩者要建立關系必須通過中介,這個中介可以是約定俗成的文化習慣,也可以依賴建立新的規(guī)則。但是對于傳統的文化規(guī)則而言,蜘蛛與母親之間沒有任何聯系。蜘蛛這一意象在布爾喬亞后來的創(chuàng)作中不斷地被重復,有不銹鋼制作的蜘蛛,有大理石蜘蛛,還有用舊衣物拼貼出的蜘蛛身體。在不斷重復的過程中,蜘蛛意象與母親含義之間建立起了一種聯系。“大蜘蛛”被符號化了。
當然,蜘蛛的形象與布爾喬亞的母親之間并不是毫無聯系的。至少在布爾喬亞看來,蜘蛛與她母親之間是有很多相似點的:首先,布爾喬亞的母親是一位掛毯編織工,主要工作就是織補掛毯,與蜘蛛織網有些類似,需要靈巧的技術。第二,蜘蛛勤勞,自食其力,而她母親也是位勤勞能干的人。第三,蜘蛛的捕食方式靠的是智慧和耐心。第四,蜘蛛性格比較敏感,有自我保護意識和防御能力。最后,也是布爾喬亞認為比較重要的一點就是蜘蛛是一種比較“顧家”的動物,從不去很遠的地方獵食,她母親也是在家里開作坊,這樣可以兼顧工作和家庭。可以說,將蜘蛛與母親建立起某種聯系,既來源于布爾喬亞自己的生活經歷和家庭背景,也是她偉大的創(chuàng)造。
如果就此把“大蜘蛛”系列作品理解為布爾喬亞自傳性的作品,則顯得有些草率,因為作品的意義還沒有被完全挖掘出來。符號學的任務不是去教導讀者如何確定一個符號的意義,而是引導讀者突破藝術作品本身的限制,去尋找作品的意義形成過程及作品下面隱含的文化結構。尤其對于一件當代藝術作品而言,作品的當代性往往體現在與傳統文化觀念的不同理解上。
在我們過去的文化習俗中——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對于“蜘蛛”這一符號都存在著某種偏見。在文學或藝術作品中,蜘蛛幾乎沒有被正面描寫或贊揚的例子,相反經常被描述成妖精或惡毒的巫婆,比如在《西游記》中就有蜘蛛精。在人們的固有觀念中,“蜘蛛”的所指總是與“陰險”“惡毒”“狡詐”等詞語聯系在一起。于是,一提到蜘蛛,無論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都不會有什么好感。
如果從生物學角度看,這些動物都只是大自然生態(tài)鏈中的一環(huán),作為一種自食其力的昆蟲,蜘蛛主要靠捕捉一些諸如蒼蠅、蚊子之類的飛蟲為食。它膽小、敏感、從不主動攻擊人類。蜘蛛的獵食方式很特別,是先織好蜘蛛網,然后安靜地等待蟲子自己飛來被網粘住。這應該是一種非常有智慧的方法。但是人們并沒有贊賞蜘蛛的聰明,反而把蜘蛛網看作是一個陷阱,認為這種捕食方式充滿了欺詐。然而,一些兇猛的食肉動物(如老虎獅子之類)在藝術作品中卻贏得了人們的尊重,人們經常用它們象征“勇猛”“威風”“王者之氣”等。
從對蜘蛛的偏見上可以看出傳統文化中隱含的男性話語。長久以來,西方社會是一個以男權霸權意識為中心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圣經》上就說,上帝造人時夏娃就是用亞當的一根肋骨制造的,這體現了女人在這個世界的從屬地位,男女的不平等在西方文化經典中比比皆是。在我們國家的古代文化中,婦女的地位也是比較低下的,儒家所倡導的“三綱五常”就規(guī)定了女性的地位。在這種意識形態(tài)中使得人們習慣從男權的角度來看待周圍的世界,并且把這種看法混同于真理。傳統的社會分工決定了打仗都是男人們的事,于是談論戰(zhàn)爭也是男人們的癖好。在戰(zhàn)爭中人們崇尚英雄,特別是靠自己實力打敗對手的人會贏得尊重。同樣,動物界中的老虎獅子也經常被賦予象征含義,身上的霸氣和王者風范被男人們所欣賞。但是對于蜘蛛捕獵的方式在男人們看來是缺少血性的,甚至有點陰險狡詐。因此,在男性話語主導的社會中,蜘蛛被賦予了許多負面的含義。
布爾喬亞對蜘蛛的看法完全是站在女性立場上的,女人們不喜歡戰(zhàn)場上的打打殺殺,而是更看重家庭的和睦幸福,更看重親人們的平安健康。布爾喬亞曾說:“家庭生活是非常重要的,我認為它是具有壓倒性的,是最重要的。”3她不認同一些男人們在對待家庭事務上不屑的態(tài)度,相反認為家庭生活是需要練習、耐心和技巧的。同時,她還認為女人應該有一定的獨立性,不能像舊社會的婦女那樣完全依附于男人。因此,從女性視角看,蜘蛛應該被贊揚而不是諷刺。它勤勞,從不坐享其成;它有防御力,但從不主動進攻別人;它聰明能干,但不張揚;它沉著有耐心,不急不躁;它對家庭有責任心,總是盡其所能保護自己的孩子。所有這些優(yōu)點都與現代社會中的母親所具備的優(yōu)秀品質是一致的。
藝術史上也有過不少歌頌母親的偉大作品,如拉斐爾的圣母像等。但這些作品都沒有跳出男權社會的思維模式和框架,作品中的母親大多是貌美、溫柔、賢惠的家庭主婦形象。如果將布爾喬亞塑造的新母親形象與這些作品進行比較的話,就會更清楚布爾喬亞的女性主義立場。
首先,在形象上,布爾喬亞的“大蜘蛛”并不具備悅目的長相,甚至有些丑陋,這與傳統社會對女人的評價相背離。在女性主義者看來,身材及相貌的美丑標準在傳統社會是掌握在男性手中的,男人們依賴自己的眼光來評價女人,漂亮性感的女人比較容易受到男人們的青睞,由于女性話語權的缺失,女人只有迎合這種評價標準才能在社會上生存。對于絕大多數女性來說,天生平庸的相貌從一開始就會遭受到周圍人歧視的目光,而男性在這方面的限制要少得多。要想讓女性享有與男性一樣的平等地位,就必須廢除這種帶有男性霸權的評價體系。
其次,在社會分工上,“男主外,女主內”已經成了人們頭腦中的真理。即使進入現代社會以后,男女都可能有自己的工作,但在家庭事務的分配上仍然存在著傳統男權社會的觀念。如果一個女人為了事業(yè)而不顧家庭的話,會受到社會道德輿論的譴責,而她自己也會對家庭產生一種愧疚感。因此,許多現代女性既需要適當的工作以維持日常生活,又要照顧到自己的家庭。從蜘蛛既智慧又勤勞的生存方式上看,與現代都市女性有著某種類似之處。
最后,在女性性格塑造上,以往藝術作品中的母親形象往往有些柔弱,而在布爾喬亞看來,女人的一味退讓妥協,只會助長男人們的霸權意識,是許多家庭暴力產生的根源。在現代社會中,女性要有自我保護意識,要能夠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保護自己和孩子免受傷害。因此,布爾喬亞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了一個有一定防御能力的堅強的母親形象。
從以上幾點可以看出,作為一名女性藝術家,布爾喬亞試圖對傳統的男性話語權提出挑戰(zhàn)。她想通過自己的藝術更正人們對母親形象的傳統認識。可以說,將蜘蛛象征母親是布爾喬亞絕妙的創(chuàng)意,其中隱含著女性主義話語。母親這一角色通過布爾喬亞的作品從而引起了人們的關注,母親的概念被重新理解。這也是布爾喬亞所希望達到的目的。
也許我們第一眼看布爾喬亞的“大蜘蛛”時,會產生一種厭惡感,可是當我們仔細思索片刻,就會發(fā)現這種厭惡感其實來源于傳統男權社會的某種偏見。如果拋棄這種偏見,站在男女平等的現代社會立場上,就會漸漸喜歡上這件作品。從“大蜘蛛”身上,我們看到了對母親角色的重新理解和女性意識的覺醒;但另一方面也看到了我們認識上的偏差和傳統文化意識形態(tài)上的缺陷。這就是布爾喬亞“大蜘蛛”系列作品帶給我們的思考。
注釋:
1.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商務印書館1985:37.
2.同上,第38頁.
3.轉引自陳東維:《從同一到差異——路易斯·布爾喬亞藝術的心路歷程》,載《湖北美術學院學報》2008(02).
[1]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2]陳東維.從同一到差異——路易斯·布爾喬亞藝術的心路歷程[J].湖北美術學院學報,2008.2.
魏華(1977—),男,河南鄭州人,湖北大學知行學院講師,武漢大學哲學學院2013級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藝術美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