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陽 (就讀于四川外國語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 404100)
1938年1月10日,張恨水到達陪都重慶,1945年12月4日離去,其間在重慶市郊南溫泉桃子溝度過了長達八年的鄉居茅屋生活,并創作發表了大量作品。
張恨水最為擅長的是長篇小說創作,在重慶期間,張恨水發表的長篇小說絕大多數都是以戰時重慶為背景的小說,包括發表于《新民報》的《八十一夢》《偶像》《牛馬走》(即《魍魎世界》)《第二條路》(即《傲霜花》)。抗戰勝利后,張恨水在北平也發表過以講述戰時重慶生活為題材的長篇小說《巴山夜雨》和《紙醉金迷》,對于這兩部小說,張恨水曾解釋過:“這兩部書至少我自己是作了一個深刻的紀念”。從中不難發現,戰時陪都重慶的生活給張恨水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并影響著他小說創作的整體風格,成為其戰時戰后作品的主要題材。
張恨水曾經做過新聞記者、報刊主筆、總編輯的工作,職業的影響使他能夠充分了解到社會各個階層的生存狀態,也讓他具有非常清醒的讀者意識。不同于張恨水早期創作的作品如《春明外史》《啼笑姻緣》《金粉世家》追求獵奇性、娛樂性,自然主義的臨摹多于現實主義的描繪。張恨水在重慶期間筆鋒略轉,在創作中,多了一份真實的平民情懷,在創作風格上,更趨于基本生存的現實主義。由此,就引發我們的思考:張恨水的重慶寫作與戰時重慶的地域文化、社會現實、市民生活狀態、審美情趣有何聯絡?
對于地域環境對一個作家、作品的影響,19世紀法國文學家、史學家丹納在其《英國文學史》中就做了相關闡釋,他認為文學品格、風格的形成是與地獄條件掛鉤的,這些自然的、人文的因素綜合作用于作家,影響其性格氣質、審美情趣、藝術思維方式、藝術風格、表現手法,最終孕育出具有濃郁地域色彩的作家作品和文學流派。對于張恨水在戰時陪都重慶的小說創作,我們可以發現其中充溢著濃厚的重慶地域環境特征并成為其小說當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所以在考察張恨水這一時期小說創作風格的整體特征時,我們不應該忽略了重慶獨特的自然環境對于張恨水審美情趣、性格氣質的影響。但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張恨水是以逃難者的身份進入重慶,被迫融入重慶的生活,并以外來者的眼光審視重慶,不斷將重慶與自己戰前居住過的北平、上海、南京作比較,發現重慶不同于北平的厚重、文藝,不同于上海南京的新鮮開放而呈現出一種保守的內地文化,這種文化的落差導致了張恨水對于重慶的書寫不可能也不愿意觸及重慶文化的精神內核而僅限于山川地貌、自然環境、社會生活的描寫。
在一九四五年張恨水離開重慶之后,他在自己的《重慶旅感錄》中曾這樣回憶自己七年的旅渝生涯:“客子過蜀者,雖走馬觀花,亦必有二點印象,不可磨滅,其一為山,其二為霧”。重慶地處四川盆地東部,地形以山地為主,初到重慶的張恨水,重慶給予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且其地為嘉陵揚子二江中之半島,依山建市,秀乃至奇!又川地,山河四阻,業而下,民風頗有異于江河南北”。對于久居平原的張恨水來說,重慶特有的山川地形,無疑是充滿新奇的,所以他才會發出“秀乃至奇”的感嘆,但隨著張恨水逐漸融入重慶的生活當中,他就漸漸體會到拔峭的山勢給予城里人的擠壓,也切生感受到山城所帶給他的身體和精神痛苦:“行,這是比吃平價米還要頭痛的事。重慶市是山城,無處不爬坡。馬路也是高低不平的山梁子上建筑起來的”。這種高低不平、無處不爬坡的道路給扛著平價米,奔波于市區和十八公里外的南溫泉的張恨水造成了極大的肉體折磨,張恨水也曾經描繪過這種痛苦:“重慶半島無半里見方之平原,出門即須升或降……登則汗出氣結,數十級即不可耐;降則腳跟頓動,全身震顫……居渝八年,最苦行路一事”。正是由于這種及其深刻的生命體驗,“山城”成為了張恨水重慶題材小說中重要的重慶意象。
在張恨水的小說中,“山城”意象往往不是通過直接描繪的形式展現出來的,而是通過山城生活最直接的體驗者—普通市民來間接體現的,比如《魍魎世界》中西門德博士為了節省開支,決定辭掉轎夫親自步行,但每次回家都會被爬坡折磨得汗流浹背、筋疲力盡。而在這些普通市民中間,以爬坡為職業的人力車夫和轎夫因其職業的關系最為方便體驗到“山城”的特點,不可避免成為張恨水表現山城生活痛苦的延伸意象。人力車夫和轎夫生活在社會底層,他們每天都不得不在或升或降、高低錯落的山城街道上奔波,作者對他們充滿同情,細致地記錄下了他們艱苦的工作狀態:“人力車夫拉上坡,頭就和車把靠了地。轎夫上坡,氣喘如牛,老遠就可以聽見”,“前面的人蹲在地上,肩扛著轎杠,橫擋后面的人,將轎杠扶起,站著放在肩上。另一個人站在轎邊,主人泰然的坐在轎上,旁邊那人兩手捧著轎杠,讓前面的轎夫伸直了腰。于是轎子四平八穩地放在兩個轎夫肩上,立刻抬了走。……喘著氣,也在‘轎子’邊上跑,在褲帶上扯下粗布手巾,擦著胸脯和須子上的汗,他一面擦還一面跑。他聽到抬前杠的,也在喘氣,正和轎上的人的鼾聲相應和”。
有關人力車夫和轎夫的描寫,幾乎貫穿了張恨水所有以重慶為背景的小說當中,作為山城生活最為深重的感受者,人力車夫和轎夫寄寓著張恨水對于爬坡上坎的痛苦也包含著作者對于山城底層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更為重要的是,描寫人力車夫和轎夫的悲苦生活反映出了當時重慶社會的黑暗,也蘊含著作者對于“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的勞動品格的認同。包括張恨水在內的一大批知識分子、小公務員在當時的山城社會生活正如人力車夫與轎夫一樣艱難度日,飛漲的物價使他們窮得買不起鞋襪,張恨水自己也不得不每天寫出三千到四千字才只能抽廉價劣質的“狗屁牌”香煙,而敵機的空襲又讓他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如果說,初到重慶的張恨水,對于山城是感到新奇,那么在經過不斷的親身體驗后則變成為深刻的痛苦。在張恨水對于山城以及人力車夫、轎夫的描寫中,我們就不難體會到作者在重慶期間生活的艱辛。
如果說重慶的山城帶給張恨水的是肉體上的折磨,反映的是社會底層人民生活的艱辛與貧困,那么重慶的霧,帶給張恨水的是難以言表的沉悶的苦痛。
由于重慶地處長江與嘉陵江交匯,四面環山,屬于中亞熱帶濕潤氣候,所以在重慶的每年秋冬月份都會被大霧籠罩,重慶又有“霧都”的稱號。在抗戰期間,大霧一方面能夠阻止日本飛機對重慶的轟炸,使民眾暫時擺脫生命安全的憂慮,如張恨水的一句詩“荒村細雨掩重霾,警報無聲笑口開”就能很好反映這種心理,但另一方面,彌漫的大霧也給人的生活帶來諸多不便,使人感覺到壓抑和痛苦,張恨水在離開重慶后回憶道:“其在霧罩時期,晝無日光,夜無星月,長作深灰色,不辨時刻”。在張恨水以重慶為背景的小說中,對于霧的描寫隨處可見,并營造出了一種苦悶、灰暗的氛圍,給人以迷茫、沉重的心理感受。如《魍魎世界》開篇即寫“天空集結著第三天的濃霧,兀自未晴,整個山城在漆黑一團的氣氛里面”,《紙醉金迷》在描寫投機商人去銀行搶黃金排隊的那個早晨時寫道:“天將亮未亮,正是霧勢濃重的時候,馬路兩旁的人家,全讓白霧埋了,只有面前五尺以內,才有東西可以看清。電桿上的路燈,在白霧里只發出一團黃光”。如果霧氣當中還夾雜著雨,那更是雪上加霜,凄厲不堪:“到了次日,是個霧雨天,在重慶,這種日子,最苦悶而有凄慘,天像烏罩子似的,罩到屋頂上,地面是滿街稀泥,汽車在馬路上滾得泥漿紛飛”。
張恨水筆下的霧不僅只是指天氣,更多是隱喻著戰時陪讀重慶黑暗的社會現實,張恨水自己也曾說過:“提到了重慶政治的污濁,我們可以說霧”。在張恨水到達號稱“大后方”的重慶,所見所聞,有的是:口頭抗戰,心里投降的政府;像《巴山夜雨》中的劉副官一樣貪污腐化、對人民殘酷壓迫剝削的國民黨官僚;與《紙醉金迷》中的范寶華類似的操縱市場、大發國難財的投機商人和渾渾噩噩、醉生夢死的人們,在這樣的政治氣氛中,度著“前方吃緊,后方緊吃”的生活。而像張恨水這樣的一大批同樣生活在“抗戰司令臺”畔的知識分子喪失了戰前豐厚的薪水待遇和受人敬仰的社會地位,他們只能擠在茅草屋似的國難房子里,吃著平價米,被高漲的物價和敵機的轟炸弄的流離失所,落魄不堪。
山城、霧是張恨水重慶題材小說中出現次數最多的重慶意象,從這兩種意象所反映出的作家的精神世界和營造出的戰時重慶的社會生活現狀中我們不難發現,張恨水在1938年遷入重慶以后,始終處于痛苦的精神狀態中,“山城”曲折往復、高低錯落的奔波之苦,“霧都”愁云慘淡、社會生活的苦悶壓抑。這種痛苦感始終是張恨水小說當中的主要基調之一,同時也是張恨水筆下所創造出的人物群像特別是知識分子群體的精神內核。
戰時陪讀重慶的知識分子眾多。抗戰開始后,大專院校遷入重慶及其附近的就有四十八所,占國統區一百零八所的百分之四十四。新聞機關,文化團體,也先后遷入重慶。當時重慶的郊區和疏建區容納了大量的教員,張恨水就是其中一個,作為一個通俗小說大家,張恨水有著敏銳的讀者意識,他能夠敏銳發覺戰時重慶的讀者群結構已不再是之前北平、上海等地的游離市民層而是跟他自己一樣的一大批社會中下層的公教人員,這樣就導致了張恨水小說創作更趨于介紹和揭示戰時重慶知識分子的生活問題,反映他們的生存狀況和社會心理。
知識分子來到了大后方雖然沒有了顛沛流離之苦,但不斷上漲的物價和黑暗的社會現實又讓他們陷入了新的苦惱當中。當時在長途汽車邊、在輪船碼頭上,常常可以看到一類穿破爛西服或中山服的人,身邊帶著一個米袋子,那就是公教人員帶平價米回家。自然,這也包括文人在內。物價的飛漲使知識分子衣食艱難,收入不僅難以養家糊口,有的甚至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凄涼之地,即使當時文人發起過呼吁改善其生存環境的“斗米千字”運動,但終究也只是個口號,絕不會實現,當時在大后方流行的一句俗語頗能反映出知識分子的境遇:“教授教授,越教越瘦,薪水薪水,不能買薪買水”。而張恨水自己也對物質的匱乏深有體會,此前在北平生活期間,張恨水不僅可以以聽戲、看電影、吃小館子作為業余消遣,還能收買舊書、假古董,到花兒廠子買點好花來增加生活情趣,而來到重慶后,以往的消遣、興趣在嚴酷的生存環境面前被無奈剝奪,住房條件也變為一下雨就漏水的茅草屋。正是由于這種經歷使張恨水對生活在陪讀重慶的知識分子的遭遇印象頗為深刻,并通過他的筆加以紀錄和表現,在他的小說里我們可以看到日常只吃鹽炒辣椒末,有客人來才添點咸蛋的窮苦知識分子邊四平(《魍魎世界》)、為救其女性命不得不接受一個校工的資助并被迫以賣書還債的大學教授洪安東(《傲霜花》)、生活艱苦經濟拮據,最終在病痛的掙扎和孤寂中悄然逝去的文人談伯平(《傲霜花》)。
對于張恨水及當時知識分子來說,所面對的不僅是物質經濟的困乏,更是精神信仰、價值觀念的動搖。和平時期統治階級用豐厚的物質財富和在社會環境中營造出的尊師重教氛圍給知識分子建造的象牙塔在戰爭中毀于一旦,知識分子跌入到了“百無一用是書生”的尷尬境地,曾經自己所堅持的“君子固窮”、堅守精神操守和文人氣節在唯利是圖的社會面前顯得蒼白無力,而他們之前最鄙視最不屑的商人卻利用戰爭的便利在大后方囤積居貨、哄抬物價、大發國難財,成為戰時重慶最灑脫最得意的一群人。這些都引發了包括張恨水在內的知識分子的悲嘆和思考,思考他們被社會拋棄之后是否應該自尋出路,這就形成了張恨水筆下知識分子的兩種主要類型,一種是堅持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知識分子氣節,堅持清貧生活,如《傲霜花》里的唐子安、談伯平,《巴山夜雨》中的李南泉,《魍魎世界》里的區老太爺;另一種是奉行“窮則變”思想棄筆從商或棄筆從政的,如《魍魎世界》里的西門德、《傲霜花》里的蘇伴云和洪安東。
張恨水的重慶題材小說,都是以“下江人”為主要講述對象并且作者在創作過程中也是將“下江人”視為潛在讀者。在發表于《新民報》的《第二條路》(即《傲霜花》)中,我們可以發現在一些涉及重慶方言詞匯的地方,作者都會用括號加以解釋說明:“紅苕(四川謂薯為苕)”“打牙祭(若干天吃一頓肉,川人謂之打牙祭)”“扯拐(川語搗亂之意。電燈時明時滅,也謂之扯拐)”。這些都可以反映出張恨水重慶題材小說創作中所具有的濃厚的下江人意識。
“下江人”一詞,即是抗戰時期四川本地人對隨國民政府遷渝來渝而故居在長江中下游一帶的外地人的獨特稱謂。抗戰爆發后,來自全國各地的移民紛紛如潮水般涌入重慶,其中,下江人所占比例最多,他們當中就包括了當時享譽全國的知名學者作家如張恨水、路翎、胡風、矛盾、曹禺、艾青等等。
由于張恨水戰前曾經在上海、南京一帶居住生活過,所以張恨水筆下的下江人主要是以江浙人為主,作者通過描繪下江人在戰時重慶的生活狀況,全景式展現出重慶的城市文化特色,寄托下江人的戰時鄉愁。
首先,下江人是張恨水重慶題材小說的主要人物群。當時遷徙來渝的下江人中,有大批的高級知識分子、工商界人士、著名演藝界人士、國民黨政府的高級官員和民主人士,他們一齊成為了張恨水小說當中主要人物的原型,如《傲霜花》當中的賣書還債的大學教授洪安東就與當時因生活所迫忍痛賣出自己收藏多年、非常珍貴的明版書的吳晗教授形象不謀而合。其他還有《魍魎世界》中的區式一家、西門德夫婦,《巴山夜雨》中的知識分子李南泉、國民黨官員劉副官,《紙醉金迷》中的小公務員魏端本、抗戰夫人田佩芝、游擊商人范寶華,他們都是下江人,他們所展現出的形象和生活遭遇為我們了解戰時重慶的社會文化提供了一個窗口。
其次,張恨水小說的重慶書寫是以下江人的眼光對重慶作全景式展現,包括重慶的街道、茶館、紙煙店、人們日常使用的蚊煙、百貨交易所里的各式商品和商販之間交易時的動作等方面,作者都會詳細描繪,展現出了一種獨特的下江人漫游重慶的視野風格,特別是對于當時日本軍機轟炸重慶的場景,作者在他的每一篇重慶題材的小說中都會多次提及并細致描繪,成為推動小說情節發展和展現下江人惡劣生存環境的重要一環,比如《巴山夜雨》中對于轟炸之后的人間慘景的描寫:“而這位掩死尸的活人,將死人拖著放在磚瓦碓上時,甑子明向那地方看去,卻是沙丁魚似的,排了七八具死尸。離尸體不遠,還有那黃木薄板子釘的小棺材,像大抽屜似的,橫七豎八,放了好幾具”。這種及其詳盡而又全面的描寫,為下江人閱讀掃去了因地域環境差異而帶來的阻礙感,并且也能得到生活在重慶的下江人的感情共鳴。
最后,作為以“外來者”身份闖入重慶的下江人,他們在觀察體驗重慶這座城市的時候,習慣于將重慶與自己曾經居住過的地方作比較,借助故鄉的城市生活經驗來評價重慶同時寄托自己的鄉愁。比如《傲霜花》里的蘇伴云在吃到重慶的紅薯后曾有一段議論:“我在北平,在南京,都喜歡吃它,若以滋味論,是南京的烤山芋好。它是紅心,吃到口里有栗子味。若以情調論,是北平烤白薯好”。《魍魎世界》中的知識分子邊四平也不自覺地將在重慶居住的“搖臺”式的房子與自己曾在北平居住過的獨門獨院式房子和南京的上海式弄堂作比較,作者張恨水也不例外,時常將重慶的這種能“力透紙背”的土紙與江南的表紙、北平的豆紙作對比。在所有下江人眼中,北京是個文藝寶庫,上海是繁華享樂的大都市,南京是民族意識當中的首都,重慶則保守落后、社會黑暗、充滿銅臭味。重慶的生活所給予下江人的不是安寧舒適的生活,而引發了他們對于故鄉濃濃的思念以此來撫慰自己所經受的物質壓迫和精神苦悶。
值得注意的是,張恨水的重慶書寫所營造出的鄉愁并非僅僅只是一種單一的對故鄉的思念情感,其中還夾雜著悵惘、迷茫和矛盾。期待戰爭早日結束自己能夠盡快返鄉是絕大部分下江人的共同愿望,張恨水本人就曾將自己的臥室、寫作室兼會客堂室大書“北望齋”三字,期待著早日收復國土,早日返鄉。但長期的陪都生活又改變著他們的身份地位、重新建構起他們的社會心理,甚至重新組織了他們的家庭關系,這樣當勝利的口號和返鄉的日期越來越近,并非所有的下江人都充溢著“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的樂觀與喜悅。張恨水在《八十一夢》的《號外號外》篇里就預設了日本潰敗、南京光復時重慶社會的反應:有高興得發瘋似的老瘋婦,有急著回南京發財的王老板、沈天虎,市場上捆行李的繩子突然漲價,回鄉的船票也變的一票難求。《紙醉金迷》中當勝利的消息傳來后,游記商人范寶華抓住最后時機投機發財,對于既有“抗戰夫人”又有“淪陷夫人”的下江人來說,急于處理家庭糾紛,而對于四奶奶來說,勝利的消息讓她感到如世界末日到來一般,曾經那種依附于發國難財商人的抗戰生活即將消失,重慶所提供給她的奢靡腐朽的生活已讓她沉淪,無法自撥,于是她選擇了自殺。戰時重慶的下江人所寄托的鄉愁異常沉重,他們已習慣于重慶的生活,被重慶社會所異化改造,不管是貧窮者還是驕奢淫逸者,他們都與重慶建立起了一條無形的紐帶,始終制約、拉扯著他們,這樣,下江人曾經自我陶醉、自我建造出的類似伊甸園的故鄉也變的虛幻飄渺,所以迷茫與惆悵也就成為張恨水筆下下江人的精神內核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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