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娟 (浙江藝術職業學院 310053)
關于當代考古學理論幾個問題的探討
——由《考古研究的經驗主義與理性主義》引起的思考
潘文娟 (浙江藝術職業學院 310053)
中國考古學起步較晚,考古學理論和方法的研究,無論是站在國際的角度上,還是和國內其他古老成熟的學科理論相比,都算是較為年輕的學科,并正處于成長當中。迫于考古學理論和方法發展的需要,當下考古學理論和方法受到學者越來越多的關注。本文就幾個問題探討考古學理論和方法的發展,即通過系統梳理考古學理論發展的歷程,分析地層學和類型學的發展前景,考古學的新發展——自然科學的運用,理性主義的研究態度,結合我國考古學的研究目的,對我國考古學理論和方法的發展趨勢作初步的探討和把握。
考古學理論;理性主義;研究目的
考古學是一門比較年輕的學科,相比于其他古老成熟的學科,正處于成長當中。隨著考古發掘材料的不斷積累和研究的深入,考古學理論方法亦迫切需要得到同步發展,任何一門學科都需要理論與方法的指引,考古學也不例外,忽視考古學理論方法的探索和提高,必然使材料的釋讀缺乏深度和廣度,同時更會影響到對一些重大歷史性問題的科學探討和分析。目前關于中國考古學理論與方法已有一定程度的建樹,學術界就21世紀考古學要如何發展十分關注,對目前的考古學理論與方法學者們開始反思,陳淳先生提出采用實證主義方法,通過邏輯推理的理性主義獲的真知,這種異于已占主流地位的傳統考古學理論的新方法是否值得采用,值得慎重對待,首先回顧我國考古學理論的發展歷程。
我國考古學理論大致可以劃分為傳統考古學和新考古學兩大階段。
傳統考古學階段主要依賴于地層學和類型學。19世紀后半葉舍利曼運用地層學發掘特洛伊古城,使得地層學得到普遍認同和應用。瑞典人蒙特留斯又系統的概括了類型學,至此,世界各地紛紛運用類型學和地層學進行科學發掘并建立考古學文化序列。地層學和類型學的引入,給我國考古學注入了新的血液,由金石學走向田野的考古學家,通過對地層年代清晰的陶器、房屋、墓葬等一系列材料進行排列型式以及特征組合的變化來推斷人們的遷徙、文化的傳播和進化等,逐步建立考古學文化序列。這一時期考古學的主要任務是從事歷史探究和編制文化年表工作,但由于我國遵循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解釋社會發展規律的理論,人們在較大程度上對材料機械的理解以及由于客觀條件的限制,實際的考古學目標是“研究人類古代的物質生產能力、精神生活、社會關系等狀況的這種考古學文化總貌的目標,被縮小為主要是探索人們往昔生活中的物質生產能力”。
傳統考古學這種較低層次的理論理解,隨著考古研究的深入和需要,逐漸暴露其弊端和應用范圍的局限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導致錯誤的結論。例如,傳統考古學家根據地層學原理,一直認為冶金術和巨石建筑是從近東傳到歐洲。事實上,通過放射性碳14年代的測定,西班牙、法國和英國的巨石建筑的歷史比地中海東岸的建筑還要古老,因此西歐的巨石建筑是獨立發展的。另一方面,傳統考古學理論的支柱之一類型學,認為對出土器物進行分型分式的排列對比,可以反映一個地方文化的發展特征和脈絡,如研究陶器所在地層的順序,上層包含的陶器類型不同于中層的陶器,而中層的陶器又不同于下層的陶器,就會得出結論,若干種不同的文化曾在不同時期占有同一地區,從而忽視了橫向的比較研究,保留在地層的考古材僅僅能反映人類社會的一個方面,因而我們要合理全面的考慮各種因素,否則便無法解決一些問題。總而言之,傳統考古學這種釋讀材料的方法,在考古學的研究中弊端越來越明顯。
新考古學就是在這種背景下誕生的,學者研究分工越來越細,現代測年技術,環境考古、動植物考古、聚落考古,考古勘探、食性分析、物質結構與成份分析,DNA分析等大量自然科學技術手段廣泛的應用在考古研究,一方面其他學科要從考古發掘的材料中獲得更多的信息,另一方面科學技術的應用開辟考古研究的新天地,為探索許多難以解決的難題提供了新的研究手段和方法。此時考古學理論的多樣化,還使得古人類學、舊石器文化的分布、新石器時代、原始聚落形態和埋葬習俗、中國文明的起源、夏文化的探索等方面取得了重大成果。這一時期夏鼐考古學文化定名問題,蘇秉琦區系類型學,古國—方國(王國)—帝國,俞偉超,張忠培,張光直,李學勤,欒豐實等等都對中國考古學理論做出很大的貢獻。本文以蘇秉琦先生為例。
蘇秉琦先生在《關于考古學文化的區系類型問題》一文中,對中國新石器文化及部分青銅文化,做了全局性的歸納和區系類型劃分,分為六大區系:陜豫晉鄰境地區;山東及鄰省一部分地區;湖北和鄰近地區;長江下游地區;以鄱陽湖——珠江三角洲為中軸的南方地區;以長城地帶為重心的北方地區。1這一理論對歷史考古界根深蒂固的中原中心、漢族中心、王朝中心的傳統思維定勢提出了挑戰,沖垮了長期占主導地位的中國大一統觀念指導下形成的黃河流域是中華民族的發祥地,其他地區文化落后,只是中原文化的影響下才得以發展的。隨后,蘇秉琦先生把屬于方法論的區系類型理論和課題取向的古文化、古城、古國結合起來,提出了一系列回應西方考古學大理論的考古命題,呼吁把考古學文化區系類型理論轉化為實踐的中間環節,作為當前田野考古工作的重點或重大課題。21991年,蘇秉琦先生又在《迎接中國考古學的新世紀》訪談錄中,進一步認為古國、方國、帝國是國家形態發展的三部曲,中國國家的形成過程有北方原生型、中原次生型和草原續生型三種模式,還主張把考古學同歷史學、民族學、人類學真正結合在一起,建立去考古學研究中“中國學派”,蘇先生強調考古學的根本任務是“修國史、寫續編”。
這一時期中國考古學理論取得了突出的成就,超越了地層學和類型學對材料的解讀,超越了遺址遺物的敘述,進入對社群的分析、行為的重建和社會形成的分析,某種程度上,考古研究已經不僅僅停留在材料的描述和羅列上,透過現象看本質,在材料研究的基礎上分析物質文化背后的動因,解讀材料背后的how和why,相信隨著學科的發展和成熟,這方面的研究會越加的深入。
從中國考古學理論發展歷程,可以清晰的看出考古學的發展趨勢,我國考古學仍舊從屬于歷史學,這一根本性質決定了考古學的地位和研究目的,另一方面,我國長期的治學方法,也影響了考古學理論與方法的發展,因此,考古學理論與方法是否要一改以往的傳統,采用西方全新的邏輯推理的實證主義方法,需要我們仔細分析。
1.歷史學的考古學。考古學的前身是古物學和金石學,金石學一直致力于編著佚書和訂正史籍,到了清代,金石學的研究范圍雖然擴大到古器物學,但仍沒有能發展成一門獨立的學科,直到近代田野考古方法的引入,但我國史學的至尊地位使得考古學在引入中國后便處于從屬的地位,中國傳統編年學和探索本民族歷史根源的需要,考古學演變為歷史學的延伸。
2.年代學的考古學。中國考古學從一開始便擔負起了古史重建的使命。正如杜正勝所指出:“自傅斯年接舉古史重建,李濟以考古學來實踐,歷經夏鼐、蘇秉琦前后70年,中國科學考古皆以重建歷史為基調”。考古學研究目的在于盡可能全面的復原歷史,特別是沒有文字記載主要依賴考古學的史前史,探討歷史發展的規律,更好地認識、了解人類自身,顯然,中國考古學對編年歷史學和古史重建作出了巨大貢獻。
3.史料學的考古學。我國擁有豐富的史前文化遺址和浩如煙海的歷史典籍,是任何一個國家無可比擬的,出土了大量的古代文書,如甲骨文、金文、碑刻、竹木簡文書、帛書、紙抄印文書等等,這些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梁啟超先生的兩重證據法便是對考古材料的合理利用。文獻學和考古學的結合,有效的解決很多歷史問題,考古學似乎把證經補史作為首要任務。
4.民族主義的考古學。我國是一個多民族統一的泱泱大國,我們研究本國的歷史和文化,是為弘揚自己優秀的文化傳統,因而考古研究的對象主要是中國境內的考古遺存,立足本土,以民族主義為特色,揭示中華大地上的燦爛遠古文明。
5.中國傳統文化和價值觀影響下的考古學。中國傳統文化強調客觀性和主觀性,既“無證不信”,又“心知其意”。張光直先生將這種治學方法形容為:一方面表現為特別重視客觀史實的記載,另一方面又以史實的描述和選擇來表明自己價值觀的主觀判斷,也就是憑主觀判斷來解釋歷史。這種治學方法在考古研究中表現為特別重視材料的獲取和考證,而不信任抽象的理論,認為理論只不過是一種成見和缺乏事實根據的空談。
因而,我國考古學理論如此發展,具有自身的特點是由多種因素綜合一起,交織影響的,重建古史和確立中華民族的編年史,也可以說是我國特定的國情決定的。
陳淳先生認為我國目前考古學理論與方法有很大的不足和問題,仍然處于將無數考古發現當作材料和現象來處理,并沒有將他們轉變為層次有別的各種科學問題,或至多停留在與文獻相關或探尋when,what,who和where的初淺認識上,而不深入研究背后的how和why,采用經驗主義方法治學,將理論看作缺乏事實根據的空談或主觀想象的胡謅以及我國學者很少坦承自己可能存在主觀偏見、傳統價值觀和專業知識陳舊的偏頗,缺乏對自己研究能力的反思,不歡迎對立或不同的批評意見,這種看法確有些過偏。但其提出與經驗主義相對的理性主義,主張通過邏輯推理而非根據表象來獲得真知,強調科學解釋必須在對不同現象的觀察和對這些現象的歸納之間建立起某種規律,用演繹法來探究科學問題,通過理論來指導研究,并對結論作出闡述。這種全新的考古學理念和方法是非常值得我們思考的,能否應用需要作深入分析,在此簡單的提一下自己的想法和建議。
1.考占學要有自己獨立的研究方法和研究對象,有自己的研究目標和價值,成為一門獨立的科學,而不應歸屬于歷史學的范疇。它既不是西方的“人類學的考古學”,也不是我國的“歷史學的考古學”,而是“考古學的考古學”。作為一門獨立而特殊的學科,理應具有自己的研究對象、獨具特色的理論方法和研究目標,而不僅僅局限于年代學和盡可能的復原歷史,考古材料中提煉出來的人類信息,對歷史記載的有效補充等等,這些獨特的功能和優勢,是任何學科都難以取代和囊括的。
2.運用實證主義不可走極端。無論是已有的考古學理論所謂的經驗主義,還是陳淳先生呼吁的理性主義,都不可過分的強調某一種方法或理念,這兩種過于絕對的對立態度狹隘了人的思維,容易導致錯誤的判斷。“唯材料”,“唯技術”都是不可取的,考古學的研究對象是整個古代社會的遺存,可謂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都涉獵,保羅萬象,這為不同的視覺、不同的層面、不同的重點研究提供了基礎,因而研究的方法和理論也勢必多樣化。這要求學者們要有嚴謹的治學態度和良好的理論素養,力求從偏執和狹隘的好惡中解脫出來,盡可能對采集和分析的材料采取嚴肅的客觀態度。
3.正確處理已有的考古材料,將考古學理論與方法用于實踐,建立統一的研究范例。陳淳先生提倡采用實證主義的新方法,要如何合理的將這一方法和具體的物質遺存結合起來,將二者很好的契合起來,從而更合理的解釋考古學文化,有待于更進一步的深入研究和思考。諸如西方考古學理念是否適合我國考古學,又如何將其合理的引入并建立我國統一的考古學范例,如生態學研究,地理學模式,經濟模式,系統論等等方法。目前我國考古學理論仍處于沒有完善的理論體系,沒有統一公認的學科語言,不具有范例的狀態,高級理論建設薄弱,和西方國家存在相當的差距,我國迫切需要旨在闡述社會演變的規律和動力的這一整體理論的指導。
總而言之,對于陳淳先生這種破除常規的新思維和新方法,不應是批判對立否定的態度,更多的是一種反思和啟發,它為我國考古學注入了新活力,不意味著拋棄否定傳統的方法,而是增加我們思維的新內容,一種新理念新方法有時不能只看到是否適宜當下的發展,更要注意到它對未來考古學發展的指引作用——引領未來。
注釋:
1.蘇秉琦.《關于考古學文化的區系類型問題》,見《蘇秉琦考古學論文選集》,第225—234頁。他在1999年由三聯書店出版的《中國文明起源新探》中,又對六大區略為作了調整,以燕山南北長城地帶為重心的北方,以山東為中心的東方,以關中(陜西)、晉南、豫西為中心的中原,以環太湖為中心的東南部,以環洞庭湖與四川盆地為中心的西南部,以鄱陽湖——珠江三角洲一線為中軸的南方。
2.蘇秉琦.《遼西古文化古城古國——兼談當前田野考古工作重點或大課題》.《文物》,1986(8):41—44.
[1]俞偉超.《考古學是什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3]杜正勝.《新史學與中國考古學的發展》.文物季刊,1998(1).
[4]俞偉超.《當代國外考古學理論與方法》.三秦出版社,1991.
[5]陳星燦.《中國史前考古學史》.三聯書店,1997.
[6]福爾肯霍森.《論中國考古學的編史傾向》.文物季刊,1995(2).
[7]欒豐實、方輝、靳桂云先生,《考古學理論·方法·技術》.文物出版社,2002.
本課題系浙江藝術職業學院院級課題《關于當代考古學理論幾個問題的探討——由<考古研究的經驗主義與理性主義>引起的思考》(編號:QNJS201203009)的研究成果
潘文娟(1986-),女,安徽蕪湖人,浙江藝術職業學院,主要研究方向:海洋考古、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