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鐵遲
恭門四題
文圖/鐵遲

出張家川縣城往東,翻過蜿蜒曲折橫亙14公里的古土梁,車子便駛入了一個四面環山的開闊地帶,這便是恭門鎮。恭門鎮依山傍水,一條自西向東的公路將小鎮逼仄在北山腳下,滿滿當當,似無一丁點空地。零星地散落在公路南邊的人家,似跌落在容器外的幾粒黑芝麻,顯得零落而孤單。
恭門鎮古稱弓門寨,是古絲綢之路由陜西進入甘肅的第一重鎮,歷史十分悠久。公元前293年,秦昭王命大將白起始筑弓門堡,駐兵防御羌戎侵犯。此地現有白起堡遺址。唐宋五代的連續戰亂,屬秦州之清水縣的弓門寨成了宋、金、吐蕃、西夏四國的邊境要沖。弓門寨海拔1760米,寨城北依北山,南臨樊河。北山連綿三四里,兩邊向外,中間逐漸凹了下去,經多次修筑的弓門寨呈“弓形”,弓背朝北,弓弦向南,有“民挪陽山兵扎陰,陰陽各執一張弓”的說法。我想,那弦一定就是由鎮東流向鎮西,經白起堡一直向南的樊河了。弓門寨東與城子村(凰翔府遺址所在地)毗鄰,西與白起堡相望,依山傍水,地勢險峻,是由西向東翻越關山進入陜西的第一道關隘,軍事地位十分重要。歷史上,秦昭王派白起率兵抵御羌戎,北宋曹瑋防御吐蕃,南宋抗擊金兵,以及清朝末年崔正午的“旌善馬隊”,陜甘回民反清斗爭,民國初年的白朗軍、隴南鎮守使孔繁錦的游擊騎兵,中國人民解放軍西進等,都在弓門寨一帶留下了爭戰的足跡。民國初年,地方紳士有感于戰亂殃民,改稱“弓門”為“恭門”。現殘存的東城墻長200米,高5米,北城墻長350米,高2~4米,夯土層厚0.20~0.80米,總面積約7萬平方米。
恭門鎮方圓10多里。鎮中心一條由西向東的街道,幾乎與鎮邊的公路平行。由西關小便橋向北步入街道,一路便是張家川縣第三中學、農村信用社、供銷社、郵局、稅務所。街道寬約30米,兩邊店鋪林立。以前,這里全是土街道,一到下雨天,泥濘不堪,污水橫流。如今經過改造,路面硬化,修了排水溝,整潔干凈,各種小攤販基本都被請進了公路南邊的集貿市場,但賣鍋盔、釀皮、粽子、甜醅的攤位仍支在街道兩邊,全用紗布做成的網子罩著。賣牛羊肉的攤販用一只馬尾做成的拂塵來來去去地揮舞著,懸掛的牛羊肉清清爽爽,新鮮無比。
由街道向東一直走到供銷社,向右直拐是一條長50米,寬七八米的小巷,人稱南水巷子。小巷一直通到鎮邊的公路上,幾乎與公路垂直,沿主街道向東直走是稅務所、糧食集,再往上就是東堡子。東堡子左邊有一條道通向鎮外,右邊有一條窄窄的巷道直通鎮外的公路,幾乎與南水巷子平行。東堡子下面是大橋,樊河潺潺流過。如果東堡子這邊是弓的一端,西南邊的白起堡就是弓的另一端了。因為,樊河由東堡子下向南,沿南山由東向西,到西南,經白起堡直接南行。
近年來,國家鼓勵小城鎮建設,恭門撤鄉建鎮,鎮政府便修在公路的北邊,與南邊的集貿市場隔路相望。這樣,以鎮政府和集貿市場為中心,公路兩邊又新建成了幾幢樓房,似給公路鑲了一道邊。逢集時節,公路兩邊的飯館、店鋪生意興隆,路邊的攤點日益增多,主街道卻顯得有些冷清。
在天寶高速公路沒有開通的那些歲月里,鎮邊的這條公路是由縣城乃至天水通往寶雞、西安的唯一通道,就像當年的絲綢之路一樣繁華。如今,這里雖然落寞了,但由張家川發往隴縣、寶雞、西安的長途班車一天兩趟,從不延誤。去關山牧場采風游玩的車輛也絡繹不絕,給這條幾近荒蕪的古絲路平添了幾分生機。
由于張家川恭門鎮是由西向東翻越關山進入陜西的第一道關隘,也是古絲綢南大道和茶馬互市的必經之地,所以這里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軍事地位十分重要。白起堡、凰翔府是恭門鎮最著名的兩處古跡遺存。
白起堡位于恭門鎮西南的小河村。為秦國名將白起鎮守弓門鎮(恭門鎮)及防御羌戎侵犯而筑。白起堡建造在樊河北岸一座百米高的石崗之上,呈橢圓形,地形十分險要。現殘存堡墻高2~4米,周長300米,面積250平方米,夯土層厚0.2米。在堡墻東邊的斷崖之上不時可以發現人、馬的骨骼以及秦磚瓦、灰陶片、建筑構件和宋瓷片。白起堡三面陡絕,北面連山,出北門有一條斜坡道通往小河村北塬上。
白起堡和南山之間是不足百米的山口,其勢狀若瓶頸,樊河流經此處,過毛磨、天河,匯入清水牛頭河。白起堡東望恭門鎮,南望關山,北控堵韃坡,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凰翔府遺址位于恭門鎮東北下城子村。是秦人從關中翻越隴坂進入隴上后,在張家川境內建立的第一座縣治遺城。該城坐南向北,東西緊靠深谷,南依鳳凰山,滔滔的樊河水從城北流過。城廓略呈梯形,周長2公里,原有三個城門,即北門、東門、西門,現在,北門、北城墻、東北角城墩均已被樊河沖沒。當年的關隴大道從東、西兩門穿城而過。現存的三面城墻殘高3~8米,寬3米,最寬處6米,夯土層厚10~20厘米。如今,這座古城曾有的繁華早已隨著狼煙和戰火步入歷史,只留下殘垣斷壁、秦磚漢瓦、宋瓷殘片……
前些年,凰翔府遺址出土了一塊于宋哲宗紹圣四年(1097)重修秦代名將白起祠堂時所立的石碑。在1987年的文物普查中,白起堡斷崖處又出土了一件秦朝短兵器——六棱銅鐵復合殳。
弓門鎮(恭門鎮)、白起堡、凰翔府三足鼎立,在秦人與西戎的戰爭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流水不腐。幾千年來,樊河水緩緩流過,鼓角爭鳴不再,硝煙彌漫的場面已沉入歷史。白起堡輪廓依稀,弓門寨只有幾截厚厚的城墻,凰翔府幾乎無跡可尋,只有鳳凰山上的一截城墻和上城子、下城子、城墻灣三處地名仍依稀顯現著當年的繁華。
出恭門鎮沿樊河溯流而上六七里,有一座形似臥龍的山橫亙在眼前,這便是地處付川村東北面的臥龍山。在臥龍山西側山坳的一個半封閉式的平臺上依山就地建有一座古樸典雅、規模宏大的佛教寺院,便是老庵寺。
相傳,老庵寺建于唐代,后因楊家大灣尼姑庵被毀,尼姑投靠,寺名因此改為老庵寺。老庵寺占地300畝,主要由一門、五院、八殿、三洞、七塔組成。整個建筑按照臥龍山的自然地形,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平臺上。殿宇、樓亭布局合理,大小佛塔錯落有致,春來山花爛漫,香味濃郁;夏日綠樹成蔭,令人頓覺神清氣爽。
每年農歷三月二十、四月初八老庵寺都舉辦傳統廟會。善男信女,絡繹不絕,殿堂內外,香煙裊裊,燈火通明,鐘鼓魚磬按律齊鳴。悠揚頓挫的誦經聲、百鳥嘰啾的婉轉聲、樊河嘩嘩的流水聲,構成了一首任何黃鐘大呂都無法比擬的交響樂,引人流連,讓人忘返,叫人回味。
酷夏時節,邀二三摯友,拾級而上,徜徉其間,其樂無窮。你可以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頂禮膜拜,使自己的心靈得到凈化與提升;可以是一個純粹的游覽者,面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人類的智慧而贊嘆不已,甚至不吝唱出心中的贊歌;也可以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純功利者,翻過山坳,趁著清早捋幾捆嫩蕨菜,然后在某一個集合點,一邊休息,一邊大吃特吃帶來的東西,然后瞅瞅身邊的勞動成果,瞇著眼想想心事或者極目遠眺,等到大家集合了,各自的目的便達到了。于是,吃東西,玩游戲,海闊天空。頭頂綠蔭如蓋,鳥鳴聲、山泉的淙淙聲不絕于耳,涼風習習,讓人頓覺空氣清新,神清氣爽,仿佛置身于人間仙境。一路走,一路看,到了山腳臨上車時,驀然回首,感覺那個山坳就像一個單人沙發,而老庵寺卻像一位滄桑老人坐在那里。
近年來,山上新植了各種樹木數萬株,使四周綠樹成蔭,與四面如黛的青山連成一體,構成一處宗教建筑與如畫景色交相輝映的名勝景點。
山的西側懸崖陡立,山下樊河緩緩流過。峽因寺而得名,寺因峽而崔嵬。老庵寺峽婦孺皆知,臥龍山的名字,反而讓人淡忘了。
恭門鎮的東邊有一條河,名為樊河,發源于大河口羊肚子灘。樊河從老庵寺峽流出,途經河峪、付川、麻崖、恭門、毛磨、天河,最終由北向南進入清水,匯入清水牛頭河。它是流經村莊的生命河。
在科技不發達的年代里,樊河沿岸水磨眾多。凡有水磨的人家都是大富之家,每到秋收過后,家家戶戶排隊磨面,以便在冬天枯水期來臨之前磨好一個冬天的面。糧食袋子一個挨一個,其順序就是磨面的順序,誰都不要想著插隊。磨坊主人堅守著這一不成文的規矩,常年始終如一。磨面的人在放下糧食的同時,數一下排在前面的糧食數量,然后和磨坊主人談談磨面的速度,順便敲定磨面的大概時間。由于白天用水量大,水流速度慢,所以磨面的速度也慢,晚上用水量少了,水流速度快,面也就磨得快了。有時,白天下雨,不能下地干活,但水流速度快,人們便利用這一天來磨面。磨坊主人業務嫻熟,大致測算的約定時間往往八九不離十。有些懶漢排隊晚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磨好的面由毛驢馱著走向村莊的四面八方或外村,而自己的面只能等到大冬天來磨了。冬天,水流速度慢,磨面速度也就慢下來。有時,磨盤不轉動了,磨坊主人就打發助手下到磨渠里用腳使勁蹬一下,磨盤才在慣性的作用下重新轉動起來。往日大半天能磨好的面,在冬日,至少要花一整天時間才能磨好。所以,現在的老人教育小孩時經常會說:“不要和凍水磨一樣,小孩子要勤快。”就是從這里得出的道理。而年輕人沒見過水磨,哪里會懂得這個道理。
夏天,農閑時節,有手藝的人將在河里洗泡過的皮子晾曬在河灘的石頭上,然后炮制加工成皮襖等皮制品,冬天的時候走南闖北地去賣。秋天,人們留夠自家所吃的土豆后,將多余的土豆拿到河邊洗干凈,然后在河邊支一口大鍋,借來粉碎機,幾家人通力合作掛粉條。河邊的柳樹之間綁上鐵絲就是現成的晾曬架子。遇到干旱時節,人們可以攔河水澆灌農田。村民用河里的水淘菜,洗衣服,和泥蓋房子。就連傍晚回圈的牛羊,見了河水比什么都親,任憑你怎么驅趕,它們還是頭對頭站在河邊痛飲不已,你只能靜候它們一個個喝足。
在丁香花凋謝的夏天,靜靜的樊河成了孩子們的樂園。他們一個個光著屁股在河里戲水玩耍,比潛水、比速度、比揮掌擊水……有時玩膩了,就在靠近岸邊的淤泥里,用青泥涂滿全身,甚至頭和臉,只留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來轉去,然后在河灘上追逐打鬧。到了冬天,整個樊河就像一條銀色的帶子。孩子們在凍結實的冰面上揮鞭打木牛(木猴),有的小孩用木頭和鋼筋做成冰車,坐在上面,兩只鐵釬戳向冰面同時揮動,疾馳如飛。
樊河平時溫溫順順,就像一個聽話的孩子,可是,一旦到暴雨或秋雨連綿時,水位暴漲,狹小的河床容納不足,河水就像一頭困獸,左沖右突,撲打著沿岸一切能阻擋它前行的物體,兇悍異常,嘩嘩的水聲駭人聽聞。這讓住在河邊或低洼地帶的人們晚上不敢睡覺,生怕發瘋了的樊河像強盜一樣闖進自己的家。雨過天晴,大家就會議論紛紛:什么地方的路沖斷了;誰家的菜地、玉米地讓洪水沖垮了;甚至下游的某個村莊的人家讓水給淹了。雨后,沿河村莊的小橋無一幸存,于是,人們蹚水過河,趕收莊稼,放牧牛羊。終于,天冷了,村民便紛紛提議修橋,于是一座小橋在兩三天內便修成了。
最近幾年,樊河得到治理,并修筑了防護堤,沿河也建了幾座鋼筋混凝土的小橋。逐漸富裕起來的人們在河道里挖沙、搬石頭,將原先的土坯房逐漸改成了磚瓦房,甚至水泥平頂。
沿樊河修建的鐵路還沒有通車,大大小小的廠子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河道經過治理后已變得通暢,但樊河卻日漸黑瘦了。以前能看到的野鴨子沒了蹤影,發了洪水隨便都能撈到的小狗魚也沒有了,人們只能挑水和泥,愛干凈的人連衣服也不敢洗了。家家戶戶打了井,吃、用只能全靠井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