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箕忠 編輯/柳向陽
垛壁子屋景致
文/戴箕忠 編輯/柳向陽

湖北神農架大九湖,老民居“垛壁子”(千腳落地)。 攝影/許鐵錚/FOTOE
它像神農架一樣原始古樸。
第一次見到垛壁子屋,我被它的美給深深地吸引住了:這由一根根木頭垛起來的垛壁子屋,一棱一棱的,門是門,窗是窗,真是漂亮極了!我看了又看,總也看不夠。隨后我繞屋一周,前后左右細細地過了一道目,這才走進主人家的門。屋里的隔墻,也是用一根根木頭垛起來的,齊齊整整而又牢牢實實??繅Ρ谖萁?,是一個用條子石砌成的火塘?;鹛晾锘鹕嘞裎鑴拥募t綢,歡快地跳躍著,以它那固有的方式迎接著我這位新來的客人;吊在火上面銅炊壺中的水開了,主人家一邊為我沏茶,一邊對我說,這棟垛壁子屋建了上十年了,墻壁都叫柴火煙子熏黑了,沒什么看頭了。我一看,墻壁還真叫柴火煙子熏得黑黑的,黑得像上了一層釉,在火光的映照下,黑油油地泛亮。但這種黑,我覺得正是它的特色,讓人感受到了一種古樸的美,不由得想起了遠古時期先民燒制的黑陶。
垛壁子屋出現在神農架,是地理環境所決定的。茫茫原始森林的神農架,平均海拔在一千米以上,屬于高寒地帶。干打壘修建的房屋,墻體容易上梁疏松垮塌。于是,人們便因陋就簡,就地取材,將一根根木頭砍回來,剝去皮,量好尺寸,在兩頭砍出椏口,口咬口地一根一根往上垛,便垛起了四面墻壁。隨后,安放檁條,釘上椽子,再割些茅草往上面一蓋,一棟漂漂亮亮的垛壁子屋便建好了。人一搬進去,主人家其他的事情暫放著不忙做,趕緊在火塘里生火,等到火燃起來一股煙子沖上天,人們便知道這里又新添了一戶人家,該前去賀喜了。
一棟垛壁子屋,便是一幅美景。
冬天的神農架,銀裝素裹。遠山近嶺,冰雪覆蓋,呈現出一派迷人的雪景。一棟棟垛壁子屋,頂上加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如同加蓋了一床新嶄嶄的棉被,方方正正而又熨熨帖帖。這時候遠遠看上去,垛壁子屋就像一座白玉雕塑,玉潔冰清,耀人眼目。遇上那結冰上凌,垛壁子屋的姿色就更美了。門前屋檐上掛著一排晶亮亮、尺來長的冰凌鉤子,就像那標致村姑梳頭分出來的劉海,怎么看怎么爽心。屋外的景致叫人著迷,屋內的景致更令人心醉?;鹛寥司墐汉茫瑵M滿坐著一圈人?;鹪綗酵?,不時發出跟爆包谷花兒樣的響聲,招呼人們遠一點坐,莫讓飛來的火星子燒著了衣裳。一個火塘,聚集著十幾號人,自然是讓來的客人先坐。隨著身上烤得熱烘烘地發燙,客人們漸漸后退騰出空隙來,自家人這時才加塞兒坐了進去。蠻柴大火,烤得人們臉上紅撲撲的,泛著油亮亮的光,來了精氣神兒,話便多了。這家要接媳婦兒,那家要嫁姑娘;張家的包谷今年收了多少筐,李家的年豬今年殺了多少頭,全在話題中。休管它屋外面北風呼呼,大雪紛紛,冰凍三尺;屋內可是熱氣騰騰,溫暖如春,自是一片天地。人們說天有天,說地有地。興來姐呀郎啊地唱上一首山歌,引得人們一陣陣捧腹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神農架的冬天,才是人們最美的日子。田里該收回來的都收回來了,年豬該殺的都殺了,一塊塊掛在火塘上方,熏得香氣撲鼻,就等著過年了。這時候,人們什么事也用不著做了,東家串門,西家串門,圍著火塘聊天,尋開心。

左:湖北神農架大九湖,背著背簍的老人從老民居“垛壁子”(千腳落地)走出來。 攝影/許鐵錚/FOTOE

右:住在老民居“垛壁子”(千腳落地)的蔣顯倫夫妻倆。屋子里的火塘挖在堂屋靠近墻角處,口面可寬達兩三平米,里面燒著疙瘩柴火,一年四季晝夜不熄。梁上懸著肉吊,以便煙熏火炕;火塘上面吊著一只鐵罐,能升能降,可用以煮飯燒水。 攝影/許鐵錚/FOTOE
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樂趣,山里人也有山里人的樂趣。
城里有歌廳,有舞廳,城市文化生活活躍;山里有垛壁子屋,有火塘,山里文化生活也活躍。這里的民歌多成堆,民間故事多得成山成嶺,唱他十天八夜也唱不完,講他十天八夜也講不完。當年被稱作漢民族史詩的《黑暗傳》,就是從神農架的大山里搜集出來的。厚厚的一本《黑暗傳》,你唱也好,你講也好,足夠你喝一壺的。垛壁子屋,是人們的好去處,少了些禁忌,多了些寬松。郎啊姐啊你盡管唱,哥呀妹呀你盡管講,沒人說三道四。由此,垛壁子屋里便出歌王,出故事大王,一個接一個地出。大九湖一位名叫蔣先倫的老人,年輕時背鹽往返于川鄂之間,見多識廣,唱民歌,講故事,是一把好手。當地一個名叫陳切松的小伙子,拜他為干爹。陳切松天分好,學唱民歌刻苦得很,很快從人群中脫穎而出。神農架舉辦民歌大賽,一個個從垛壁子屋里走出來的歌手,大展歌喉,贏得了人們一陣陣喝彩。陳切松憑著一副出眾的嗓子和演唱技藝,力挫群雄,一舉奪得了“民歌王”的桂冠。
垛壁子屋就是神農架山民的歌廳、舞廳,它本身不僅屬于山地文化,而且還成為了弘揚和發展山地文化的一個載體。
冬天的垛壁子屋,屋外美,屋內也美,景致令人心醉。春天的垛壁子屋,景致更叫人著迷。這時的垛壁子屋,冰雪消融,從春風里醒來,神清氣爽,充滿了生機活力,充滿了詩情畫意。
一夜春雨,潤物細無聲息,淋得山也青了,水也綠了。那白得跟雪一樣的云霧,一團團從地里頭長了出來,戀人樣與春風牽手在山前輕輕地飄移著;幾番挑逗,幾番撩撥,反倒弄得垛壁子屋羞羞答答,跟閨中姑娘似的怕人看清自己的容顏,一會兒攬團云霧遮住自己的臉,一會兒攬團云霧遮住自己的胸,心急時,索性攬團云霧遮住自己的大半個身子,只留個腿和腳在外面。說到觀賞神農架的垛壁子屋,我最喜歡觀賞的就是它這個時候的容顏。那嬌好的形體顏面,看上去就像美女出浴,迷迷蒙蒙,若隱若現,給人一種實中有虛,虛中有實,如夢如幻的感覺,恍若見到了云中仙子。此番景致,好不叫人生情!不由得使我想起了唐朝詩人杜牧寫的那一首《山行》:“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面對眼前的景致,幾番吟誦這兩句詩,叫人好生疑竇,便懷疑當年杜牧寫這首詩的時候,一定來過神農架,而且親眼看見過地里頭生長出來的云霧和被云霧遮來掩去的垛壁子屋。要不然,他如何知道白云是從地里頭生長出來的,以一個“生”字把山里人家寫得活靈活現的,呼之欲出,有了強烈的動感?
春天的垛壁子屋,還真像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
那一夜春雨,豈止是澆得山也青了,水也綠了,還澆得花也開了。這樣的花,那樣的花,要數那杜鵑花多姿多彩,開得最美。有迎風怒放、香飄十里的香雅杜鵑花,有形似喇叭昂首向上的喇叭杜鵑花,有白里透紅、面帶羞澀的紅暈杜鵑花,有花瓣奇特、花蕊突出的長蕊杜鵑花,此外,還有那滿山紅、照山白、映山紅等好幾十種。山前屋后,花團錦簇。一夜之間把垛壁子屋打扮得花枝招展,成了個美嬌娘。
這時候觀賞垛壁子屋,我只能說艷福不淺。
神農架的山水,因為有了垛壁子屋的點綴,而顯得更加秀美;垛壁子屋,因為有了神農架的山水陪襯,而顯得更加俏麗。垛壁子屋和神農架結下的是前世緣,是自然緣,是不解之緣。兩相搭配,相得益彰,活靈活現地為我們繪制出了一幅迷人的《神農架山居圖》。

“垛壁子“外景。 攝影/許鐵錚/FOTOE
神農架的垛壁子屋,應神農架而生,因神農架而存。從原始古樸、非物質文化遺產這個層面上說,它應是神農架的標志性建筑。若少了垛壁子屋,神農架便少了特色,少了韻味。說到神農架旅游,不容置疑,垛壁子屋應是一大亮點。城里人現代建筑看得多了,來神農架旅游,就是來看神農架的原始古樸,能吸引他們眼球的,是一棟棟垛壁子屋。如今,神農架的垛壁子屋是越來越少了。我工作過的木魚坪,垛壁子屋幾乎絕跡。不久前,我聽說大九湖濕地旅游景區,計劃把景區里的山民遷走,我心里一驚。在神農架工作了十七年的我,不能不為此擔憂。我連忙打電話問神農架的朋友,會不會將山民的垛壁子屋拆掉?回答說不會。我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連聲說好。但愿神農架的垛壁子屋,同原始古樸的神農架一道存在下去,永遠成為游人們眼中的一道亮麗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