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林梅琴
張一鳴你關心的,才是頭條
本刊記者 林梅琴
張一鳴,1983年生,龍巖人,北京字節跳動科技有限公司創始人,推出今日頭條、內涵段子等手機應用;2013年,先后入選《福布斯》“中國30位30歲以下的創業者”和《財富》“中國40位40歲以下的商業精英”。
在信息爆炸的21世紀,你怎么高效地獲取自己想要的信息?是做個眼明手快的標題黨?還是沒有選擇地亂看一氣?
沒想到吧,有人從這個問題里發現了商機,僅靠一個App,就吸引了1億以上用戶,還實現了5億美元的估值。
張一鳴,個子不高,看上去就是個典型“技術宅”的龍巖80后小伙子。他四次創業四次失敗,終于在第五次推出了今日頭條。他不做內容,只提供平臺,不需要編輯整理新聞,而是用代碼自動找出你想看的新聞。這個小小的創新,一舉改變了上億人的信息獲取方式。
“互聯網爬蟲:按照一定的規則,自動抓取互聯網信息。”這個描述聽上去有些陌生,不過想想搜索引擎,你應該就能理解了。
通過關鍵詞,找到你想要的東西,今日頭條做的,看起來與搜索引擎差不多,但又不太一樣。今日頭條有一整套的爬蟲軟件,每天不間斷地掃描全網,將抓取的有用信息緩存于服務器,再分析歸類,最后推送給用戶。至于用戶想看什么,從他們平時在微博、微信等各類社交工具中點擊的內容,就可以分析出來。
“一張再好的報紙也只有一個封面,一位再牛的主編也只能照顧一種風格。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大數據,讓我們可以根據用戶的行為,來挖掘他們的興趣所在和價值取向。有價值的信息就會推薦,感興趣的內容就能看到,這就是用戶至上的最好體現。”這是張一鳴心中的藍圖。
但在張一鳴看來,互聯網發展到今天,人們獲取信息的方法依然落后。
他自稱是一個信息重度閱讀者,從初中開始一個月就要買十幾份雜志,二十幾份報紙,“把所有的零花錢都花在這上面”。從科技數碼到社會國際,從歷史到政治,除了體育,他幾乎都感興趣。
“我在2008年、2009年時就覺得信息實在太多了,但是我離想要的信息卻還是很遠。”當時互聯網已經可以幫助網友找到熱門的應用或網站,但張一鳴覺得這樣還不夠,“僅僅解決了最熱門的內容。除此之外,關于個體獲取到他最感興趣的內容,我一直思考用什么方式達到這個目標。”
為了這個目標,張一鳴屢敗屢戰。
在此之前的2005年,Web2.0時代到來,許多互聯網人放棄為他人作嫁衣裳,開始出走自主創業。彼時的張一鳴,剛從南開大學微電子和軟件工程專業畢業,手上有八九份讓人眼紅的工作可以選擇,不過他都放棄了,原因是“都太沒有挑戰性,不來勁”。
初出校門,張一鳴和師兄一起創業,不久便以失敗告終。緊接著,他毛遂自薦,加入了陳華的團隊,成為酷訊的第一位工程師,很快又晉升為技術委員會主席。張一鳴之所以選擇酷訊,是因為之前看了陳華的博客,覺得他和自己志趣相投。不過由于酷訊管理混亂,他在兩年后毅然離開。
2008年,張一鳴加入了微軟。說起那段經歷,張一鳴打開了話匣子:“微軟自主開發工具,所以有一套自己的方案,包括審核標準、開發流程,但代價是其效率極低。它對工程的控制超過了對創意的實現,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你遵循流程中的每條細則,條條框框比較多,我認為不適合特別有想法、特別有沖勁的人。”
為了這一股沖勁,張一鳴在得知龍巖老鄉王興要創辦飯否時,便又一次扎了進去,結果還是離開,再是后來的九九房。
即便這樣,張一鳴還是覺得自己“不是那種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什么都做過的創業者”,“從開始創業我就明確要一直做內容分發,因為我認為它的空間是最大的。”
于是便有了“都說互聯網是試錯的行業,但我從來不試錯。如果說之前的經歷都是鋪墊也不為過”的說法。
直到2012年,張一鳴才有了時機成熟的感覺,移動互聯網的爆發、社交媒體的風靡都是他的助力。然而張一鳴并不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早在門戶時代,雅虎和谷歌都推出過個性化新聞推薦。而在他創業的2012年,紙媒領域里報紙、雜志數不勝數,互聯網領域除新浪、搜狐、騰訊、鳳凰、網易五大門戶之外,還有數十家主流媒體的官網。
或許用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來形容張一鳴還挺合適的。在2012年3月成立北京字節跳動科技有限公司前,他花了足足3年的時間,把國內外較有影響力的100多款新聞類客戶端都研究了一遍。“這就是我的保守,無論做什么,我都會想得非常清楚,至少有八成把握,我才會動手。”
公司成立后,張一鳴面試了至少500人,在最初建立的技術團隊里,有一部分還是他曾經的同事。“我之前的技術人脈比較好,與很多大公司比如奇虎、百度、Google、微軟的技術人員都共事過。”
今日頭條的最初版本,是張一鳴帶著十幾個工程師,用3個多月的時間開發出來的。用戶綁定社交賬戶、分析社交數據、找到用戶興趣、推薦用戶可能喜歡的資訊,整個流程一目了然。
讓張一鳴得意的是,今日頭條在抓取內容后,會利用語義分析、內容分析等對其進行處理。他們在分析系統方面做了很大的投入。“處理分析數據的方法是否是獨創的,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理解這些方法,與產品結合。”
張一鳴顯然是有野心的,早在2013年初,他就向媒體表示希望登陸海外市場,并開始調研。“我們要確保在一個市場中穩坐頭把交椅,我們不希望心猿意馬,成為兩個市場中的第二。”
僅僅用了一年時間,今日頭條便獲得了4000萬的注冊用戶,日均600萬用戶同時在線。即便成績斐然,張一鳴卻低調得異乎尋常,很少接受采訪或參加行業會議,原因是:“今日頭條還沒站穩腳,我們都不希望樹大招風,沒人知道我們才是最安全的。”
他所說的“安全”,當然不只是外界可能的跟風競爭。

2014年6月3日,手機資訊App今日頭條由紅杉資本領投、新浪微博跟投獲得1億美元投資,并估值5億美元。對今日頭條所屬的北京字節跳動科技有限公司的創始人張一鳴來說,這絕對是個好消息。
只可惜,張一鳴這邊還沒來得及高興,討伐聲便鋪天蓋地而來。一時間,傳統媒體紛紛質疑今日頭條存在侵權行為,昔日的合作伙伴甚至不失時機補了一刀。
《廣州日報》起訴今日頭條侵犯其著作權,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大量轉載該報紙文章。緊接著,和今日頭條有合作關系的《新京報》也發表社論《“今日頭條”,是誰的“頭條”》,直指“其搬運的不僅是新聞,更是版權。所謂的‘新聞搬運工’,掩蓋了侵權的事實”。
面對這一番指責,張一鳴感到不能理解,他問同事:“他們說的和我們做的好像是兩碼事,為什么會針對我們?”
就在發文的當天下午,《新京報》方面提出停止合作的意向。然而第二天,今日頭條卻收到了22 家媒體申請入駐的郵件,這其中甚至還有廣州日報報業集團旗下的報刊。張一鳴后來了解到,正是這次版權紛爭,讓那些原先不了解今日頭條的媒體意識到了今日頭條在流量上的大市場。
還有個看起來很不可思議的現象:在一些今日頭條用戶的頁面上,竟然能看到關于今日頭條本身的負面消息,與此同時,今日頭條沒有只言片語為自己說話。
這件事發生時,在張一鳴的公司里,公關團隊根本就不存在。盡管他們有200多名員工,其中超過160人做的都是技術和內容審核。
和許多互聯網公司一樣,今日頭條的辦公室也是開放式的,從普通員工到管理層,全都排排坐一目了然。張一鳴在這群程序員中間,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除非出席正式場合,平日里他最經常穿的還是T恤。

在尋常外表的掩蓋下,張一鳴又有一套不尋常的管理辦法:員工們只要每天步行上班不超過20分鐘,就能拿到每月1000元的房補,原因是“創業者的時間不應該耗在路上”,此外公司還提供免費的三餐,邊吃還能邊談工作。而在自己身上,張一鳴規定每天實打實睡7個小時。
這個看起來不像CEO的CEO,對這場危機的反應,因為不知所措而顯得有些遲鈍。
這件事的高潮發生在不久后的6月24日。當天下午,搜狐召開媒體反盜版行動發布會,宣布“將對今日頭條侵犯著作權和不正當競爭提起訴訟,要求對方立刻停止侵權行為,刊登道歉聲明,并賠償經濟損失1100萬元”。
兩個小時后,北京字節跳動科技有限公司也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對此事進行聲明和回應,并且在官方微博中稱:“搜狐通過發布會與發通稿方式大肆詆毀今日頭條,已經嚴重超出公司間的正常競爭。”
究竟是為什么,今日頭條在成為讀者手上香餑餑的同時,又被當做眾矢之的?
就在2014年6月24日召開的那場新聞發布會上,張一鳴拿出了之前和搜狐諸多部門合作往來的郵件,并發表聲明稱:“搜狐不僅主動要求導流量,還主動為今日頭條適配接口,且并未向今日頭條提出任何書面的停止合作要求。此前搜狐還兩次找到今日頭條談投資,提議將資訊業務并入今日頭條但被今日頭條拒絕。”
為此,張一鳴堅稱搜狐的這次發難純粹是行業之爭而非版權之爭。他理直氣壯地說:“今日頭條從未在詳情頁上生成廣告,沒有將上述內容商業化,沒有產生任何收益;今日頭條的內容均獲得了授權。”
張一鳴透露,包括新華網、中新網、新浪網、鳳凰網等在內的網站,都是他們的合作伙伴,通過今日頭條訪問這些網站的新聞時,會直接跳轉到原始網站上。而在自媒體方面,今日頭條開發編輯后臺,引進加盟方,但自媒體人并沒有售賣廣告的權力。
真正被人詬病的,是今日頭條的第三種合作方式。
今日頭條通過“轉碼”產生的內容,恰恰存在備受爭議的“深度鏈接”問題。
對此,張一鳴認為:“手機端閱讀PC端的網頁往往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Flash動畫不兼容,排版格式不適用等等,所以這么做(深鏈和轉碼)是為了用戶更好地閱讀。”
雖然百度也有類似的做法,不過歐洲的一些國家和地區,已經將深度鏈接定義為侵權。
當然,張一鳴也承認:“我們確實有未經告知抓取紙媒網站內容的情況,但用戶在我們客戶端上總點擊量的七成都是直接跳轉到原始網站。這塊我沒有看到法律風險。另外一些點擊量跳轉到的是我們優化和轉碼之后的頁面,但我們保留了原始網站的品牌。這塊是有爭議的。”
還有一個“走邊邊”的做法,讓傳統媒體和新媒體站在了一起,把今日頭條當成了共同的敵人:傳統媒體與網站合作,網站與今日頭條合作,所以今日頭條使用了這些傳統媒體的內容。而實際上,今日頭條二次轉載的內容中,很大一部分是時事新聞,是不在著作權保護范圍內的。
這場版權糾紛,最終由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在2014年9月給出了結果:今日頭條構成侵權,已積極整改。
有趣的是,在此之前,今日頭條就已經刪除了所有侵權作品,并主動與媒體洽談使用作品的版權采購事宜。當然,少數不愿合作的,便自尋陽光大道。
這對張一鳴來說,似乎是場必贏的戰役。
“我們每天都能收到媒體的合作請求,他們愿意和我們合作。因為我們能讓媒體得到利益,可以帶著成千上萬的用戶訪問他們的網頁和廣告,也可以抓取他們的網頁推薦給成千上萬的人。我們甚至允許媒體在我們的軟件內展示他們自己的廣告,一分錢不收。”張一鳴說。
張一鳴曾經說過,他想 “像造紙術那樣改變信息傳播方式”,盡管這不是他的專業,不過就像爬蟲可以抓取到你想要的信息一樣,程序員照樣可以當貼心的編輯。
信息被抓取后,會通過今日頭條的核心技術算法來進行分析。而這一套算法,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在不斷地完善中。張一鳴雇傭的工程師們,完成了至少1000多次的實驗,代碼也越寫越長,原來只需幾個小時就能做完的事,現在可能需要兩三天甚至一個月。這讓今日頭條越來越懂用戶的“胃口”。
在2015年1月17日的極客公園創新大會上,張一鳴做了一場題為《機器學習能帶來更有趣的世界嗎?》的主題演講。他說:“我們每天日志函數在100億的規模,這是去年3個月左右的數據。最后真正被使用的特征也有300多億。”
這些數據,今日頭條通過服務器就可以獲得。而按照張一鳴的說法,一些媒體人告訴他,“他們很希望獲得不同用戶的反饋,但他們只能通過讀者來信,讀者來信的數量是多少呢?如果一期雜志或者一期報紙有一千封讀者來信就是很高興的事情了,但一個在線的App,每秒鐘的用戶反饋都可能是幾千、幾萬的,所以這是不同量級的數據獲取。”
這種差異,顯然已經不是用天差地別就可以形容。即便這樣,張一鳴卻一直在用心維護著和媒體的關系。
在《新京報》的評論發出后,張一鳴親自上門去見了該報社的社長戴自更,并提出了解決版權問題的方案。畢竟媒體和今日頭條的關系,就像槍蝦和蝦虎魚,住在槍蝦挖的洞里的蝦虎魚,同時也要在洞口巡視,保護洞里的槍蝦。
他自稱對金錢的渴望沒有特別強烈,而是對做技術做產品更感興趣。他這樣形容自己的工作:“早上看后臺數據,然后抽查用戶,在網上看各種反饋,上午處理當天要做的面試、要約的人,下午一般會參加討論,晚上是學習和思考的時間,每晚12點前會發出一份頭一天所有用戶的反饋情況。我很少出門,頂多一周一次。”雖然今日頭條已經做得這么大,他卻不像上一代的互聯網企業家那樣,會累到腰椎間盤突出。
他甚至不希望公司的規模太大:“我特別喜歡30人的團隊,后來發現100人的團隊我也能記住大家的名字。但現在人越來越多,所以夢想要調整,最好不要超過500人。”
“現在的我需要把目光放得遠大一點,關注事物的本質,關注事物的未來走向,看這件事是不是長期有益的。如果只看短利益,就很浪費時間。先做好幫用戶更好地發現信息這件事。”張一鳴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