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猛宗
(天津師范大學法學院,天津300387)
民商事裁判中的法律論證及其可接受性研究
楊猛宗
(天津師范大學法學院,天津300387)
在民商事案件裁判中,法官往往只重視裁判結論而忽視法律論證,或者法律論證不縝密導致結論不具有可接受性。裁判過程中應重視邏輯的作用,其可接受性首先應體現在被法學專業人士所認可。擴大裁判文書公開范圍、完善裁判文書的格式,重視非形式邏輯的論證方法是增強裁判可接受性的重要路徑。
法律論證;可接受性;非形式邏輯
2013年11月21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推進司法公開三大平臺建設的若干意見》,全面推進審判流程公開、裁判文書公開、執行信息公開三大平臺建設。裁判文書公開后,對法官在裁判中的說理論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法官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不僅要依法得出正確的結論,論證的過程也必須充分且具有說服力。目前不容樂觀的現實是,在裁判中法官普遍對說理論證重視不夠,往往認為裁決結果合法公正就行,裁判文書中常充斥著一些質量不高的“作品”。
(一)重視裁判結論,忽視法律論證
在實踐中,存在一種錯誤的觀念:法官在裁判過程中最重要的是裁判結論正確,說理論證并不是關鍵;司法裁判的最主要功能是定紛止爭,裁決結論合法得當是第一位的;當事人之所以必須服從司法裁判,是因為對國家權力的服從,裁判理由充分與否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也就是說,裁判文書最重要的是判斷,而不是論證,論證是對判斷的支持,但不能替代判斷[1]。這種觀點在基層法院法官中有一定的代表性,基層法院法官審判任務重,案件類型也比較類似,法律關系并不復雜,很多案子尚未開庭法官心中就有了大致的判決意向,所以在判決書中說理較少,簡單地以“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法》等法律規定,裁決如下……”進行表述。對當事人的主張不支持的,多采用“沒有事實和法律根據,故本院不予支持”的套話。更有甚者,有的判決對當事人的訴辯理由不予理睬,回避當事人的爭議焦點,只是在判決書中羅列相關法律規定,缺乏說理性,從而使判決不被當事人及社會大眾接受,導致司法權威不足。這種觀念與司法實踐中“重實體、輕程序”的傳統有密切關系,是職權主義司法的體現。美國的亞狄瑟教授根據其法官經歷指出:“法律如果要受人尊重,就必須提出理由;而法律論證要被人接受,就必須符合邏輯思考的規范。”[2]雖然裁判的目的是追求正義,說理論證只是手段,但沒有這手段是不可能達到目的的,缺乏說理論證的任何判決都喪失了可接受性。
荷蘭的菲特麗絲教授在《法律論證原理》一書中談到研究法律論證的三種方法:邏輯的、修辭的和對話的①參見[荷]伊芙琳.T.菲特麗絲.法律論證原理——司法裁決之證立理論概覽[M].張其山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11,我國法律論證的相關研究一般也是從這三個緯度展開,但在司法實務中,一般把法律論證方法等同于形式邏輯。即使如此,司法裁判中也存在著輕邏輯重憑經驗判案的傾向。邏輯的方法是人們思考與研究問題最常用的方法之一,不管是理論還是實踐,結論都必須借助邏輯的方法得出。然而,實踐中,有些法官在裁判中,僅是列舉簡單的法條,運用過于簡單的三段論,缺乏法律論證及解釋,很難令人接受。如在“岑某與S大酒店勞動合同糾紛案”一審民事判決書中②參見岑薛宣與神旺大酒店(上海)有限公司勞動合同糾紛案一審民事判決書http://www.chinacourt.org/paper/detail/2014/07/id/1390142.shtml:“本院認為,岑某在S大酒店擔任專職工會主席多年,在岑某卸任工會主席一職后,雙方應就岑某新崗位的確定進行協商。現S大酒店確認在2013年2月18日至3月18日期間沒有就調崗與岑某直接溝通,故其在2013年3月18日、19日直接要求岑某至指定崗位報到并不妥當,在岑某不接受新崗位的情況下直接按照新崗位的工資標準發放岑某工資亦不妥當,在雙方尚未就崗位協商一致的情況下,S大酒店仍應按照原工資標準發放岑某工資。但因岑某2013年6月26日至7月9日及7月19日至11月25日期間病假,故該期間應當享受的是病假工資。經本院核算,S大酒店應支付岑某2013年6月26日至11月25日期間的工資及病假工資差額15,027.51元。因工資差額的產生系S大酒店在岑某卸任工會主席后對其進行調崗調薪所致,現無依據證明S大酒店存在拖欠工資的主觀惡意,且岑某未就S大酒店拖欠工資向勞動行政部門投訴并由勞動行政部門責令S大酒店限期支付,故岑某要求S大酒店支付上述工資差額的25%補償金缺乏依據,本院不予支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第七十八條的規定,判決如下:一、駁回原告岑某的訴訟請求;二、被告S大酒店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七日內支付原告岑某2013年6月26日至11月25日的工資及病假工資差額15,027.51元。”
在此案中,法官基本上是憑經驗判案,沒有運用邏輯很好地進行說理。主要問題有以下幾點:第一、司法三段論的大前提不完備,甚至是隨意列舉,不排除從其他判決書中直接粘貼過來的可能性。判決書中只提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第七十八條③而該條的原文是:解決勞動爭議,應當根據合法、公正、及時處理的原則,依法維護勞動爭議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而該條文根本沒有涉及本案的實質規定,如何推出的結論?其實該案處理的法律依據(即大前提)必須提到勞動部頒發的《違反和解除勞動合同的經濟補償辦法》(以下簡稱《補償辦法》)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以下簡稱《勞動合同法》)的相關規定。第二、論證理由中未解釋清楚法律的相關規定。如判詞中“現無依據證明S大酒店存在拖欠工資的主觀惡意”,給人感覺是拖欠工資承擔責任應有“主觀惡意”,什么是“主觀惡意”,拖欠工資承擔責任法律是如何規定的,判決書中并未提及。第三、該判決書反映出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有些法官判案連經驗都談不上,恐怕是憑感覺。拖欠工資方面,如果當事人提出額外的25%經濟補償金,適用的是《補償辦法》第三條,該條并不要求勞動行政部門先行處理。《勞動合同法》第八十五條才規定了前置程序,但該條規定的是用人單位按應付金額百分之五十以上百分之一百以下的標準向勞動者加付賠償金,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該案法官憑感覺混為一體了。而且在本案中,如果拖欠工資成立,用人單位承擔25%的經濟補償金的義務根本不需考慮所謂的“主觀惡意”。
(二)裁判中的法律論證不縝密,結論不具有可接受性
不可否認,法官越來越重視在裁判中的論證說理,希望當事人服判,特別是一些社會敏感案件更是如此。但實踐中法官更多的是運用三段論即邏輯的方法來論證,甚至認為裁判中的法律論證就是運用形式邏輯的方法得出裁判結論。在一些案件中,法官即使運用了邏輯的方法,大多的也是形式意義,結論很難讓民眾接受,這反應出法官論證說理的素養亟待提高。備受社會關注的南京“彭宇案”,法官進行了很充分的論證,但社會大眾更多的是從其判決結論來評價,認為“一紙判決書顛覆了中華五千年美德”,甚至認為中國的立法存在問題,是“惡法”。遺憾的是,如果仔細研讀該判決的論證思路,結論根本推不出,這就是法律論證中存在的瑕疵。更為遺憾的是,有法律學者詳細研究該判決后,居然認為該論證比較完美。韓玉剛在其論文《裁判文書說理問題研究》中寫道:站在相對小眾的立場上,筆者認為,本案判決書最起碼在形式邏輯的意義上做到了論證的周延。尤其在該事實的推定上,以經驗法則作為判斷的大前提,推理過程絲絲入扣,結論可信,完全可以視為中國“自由心證”的判例樣本;在法律適用上,對法理的闡述深入淺出,言之有據,結論順理成章(無奈也是別無選擇的結論)。盡管判決結果不能讓整個社會接受,但從形式正義的價值視角衡量,本案主審法官在現有體制框架內盡了最真誠的努力,相信其說理的判決文字足以打動具有法學背景的受眾——也就是學界所謂的“法律職業共同體”[3]。該論文為碩士論文,經過多名導師評閱并通過答辯,也反映出在學術界法律論證的素養也亟待提高。
該案判決書認為原告系與被告相撞后受傷的論證:“根據日常生活經驗分析,原告倒地的原因除了被他人的外力因素撞到之外,還有絆倒或滑到等自身原因情形,但雙方在庭審中均未陳述存在原告絆倒或滑到等事實,被告也未對此提供反證證明,故根據本案現有證據,應著重分析原告被撞到之外力情形。”①參見彭宇案判決書,http://www.legaldaily.com.cn/index/content/2012-02/08/content_3338388_2.htm,2014年8月30日登錄。看似是一個有效的邏輯推理,其實犯了“遺漏選項”的邏輯錯誤,法官并沒有窮盡原告倒地的各種可能情況,該案判決書其他地方也存在多種邏輯錯誤。
(一)裁判可接受性的評價
如何加強裁判中的法律論證,從而提高裁判的可接受性,是擺在人民法院面前的重大課題。學者易延友指出:“一個司法制度想要正常運轉,它就必須強化其裁判的可接受性;或者說,一個正常的司法制度,其裁判的大部分舉要依賴其可接受性來執行,而不是依賴武力來執行,雖然這并不排除武力總是可以并且應當作為最后的手段。”[4]劉召也認為,一個司法制度要想求得理想的司法效果,就必須強化其裁判的可接受性[5]。在解決如何提高法律論證水平之前,需要明確裁判需要滿足“誰”的可接受性。
對于如何評價裁判可接受性,是一個模糊的問題。比較有代表性的觀點是:在個案裁判中,如果公眾意見與依據既有法律所得出的裁判結果之間沖突,那么應當依據民眾意見修改、甚至推翻裁判結果;或者說,公眾意見是個案裁判的鑒別標準[6]。如果公眾成為裁判的依據,那么法律規定將變得不再重要,當事人及其律師最主要的任務是如何引起社會輿論對案件的關注。在實踐中,輿論對一些敏感案件的過分關注給司法機關帶來了很大的壓力,以至于全國律師在2014年6月17日發布了《律師協會會員違規行為處分規則》草案規定,擬處罰“不當利用互聯網”律師,這些不當行為包括,通過互聯網等媒介,或在公開場合發表有關案件或公共事件的過激或不當評論,被認為妨礙司法公正的;利用互聯網等媒介,發表有關案件的言論,鼓動、助推輿論炒作,影響司法機關依法辦理案件的,通過互聯網等媒介,呼吁、聯合他人為自己承辦的案件制造輿論聲勢和壓力,影響依法審理的;組織或參與在互聯網上聚集、圍觀、聲援,影響案件或事件依法正常處理的;對于這些情形,律師最重將被取消會員資格②全國律協擬處罰“不當運用互聯網”律師引爭議http://news.163.com/api/14/0617/09/9UUAFATU00014AED_all.html,2014年6月30日登錄。。該規定在網上引起了極大的爭議。回歸到裁判的可接受性上,對于一些律師不深入細致研究案情而是試圖借助網絡輿論影響法院審理,該規定還是很有必要的,關鍵是如何科學界定這些不當行為。筆者認為,決不能把裁判的可接受性單純地建立在社會大眾意見的基礎上。一方面社會大眾對案情了解并不全面、也不專業,另一方面案件的判決依據必須是有效的法律規定,而只有經過職業訓練、掌握專業知識的法學界人士才能具備正確適用法律規定的能力。
因此,裁判的可接受性首先需要被法學專業人士所接受,通過充分的說理,運用合理的邏輯方式,適用正確的法律,最終得出明確的結論;其次,裁判結論要在確保法律論證合法合理的前提下,加強通俗易懂性,達到易于被社會公眾接受的效果。目前中國處在巨大的轉型時期,執行難、申訴、涉訴上訪案件數量居高不下,司法判決不被接受,這種現象困擾著法官,面對這種困境,作為司法工作者必須要致力于研究裁判不被接受的原因以及何種裁判才能被接受。隨著社會權利意識的增強和傳媒的發展,受眾意見包括當事人意見、公眾意見、法律共同體的意見等,在司法裁判中表現出日益重要的作用。與此同時,司法裁判所固有的確認規則、維護和創新秩序的功能,也需要得到公眾的認可和尊重。因此在司法活動中增強論證的可接受性對于妥善處理司法裁判與受眾意見的關系,對提高司法公信力、實現定紛止爭、促進社會和諧具有重要價值。
(二)邏輯方法在實現裁判可接受性中的作用
在實現裁判可接受性的過程中,要正確認識法律論證的各種方法的作用及地位。邏輯、修辭、對話是學界經常提及的三種方法,但在實踐中運用最多的是邏輯的方法。雖然司法、邏輯分別屬于法學和哲學的內容,在一級學科劃分歸屬上是不同的,但它們又有緊密的聯系,邏輯中的形式推理和非形式推理廣泛應用于司法判決中,邏輯對于司法判決是必要條件,沒有邏輯就不可能做出司法判決,雖然有了邏輯也未必一定能夠做出正確的司法判決。大陸法系的司法判決采用演繹推理的形式,英美法系的司法判決采用類比推理的方式,因此,無論大陸法系還是英美法系,司法判決都運用了邏輯學方法,這就決定了邏輯在司法判決中的重要作用。當然,司法和邏輯畢竟是不同質的,邏輯在司法中具有重要作用,卻也不能夠代替司法,絕對不是說一個人邏輯學學好了就能做一名稱職的法官。因為邏輯只具有形式上的功能,而司法判決則是形式和內容的統一,從形式上看,邏輯在司法判決中作用巨大;但從內容上看,如法律規范和案件事實,邏輯的作用就有限了。因此司法判決中邏輯的作用,向來爭議很大,“在法學史上,邏輯忽而被概念法學和法律形式主義推向極致,忽而又被‘法律的生命并不在于邏輯而在于經驗’打入谷底,反映了人們對邏輯真諦理解的偏頗。”[7]這種極端的看法來自于人們認識視角的不同,從形式上看邏輯的作用巨大因此就拔高邏輯在整個司法判決中作用,從內容上看邏輯作用不大因此就貶低邏輯在整個司法判決中的作用,這兩種看法都是片面的,都沒有正確認識邏輯在司法判決中的真正作用。我們應該認真分析,在司法判決中,邏輯在哪里發生了作用,這作用有哪些、有多大。
裁判的可接受性應當建立在法官查清事實、正確適用法律以及進行充分說理論證的基礎上,在以上幾個方面都涉及到法律論證。增強法律論證的可接受性也是排除司法專斷的一個有效措施。法律論證理論要求法官斷案必須說明理由,而且理由能夠被證立、被接受,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約束法官的任意和專斷,促使他依法判案。最高人民法院2013年11月28日在深圳召開新聞發布會,發布了《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網公布裁判文書的規定》,要求從2014年1月1日起,符合條件的法院生效裁判文書應當在互聯網全面公布。最高法院新聞發言人孫軍工表示,這將有助于滿足公眾對司法的知情權,接受公眾對司法的監督。此次發布的規定不僅將符合條件的裁判文書上網要求由“可以”改為“應當”,將生效裁判文書“上網審批”改為“不上網審批”,更強調當事人實名公開,規定了上網文書原則上不得修改、更換和撤回。同時明確了中國裁判文書網作為各級人民法院文書上網的統一平臺。這一規定將法官在判決中增強法律論證的可接受性產生直接影響。法律論證是貫穿整個司法裁判過程的一種思維方式,是對判決結論的證立過程,是一個說服聽眾、講法說理的過程,提供充分的理由論證法律規范和案件事實之間的邏輯關系。提高裁判的法律論證及其可接受性,需要從多方面著手。
(一)擴大裁判文書公開范圍,完善裁判文書簽發審查制度
2014年1月1日實施的《最高人民法院在互聯網公布裁判文書的規定》對我國裁判文書的公開做了原則規定,裁判文書公開是落實審判公開的一種具體體現,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裁判文書公開,對法官提出了更嚴格的要求,是一種壓力更是動力,是一種“倒逼機制”,法官在撰寫裁判文書時必然更重視說理,希望裁決被社會大眾認可。然而該規定第五條:人民法院在互聯網公布裁判文書,應當自裁判文書生效之日起三十日內完成。可見,互聯網公布的僅僅是“生效”的裁判文書。在審判實踐中,如果當事人對一審裁判文書上訴,那么在二審發回或改判該裁判文書的情形下,該裁判文書就不會被公開,實際上就對這些可能存在“漏洞”的裁判文書失去了透明的制約機制,因此,應該擴大裁判文書公開的范圍,對于未生效的裁判文書也應該公開,只是在該文書后面標注“未生效”,等二審結果出來后,在對一審文書是否生效進行標注。這樣將進一步提高裁判文書公開的范圍,促使法官對于撰寫裁判文書更加慎重與謹慎,從而督促法官提高裁判文書的法律論證能力。
裁判文書上網制度的開展,使各級法院都非常重視裁判文書的質量,建立層層把關制度,確保上網文書不出紕漏。但這種審查還是在法院內部,由職業法律人進行,有時會有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感覺,不能發現一些問題。重慶四中院聘請退休語文教師對裁判文書“出門把關”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語文老師校對311份裁判文書,從文字、數據、標點符號、邏輯、修辭、語法、段落、格式等內容全面校對,抽樣顯示,指出了可能存在的錯誤394處,包括文字69處、標點符號274處、邏輯5處、數字6處、段落14處、修辭1處、其他25處、法官最終決定需要修改的223處[8]。法院可以考慮聘請一些非法律專業人士,如教師、編輯等參與一些審查,與法官面對面交流,對提升裁判文書的質量具有一定意義。
(二)完善裁判文書的格式,提高裁判的法律論證要求
自1992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試行法院訴訟文書樣式的通知》以來,法官在制作裁判文書時比較注重用語規范、技術規范及格式規范,但在論證說理方面存在很多不足。新形勢下,應著重加強對判決論證說理的要求,在裁判文書的格式上提出要求。首先,應要求判決書能全面反映案件的基本情況。其次,敘事部分應清楚,具有邏輯性。敘事指將特定事件按時間順序納入人們了解和把握的語言結構中并賦予其意義的過程。敘事理論有利于法官通過相關證據構建案件事實的能力,為探究案件事實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有些判決書只是羅列當事人的陳述及相關證據,法官沒有很好地將事實還原。再次,對案件爭議焦點及當事人的法律觀點必須回應。有些判決只是羅列當事人在訴狀、答辯狀等文書中的觀點,甚至有些文書遺漏了當事人的觀點,但判決的理由中對這些問題均未給予回應,使當事人很難接受判決。另外,引用的法律條文必須準確全面,使當事人能全面了解裁決依據。對庭審中法律適用有爭議的,裁決書中必須進行論證,說明選擇該規定的理由。實踐中,有些裁決書只是提到根據某法及相關規定進行裁決,讓人無法清楚相關規定為何,導致難以接受該判決。
(三)重視非形式邏輯方法在裁判中的應用
論證及法律論證理論成為學術研究的熱點,但實踐中法院及法官對此重視程度較低。實務界對諸如法律論證、法律推理等方法比較冷淡,理論界及實務界缺乏互動。而法院及法官比較重視對各種新法規或新司法解釋的學習與研討,很有必要對法官的職業培訓中增加論證能力的培養。隨著法官職業化的推進,必要的邏輯知識、推理方法等哲學知識也是法官必須掌握的基本知識。
由于近代西方的法治實踐中出現了過度依賴邏輯的問題,因而霍姆斯法官提出了“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邏輯,而在于經驗”的命題。這一命題對當時以及以后很長一段時間國際的法律界重新思考和界定邏輯在法律中的作用、以及法律和經驗的關系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對于我國司法實踐也有著深刻的影響,這種影響既有好的方面,也有誤導人的一面。究竟是應該“重邏輯”,還是應該“重經驗”呢?其實,邏輯永遠是人們思維必須遵守的基本準則。常用的邏輯方法有演繹、歸納和類比等。因而,即使是那些自稱反邏輯的人或者被貼上反邏輯標簽的人,都不可能愚蠢到簡單而固執地反對一切邏輯和反對使用一切的邏輯方法,他們最多是反對某種類型的邏輯,但仍然要依賴其他類型的邏輯。從這個意義上說,絕對的反邏輯是不存在的。霍姆斯的反邏輯其實是反對當時的形式主義的傾向。他反對的只是認為法律中唯一起作用的是邏輯的觀念,而不是反對邏輯的作用。法律形式主義拔高邏輯在司法判決中的作用,法律現實主義貶低邏輯在司法判決中的作用,都是片面的認識。邏輯對于司法判決是必要條件,沒有邏輯就不可能做出司法判決,雖然有了邏輯也未必一定能夠做出正確的司法判決。我們應該認真分析,在司法判決中,邏輯在哪里發生了作用,這作用有哪些、有多大。邏輯學發展的歷史表明,原有的邏輯理論或形式系統在發展中不斷得到充實甚至修正,新的邏輯理論或形式系統不斷出現,這就是現代邏輯發展的必然趨勢[9]。那么。如何在裁判文書中運用邏輯來進行法律論證呢?隨著法律論證理論的不斷發展進步,傳統邏輯在法律論證中存在的局限逐漸顯露出來。在我國學術界及實務界,談到法律中的邏輯思維就不能不提司法三段論,有諸多學者對司法三段論的不足進行了分析,三段論在實踐中的具體運用需要理想的前提,比如事實清楚、法律規則明確等,以至于三段論在司法實踐中的作用有限,進而否定嚴格的邏輯規則在法律實踐中的作用。在加貝和伍茲為《哲學邏輯手冊》(2005)第13卷所寫的首篇文章《邏輯的實踐轉向》中,作者提出了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邏輯發展趨向的一般概括:邏輯的實踐轉向,非形式邏輯正是這種轉向孕育的成果之一。
西方邏輯學界在20世紀后半葉所興起的非形式邏輯思想,對法律邏輯從另一個側面產生了相當重要的影響。因此,人們可以從新興的非形式邏輯來為法律論證提供新的邏輯辯護。和形式演繹邏輯相比,非形式邏輯有一系列不同的特征:研究對象不是蘊涵而是論證:理解論證概念主要不是語義的,而是語用的;放棄論證類型的一元論而主張多元論;注重論證的型式和宏觀結構;評估論證從單價論擴展到多價論;包容了不能確定真但可以合理接受的前提;論證的范例從幾何學模型轉換為法學模型;邏輯系統的概念和規則從剛性轉變為柔性;與辯證法和修辭學的關系從對立改善為相互補充。這些特性全部和法律邏輯密切相關,因而非形式邏輯能更好地作為法律邏輯所“應用”的邏輯[10]。
非形式邏輯包括了批判性思維、謬誤理論、論辯理論、修辭學的內容,所關心的領域是自然語言論證。非形式邏輯之不依賴于形式邏輯的主要分析工具,也不依賴于形式邏輯的主要評價功能——有效性,而是側重在一定語境下的可接受性。從形式邏輯的視角看,前提真實與演繹有效是判斷論證好壞的標準,但法律實踐中不能確保完全的前提真實,絕對的形式有效在法律論證中是行不通的。著名的法哲學家羅斯1941年在其論文《命題句和邏輯》中提出了著名的羅斯悖論:如果約翰必須寄信,那么約翰必須寄信或者燒毀信。而在道義邏輯系統中,根據定理Op→O(p∨q),該說法是可行的,當然這與現實生活不符。這說明在現實生活推理中,形式邏輯有其自身的缺陷。
作為法官有必要掌握系統的非形式邏輯法律論證方法,從而更好地撰寫裁判文書;同時,相關部門也應該出臺相應的規范來指導非形式邏輯在法律論證中的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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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Legal Argument and Acceptability in Civil and Commercial Cases
Yang Mengzong
(Law school,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Tianjin 300387)
In the civil and commercial cases,the judges often pay attention to the conclusion and ignore the legal argumentation,or the legal argumentation is not rigorous,so the conclusion is not acceptable by the public. In the process of judgment,we should think highly of Logics.The acceptability of judgment firstly recognized by legal profession is important.We can enhance the acceptability of judicial decisions through expanding the scope of judgment documents’disclosure,improving the judgment documents’format and playing the role of informal logic.
legal argumentation;acceptability;informal logic
D923.9
A
2095-3275(2015)03-0155-06
2015-02-11
楊猛宗(1977— ),男,江西南昌人,天津師范大學法學院講師,南開大學哲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法學方法論、勞動法、國際法。